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大寒。
“殺!!!”
一個殺字,震破寰宇,寧奕背後的符籙劍陣,在這一刻沸騰起來,無數劍氣,如游魚一般,刺破大雪。
破境!
寧奕體內的那顆“微小塵埃”,汲取方圓數裡的所有神性,在這一刻宛若一輪大日,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白如來面無表情,一條手臂掃過。
掌心的“卍字”妖印綻放出同樣不輸神性的光芒。
兩股洪流,對撞沖刷。
漫天劍氣大雪被白如來撞得支離破碎,那扇傾向大隋天下的風雪原古門,在外界的壓力下,生出了無數咔嚓碎裂的紋路。
吳道子的手掌死死扒住門框,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只可惜聲音被金色洪流淹沒,那五根手指被一點一點掰開,然後整個人都跌入古門之中。
寧奕瞳孔通紅,雙手結印,所有劍氣圍繞古門,將其內外包裹起來。
白如來攥攏掌心,金色的殺意在天地之間凝聚,化爲一隻巨大手掌,對準古門狠狠握下。
最後剎那,寧奕沙啞的聲音在往生之地響起——
“給我……關門!”
小白帝的掌心攥攏。
“砰”的一聲,風雪四濺,卻沒有捏碎那扇古門,然後攥了一個空,無數風雪匯聚,縮小,最終化爲一個支離破碎的奇點,兩座天下的壁壘屏障就此破碎,然後消弭。
大雪霧氣裡,一張殘破的符籙飄蕩墜落,落地之時,已經湮滅成燼。
那扇門,被關上了。
天地之間的重響盪開,兩道大雪地上站立的身影都受到了衝擊,小白帝被無數劍氣沖刷,雙腳踩在大地之上,雙臂擡起護在面前,不斷後退,膝蓋彎曲。
而寧奕則是微微躬身,他的眼神一片赤紅。
身後,席捲而來的疾風驟雪裡,夾雜着鮮血一般的紅色。
還飄蕩着紅櫻的氣息。
寧奕單手杵劍,這一刻反手攥劍,在電光火石之間拔劍而出,迅猛無比的落下,雪潮之中飈出一抹鮮紅,白早休的脊背上,被一片極其堅固的軟甲覆蓋。
細雪的劍鋒發出了些微的阻頓聲音,然後刺破軟甲。
一戳即離。
這一劍,寧奕的劍速極快,但力道並不沉重。
他要的不是白早休的死。
這更像是一種宣泄,一種憤怒。
劍氣迸濺出鮮血,一縷又一縷,寧奕極快速度的點刺了三劍,每一劍都戳碎一小塊鱗甲,但是偏偏不刺穿血肉,以白早休的體魄,這些傷勢並不致命,但會給她帶來鑽心的痛苦,三劍裡的每一劍,都蘊含了渾厚的神性,劍氣入體,侵入骨髓,神性在血液之中翻滾沸騰。
白郡主的面容慘白至極,她十指如鉤,攥起一大塊霜草草皮。
然而全身的妖力都被封禁。
她什麼也做不了!
大雪翻飛。
白早休趴在草地上,神情怨恨而又悽慘,萬念俱灰,因爲就連自盡的命門也被封禁了。
她寧願自己就此死去!
點刺三劍之後,寧奕面無表情擡起手掌,山字卷裹挾着磅礴風雪,將白早休拎起,他一巴掌拍在後者額首,掌心拍擊之處,金燦的大鵬鳥毛髮鑽透白皙肌膚,生長而出。
白早休痛苦的悶哼一聲。
她皺起眉頭。
生死危機之時,大妖會逼迫出自己的本命真身。
當初在紅山的海底寢宮,姜麟就曾經施展過一部分本命妖身,然而這等秘術,動用一次,消耗都是極大……最重要的是,神智會受到一部分的侵蝕,“啓靈”是一個“進化”的過程,“返祖”則是退化,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公平的。
大妖在換取野性力量的同時,付出的代價,便是自己已開啓的“靈智”。
當原始妖身完全展露而出的時候,大妖的靈智會全部淪陷,當野性力量完全退散,纔會恢復成化形的模樣。
然而……即便是淪落到如今境地,白早休仍然沒有“解禁”的意思。
她知道,即便是解開原始妖身,在妖力被封禁的情況下,也奈何不了這個人類。
白早休的呼吸困難起來。
她能夠感到,刺破肌膚的羽毛觸感。
還有愈發凜冽的冰雪氣息……自己的感知在短短的幾個呼吸,變得極其敏銳。
白早休有些惘然。
當她恍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開始變得驚恐。
自己的“本命真身”,在忤逆意願的情況下,被那個叫“寧奕”的男人開啓了?
體內的血液變得滾燙。
滾燙到幾乎要把她從內燃燒起來。
她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嗬嗬聲音,然而出口之後,化爲了鳥雀戾鳴。
在這一刻,她甚至感到了血統的哀鳴。
這是一種令人臣服的威嚴。
寧奕的瞳孔漆黑如大海。
白早休確信……自己看到了大海。
而且是主掌妖族千萬年沉浮的那片大海。
寧奕高高舉起那位“白郡主”,他神池之中沉澱的那顆“微小塵埃”,發出熾烈的光芒,踏入命星的這一刻,寧奕整個人的生命階層,似乎都發生了變化,身體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膚,都滾燙的燃燒起來。
他像是迎來了“新生”。
真正的新生。
……
……
漫天大雪,霧氣如海。
白如來瞬間來到了寧奕的面前。
他皺起眉頭,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只有孤零零一個人……白早休在哪裡?
自己被劍氣卷中,只不過短短兩三個呼吸,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凜冽的霜雪中,混雜着血腥氣息。
小白帝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
他背後雙翼瞬斬而下,對準寧奕的雙肩,那個站在大雪中央的黑袍男人,竟然不動也不躲,而這兩片連東皇血肉都能斬切的血肉,此刻竟然只是切入黑色的衣袍之中。
“沒有斬破肌膚?”
白如來怔住了。
怎麼可能?!
這是何等體魄,比“東皇”還強?
寧奕擡起雙手,電光火石之間,攥攏了小白帝背後的兩片羽翼,鋒銳如刀的翼刃,與他的掌心發出熾烈的光火摩擦,然而……正如之前所發生的那樣,這兩片金翅大鵬族的本命妖翼,連他的掌心肌膚都無法斬開。
下一剎那。
小白帝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磅礴的風氣在耳旁響了起來,接着便是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他看到了一襲迅速接近,如花瓣綻放的巨大黑袍,腹部傳來一聲極其沉重的擊打聲音。
寧奕狠狠一拳打在白如來的腹部,打得這位“小白帝”彎下腰來,咳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神情懵然。
接着便是第二拳。
還是一樣的位置,只不過這一拳打得更深,更狠。
白如來的腹部都要被這一拳打穿,整個身子,像是一枚炮彈般橫飛而出,轟隆隆席捲一大片雪林,方圓數裡的古木,如尖錐一般,傾塌一大片。
寧奕的雙眸之中,熠熠生輝。
他低下頭來,看着自己的雙掌。
他感到了一股“煥然新生”的力量,在神池之中的星辰之中流淌,這股力量,在自己晉升成爲命星的那一刻,在骨髓之中覺醒……這絕不是偶然的“贈予”,更像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白骨平原”創造了一顆前所未有的星辰。
而這一切……不是偶然。
而是必然。
就像是“骨笛葉子”,執劍者傳承。
在很久之前,就註定要留給自己。
而爲自己做出這些無私奉獻的那個人……已經黯然離世了。
寧奕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閉上雙眼,仔細感應着體內的變化。
星辰燃燒,大海沸騰。
這股力量,不知能持續多久。
往生之地,雪屑從地底升起,遠方傳來了轟隆隆的破空聲音。
大雪震顫。
空氣之中掠出一道頎長的爆破軌跡。
小白帝保持着張弓搭箭,彎腰躬身的姿態,整個人如一張緊繃的大弓……他從小洞天當中取出了一件妖君寶器,射出這精氣神俱是巔峰的一箭。
然而。
寧奕沒有睜眼,只是微微側臉,一抹璀璨金芒在耳旁炸開。
他兩根手指擡起,夾住這枚金光箭鏃,磅礴的勁氣在炸開的那一剎那,便盡數被壓制下來,這一箭射破虛空,寧奕接箭之時,腳底的草屑盪開一道巨大的圓圈。
三尺,三丈,三十丈,三百丈。
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不僅僅是霜草,還有雪屑。
白如來不敢置信看着這一幕……寧奕兩根手指夾住了自己竭盡全力射出的這一箭,毫髮無損。
那枚金光璀璨的細狹箭鏃,被寧奕兩根手指捻住之後,光芒黯淡,逐漸變得漆黑生鏽,然後發出表皮脫落的聲音,在短短三四個呼吸之內,化爲漆黑的齏粉,就這麼蕩散開來。
寧奕放下那隻捻箭的手,輕輕垂落,自然而然的搭在自己的細雪劍柄之上。
他仍然是閉眼的姿態。
不再去“看”這世界。
而是“聆聽”。
聆聽萬物之音。
一縷又一縷的劍氣,圍繞着寧奕飛掠,他的腳底,土地起伏,雪屑如潮水一般,將他托起。
風聲漸大。
寧奕的腳底,雪潮平地而起,他踩在潮水之上,萬物的聲音在他耳中迴盪,交疊,整座往生之地,整座西妖域,甚至……整座妖族天下,在這一剎那,他心中似乎響起了千萬道不同的聲音。
新生的哭泣,老去的死寂,疾風驟雨,烈火燎原。
萬般皆是,世間過客。
風雨飄搖,滄海動盪。
坐在皇座上的主人自始至終都未曾跌落。
白如來面色蒼白,看着那一層雪潮越疊越高,其勢宛若一座將塌雪山。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站在雪潮頂上的那個人族劍修,按住劍柄,一抹劍光乍現。
寧奕睜開雙眼。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一個聲音,歷久彌新,在腦海之中響起。
“問世間,誰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