徐清客站在寧奕的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沒有說話。
對他而言,這世上其實並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餘青水也好,徐清客也好,他們的命運糾纏到了一起,真正放不下的,就只有這個“妹妹”。
五百年前的餘青水,就只有一個執念。
復仇。
顛覆大隋。
而握住“命字卷”的徐清客,只想護妹妹一個周全。
白髮謀士的眼神有些複雜,他重新去想寧奕的那句話……發現自己或許真的做錯了一些事情。
但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有重頭來過的機會。
徐清客站起身子,擋在寧奕三人的面前,他擡起一隻手來,“命字卷”在他掌心懸浮,一縷一縷的璀璨金光,猶如絲線一般匯聚而來,在他面前沉浮。
燦爛的金光,以徐清客爲圓心,蕩散開來,化爲無數道疾射而出的利刃,直奔那個被釘死在皇座之上的宏偉身影。
太宗皇帝的胸口,被那條鐵律貫穿。
“鐵律”是初代皇帝對歷任皇族最大的約束……當年的獅心王,就是死在了鐵律的制裁之下,這座大陣,籠罩了天都城方圓數十里的星輝,兜攬了所有的氣運。
只要“鐵律”大陣還在,那麼皇帝就無法起身。
崤山居士和陳懿,兩個人死死壓住皇座上的男人,命字卷的金光利刃撕破空間,刺入肌膚和血肉之中,在四肢百骸裡滾動。
太宗額首的青筋鼓起,袖袍被氣機撐滿鼓盪,雙拳攥攏,崤山居士和陳懿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兩個人險些被氣勁震得直接飛出。
靈山和道宗的兩位大能,咬緊牙關,口鼻被磅礴的威壓擠壓出血,兩個人的神情一片慘淡,雙腳死死踩在大地之上,按住皇帝,不讓其起身。
太宗的雙臂僅僅擡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便重新被兩位大能按住,將其緩緩壓回皇座扶手之上。
三人抵死在一起。
鐵律撕扯着皇帝的胸口。
太宗的神情仍然堅定,但面容上的霧氣寸寸破開,露出那張慘白的面孔,這六百年來,他從未如此悽慘過。
原本固若金湯的神魂,在命字卷的瘋狂襲擊之下,不斷傳來刺痛。
每一陣刺痛,都讓他生出“放棄”抵抗的念頭。
那枚熾熱跳動如大日的“心臟”,被漆黑鐵律鑿穿,此刻依靠着源源不斷的神性才得以重塑……如果他放棄了。
那麼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徐清客,那個白髮謀士也不輕鬆,命字卷需要消耗極大的心力。
從徐藏踏入承龍殿來。
所有人。
所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都是拿生命做代價……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徐藏是如此,徐清客也是如此,崤山居士,陳懿……亦是如此。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忍受着鐵律穿心的劇烈痛苦,放棄了體魄上的掙扎,固守着自己的神魂。
血肉破碎,還可以重生。
以他的境界,斷臂,斷肢,除非是斷頭……否則天大的傷勢,都可以以神性重新匯聚身軀,如果他完成了最後一步“由人至神”的蛻變,那麼他將成爲大隋天下有史以來的第一位“不朽皇帝”。
初代的光明皇帝都無法做到這一步。
顯然,那個時候,鐵律便無法約束他,拋卻肉身之後,他可能會成爲真正的“光”,一念之間,無所不至。
太宗閉上雙眼。
他忍受着漫長的折磨。
等待着一線轉機,就像是徐藏的“劍斷”那樣……
然而,一個輕微的聲響,在漫天風刃的呼嘯聲音之中,有些刺耳。
衣袍撕扯,碎裂的聲音。
太宗皺起眉頭,他睜開雙眼,看到了殿柱那裡,緩慢站起了一個少年。
寧奕扯下了自己的黑袍,雙手撕扯布條,將其在殿柱上栓系一圈,然後把丫頭和徐清焰捆縛在一起,確保兩人不會被狂風捲動。
寧奕的胸口,帶着斑駁的痕跡,結痂的傷口,肌膚像是小麥一樣,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
皇帝皺起了眉頭。
崤山居士和陳懿也皺起了眉頭。
徐清客看着艱難起身,修行境界不過只有十境的那個少年,冷冷道:“寧奕……你要做什麼?”
寧奕並沒有立即回答他。
整座大殿坍塌之後,遍地都是碎石,在太宗踏出涅槃通向不朽的那一步後,所有的碎石都懸在空中,他伸出一隻手,把攔在自己面前的石塊拍碎,步伐緩慢而又穩定。
寧奕向着徐藏身死的那個方向走去……
那裡是徐藏身死道消的地方。
也是細雪劍斷的地方。
承龍殿的破碎之地,四位大修行者都僵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平衡……只需要一個打破平衡的契機。
最後一根壓倒駱駝的稻草。
皇帝的面容變得愈發蒼白,他努力擡臂,兩位大修行者將其重新壓下。
寧奕一步一步,向着破碎大殿的盡頭走去,他眼神冰冷,登上坍塌的石階,然後伸出一隻手,準確無誤的攥住碎石之中的那把劍柄。
“細雪……給我出來。”
“鏘”的一聲!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狠狠拔出了那把劍。
那是一柄……只剩下劍柄,還有小半截支離破碎劍身的劍器。
寧奕的眼神有些悲傷。
他攥着半截碎裂的長劍,劍身上還有徐藏殘留的死氣,霜殺的寒意。
劍碎了,沒有關係……
劍骨還在。
劍骨長存。
他攥着“細雪”,手臂緩慢下垂,與地面形成一個斜切的弧度,體內的白骨平原呼嘯蜂鳴,神池之內的池水不斷膨脹。
在那柄斷裂的劍器之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匯聚……雪白色的遊光,像是霜雪一樣冰冷而悽美,在斷面上重新凝聚。
寧奕默默以另外一隻手搭在眉心。
“山字卷——啓!”
徐清客的神情有些變幻,他能夠明顯感到,在此地相互角力,僵持不下的星輝渦旋,竟然隱約向着那個拔出斷劍的少年移動。
這是什麼神通?
命字卷的算力在占卜“寧奕”的時候,一直隔着一層霧。
那個年輕人的身份,始終是一層謎。
在蜀山小師叔的身份之下。
在西嶺孤兒的身份之下。
還有一個更深的,更關鍵的身份。
白髮謀士的眼神變了,他看着拔劍而出的那個少年,聲音有些沙啞,喃喃道:
“他是……執劍者。”
“執劍者”這三個字,在承龍殿的上空響起。
崤山居士和陳懿聽到了這句話。
太宗也聽到了這句話。
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但對於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來說,這又不算是秘密。
專門斬殺不可殺之物的“神秘傳承”,誰也不知道執劍者的傳承如何延續,誰也不知道執劍者的香火如何連綿……但這一脈的殺力,卻讓所有見識過的人物心有餘悸。
世上沒有“執劍者”不可殺之物。
徐清客的眼神裡有一抹恍然,一抹釋然。
怪不得。
怪不得蜀山的趙蕤先生會留下細雪那句讖言……持細雪者,爲蜀山小師叔,天下大勢,爲之辟易。
無物不能斬開。
怪不得西海的葉長風會破例收寧奕爲弟子。
怪不得自己每一次以“命字卷”占卜寧奕之時,總是一無所得……因爲這一卷古卷的真正歸屬者,本就不是自己,而是執劍者。
寧奕拔出“細雪”。
白骨平原的劍氣堆疊而出。
他握着那把神性高漲的古劍,渾身帶着霜雪和濃濃寒意,虛無的劍鋒在地面拖曳出火星,承龍殿內,既下雪,又燃火。
寧奕一步一步登上皇座石階,來到了太宗皇帝的面前。
走到這裡,已用了他太多的力氣,這座大殿里布滿了涅槃境界的氣勁,以他如今九境巔峰的修爲,寸步難行,若不是大毅力……連一步也走不動。
皇帝看着寧奕,聲音沙啞道:
“執劍者?”
寧奕面色無悲也無喜,只是默默看着太宗。
他點了點頭,鼻腔裡輕輕嗯了一聲,平靜道:
“執劍者。”
他攥着細雪。
這一劍,只是殺力比肩十境的一劍。
這一劍在太宗的面前,就像是浩瀚的大日之下,一根脆弱的霜草。
這把劍還是斷裂的細雪。
但劍骨仍在。
這根劍骨,是“執劍者”的劍骨,是斬開世上一切黑暗的純粹光明。
這一劍是新生。
也是毀滅。
寧奕遞出一劍。
劍氣沒有驚起多大的恢弘場面,甚至連皇座旁邊的碎石都沒有濺起。
劍氣如光。
壓着鐵律,刺入皇帝的胸口,一縷鮮血被劍氣擊得濺出,熾熱而又璀璨,在空中化爲光雨。
那縷“執劍者”的毀滅與斬殺意境,在皇帝的胸口擴散開來。
太宗的脣角溢出鮮血。
平衡被打破。
坐在皇座上的太宗,擡起頭來,仰視着寧奕,眼神逐漸變得潰散。
寧奕俯視着皇帝,這個坐在皇座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就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只要他還有一個呼吸……那麼他便不會掉以輕心。
那把細雪被寧奕留在了皇帝的體內。
與鐵律一起。
“砰砰,砰砰,砰。”
“砰……”
心臟跳動的聲音逐漸減緩。
寧奕屏住呼吸,時間變得緩慢而又凝滯,他心裡隱約有種預感……自己就要見證歷史的誕生了。
……
……
(或許是熬夜過度的原因,今天眼睛特別酸澀,今晚應該只有一章?待我休養一夜,明天28號,是一個好日子,明天會有令大家滿意的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