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需要光。
總有一些人會成爲光……寧奕沒有想過只見過一面的宋雀先生,會對自己有如此大的褒揚。
但心思玲瓏的他,很快就想到了。
這會不會是宋雀先生對自己“執劍者”身份的暗示?
寧奕扶額,沉默片刻,認真感激道:“寧某努力不辜負前輩的期望。”
宋雀笑道:“以你的修爲,能與火魔君廝殺至此,在命星境界已近無敵。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沒有想過,一個西嶺出身的窮苦少年,能走到今日這種地步。”
寧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那個時候,自己還未登上星辰榜榜首。
籍籍無名之輩。
“還是袁淳先生看人準啊。”宋雀感慨了一聲,大有深意道:“在北境的涅槃會議,沉淵君盛讚了你的在天海樓戰爭之中的表現……很多大人物對於你進行了表態。這其實是北境會議裡一個重要的議題。”
“我?”
寧奕有些驚訝。
抵達涅槃境界,脫離凡胎的那些大能,齊聚一地,竟然還會討論自己?
“上一個吸引了大隋這麼多涅槃境注意的天才,名叫洛長生。”宋雀笑道:“因爲‘蜀山’的背景,你與洛長生不同,有些人不喜歡你。”
寧奕低眉自嘲道:“這個晚輩自然知道的……”
洛長生被稱爲謫仙人,大隋天下人人敬佩,性格溫和,行事圓融,自然不會有人討厭。
而蜀山則是殺伐果斷。
寧奕之前的那位小師叔,正是揹負天下罵名的徐藏。
愛者,愛之極深,恨者,恨之入骨。
“這就是‘沉淵君’表態的原因。”
宋雀神情緩緩變得凝重,沉聲道:“將軍府在大隋的地位很高,沉淵君踏破鳳鳴山斬殺白海妖聖,與白帝對決之後,證實了自己可殺涅槃的實力……北境長城已經穩固,大將軍的接班人出現,他要保你,至少大隋境內,不會有涅槃敢明面上對你出手。”
寧奕明白了大客卿的意思。
“師兄的表態,在自身境界不暴露的情況下,有着強大的威懾力。”
寧奕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沉淵君受了傷,此次北境會議的召開,也是太子的意思,天海樓戰爭,白帝付出了一枚鱗片,太子一定很好奇,沉淵君付出了什麼。
這麼多的涅槃,不僅僅是召開會議那麼簡單!
寧奕有些擔心的問道:“這場會議,就只是坐下來交談?”
宋雀意味深長道:“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如果只是交談,大家大可以以魂念出遊,各展神通,哪裡還需要千里迢迢真身趕過去。”
果然。
太子是認真的。
“不僅僅是交談,還有‘論道’。”大客卿轉身,望着寧奕,說出了一樁秘辛,道:“紅拂河的大能,對我傳遞了太子殿下的詔令……他希望我能代表靈山,向沉淵君發出挑戰的請求。不僅僅是我,還有其他聖山,想必前往將軍府的好幾位存在,都收到了太子的意志,這位大隋的新主,在試探沉淵君的同時,也在試探着四境的每一座聖山,每一位大能。”
寧奕的神情變得沉重。
太子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物……這就是宋雀先生不可趕回靈山的原因,某種意義上如今東西局勢僵持,靈山的態度對天都很重要,太子平定東境似乎已成定居,誰也不知道這位新主真正的脾性,會不會因爲某件小事而選擇大勢力開刀。
寧奕甚至能夠想象到,太子這一步棋落在北境會議上,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這些涅槃奔赴而來,在將軍府聚首,如果有一人率先發動了挑戰。
那麼師兄受傷的事情可能就會暴露。
他努力讓思緒沉定下來,想到了宋雀口中師兄的應對之策……師兄極其淡定的選擇召開會議,以北境之主的身份接待諸位大能,而且態度強勢的提出了“要求”。
對自己的表態!
這是相當霸道的行爲。
他看穿了太子的意圖,也做出了自己的應對,如果退一步,那麼便會有人“得寸進尺”。
北境野火,從不畏懼。
寧奕握了握拳頭,掌心都是汗水,他望着大客卿,小心翼翼道:“先生離開的時候,可有人曾像師兄提出了‘論道’的請求?”
宋雀神情複雜,道:“各大聖山,情勢複雜,如今背後站着涅槃的,就那麼幾個,羌山老祖其實並不好戰,但大概率會給太子殿下這個面子,東境局面動盪,原本投靠於二皇子幕下的‘三聖山’,現在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若是想獲得天都的信任,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白鹿洞書院的蘇幕遮多半會礙於‘皇令’出手,但不會真打,因爲書院就在天子腳下,忠誠之心,無須印證。”
這位大客卿聲音苦澀,搖頭道:“太子其實最想看的,是道宗和靈山的態度。靈山遣我入將軍府,是想讓我與辜伊人聯袂,以道侶身份,好讓沉淵君無法拒絕……攘外安內,有些人覺得妖族天下是外,但紅拂河內的古老存在,因爲千年前東境大澤的聖戰,覺得靈山道宗兩大不可控因素,也是‘新皇’要平定的外。”
四條長城。
西嶺,東土,便在四境之外。
不在中州境內。
寧奕明白了宋雀先生之前站在雷海之中,神情疲倦的原因,這趟離開“北境會議”,出於個人原因,卻傳遞了錯誤的態度。
二皇子自然不會理會所謂的“北境會議”,他與太子血統平齊,共享紅拂河的權限,誰也不會在皇權鬥爭上畏懼誰,雙方的博弈仍然在舊皇圈定的棋盤上展開,落子推進,哪怕有再大的劣勢,也不會因爲紙面力量的失衡,導致這場戰爭直接結束。
於是琉璃山便策劃了這場“借火”。
在宋雀無法抽身的境況之下,謀劃了小雷音寺的災變。
“我和辜伊人商議了,推演出的‘不祥’之線,指向小雷音寺的浴佛法會。我宋雀平生在乎的東西就那麼幾樣,不可有失。”大客卿把目光投向悟道山的山頂方向,“我在靈山境內說話有分量,此事的善後……也由我來承擔。只不過離開北境,我便無法代表靈山表態。”
寧奕喃喃道:“您的意思是……道宗會挑戰將軍府?”
“不是道宗會挑戰將軍府……”宋雀搖了搖頭,“是我的道侶,背後代表着西王母廟,以及靈山,以個人的名義,向沉淵君發出‘切磋’的請求。”
這就是太子想看到的。
寧奕的神情忽然變得蒼白。
“裴旻的大弟子,破境之後連續對決妖聖……妖族天下灞都城的火鳳也破境成爲涅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涅槃境界的對戰,極其消耗心力。”宋雀的神情也不好看,他相當擔憂說道:“沉淵君能在如此多的戰鬥之中,還留有餘力,應付最終與‘白帝’的對決。這樣的天賦,實力,已經不是‘捻火者’可以應付的了。”
寧奕聽了這句話後,開始了自己對於未知境界的思考。
十境之中,有上下高低。
命星,星君,皆是如此。
涅槃境界雖大,但也有三六九等……捻火者成就的涅槃,到底能夠躋身哪個層次?顯然宋雀先生是有着自己的“評判標準”,這也是他擔心北境會議的原因。
在宋雀看來,剛剛突破的沉淵君,雖然年輕,但實力顯然超過了正常涅槃。
“我與白海妖聖交過手。”宋雀看着寧奕,道:“龍皇殿的老傢伙,都很不好惹,白海妖聖的殺力一般,不及我,但保命手段一流……很難想象,這位妖聖竟然直接被沉淵君斬殺在鳳鳴山。太子應當是想看看,在天海樓之後,沉淵君的實力還保留了多少,這就是這場會議的最大目的。”
寧奕沉沉吐出一口氣來。
太子想要試探北境……又不願意動用自己的力量。
紅拂河的使者纔會傳遞給其他涅槃詔令。
最適合動手的,就是西王廟主和靈山客卿,二人是道侶,相伴出手,最大可能的試出“沉淵君”的實力,也能夠“自保”。
這算是一種強迫了。
宋雀神情憂慮,看着寧奕,道:“你的這位師兄,真的很厲害……這次北境會議,動手是避免不了的。”
……
……
將軍府上空,陰雲密佈,氣勢低沉。
北境迴盪的雷鳴聲音倒是很小,在長城恢弘陣法和壁鼓的作用下,雷聲穿透雲層,便被秘陣吸納,化爲滾滾涓流,滋潤城牆磚瓦。
大殿內的氣氛一片凝固。
坐在首席,披着大氅的男人,神情淡然,額首栓繫着一條極富野性和侵略感的紫貂尾,他一隻手擱在桌案前,另外一隻手舉着酒觴,搖晃酒杯:“諸位,難得在此一聚,共商大事,這幾日蓬蓽生輝……在下深感榮幸,若無其他議案,此次會議便就此結束。”
站在沉淵君背後的“影子”,雙手按住立在地上的巨大“劍匣”,面無表情,將這道聲音盪出大殿。
在這趟涅槃會議之中,千觴君也出席……沉淵君修爲跌盡,將軍府內需要一個“鎮場子”的人,很多場合,需要他來應對。
紅拂河的使者坐在席位上,這位使者沉默不言,手指無聲的敲打着自己的膝蓋。
似乎在觀察着什麼。
也在等待着什麼。
短暫的凝滯之中,有一道輕柔的,略顯無奈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西王母廟,辜伊人。聽聞沉淵君踏入涅槃境,有一些修行領悟,想與先生討教一二。”
一位披着白袍的女子站起身來,白袍隨着起身動作自然拂落,露出雪白鱗甲。
她輕聲道:“夫君宋雀有事先走,本想二人一同找先生論道……但擇日不如撞日,不若就選在今天吧。”
沉淵君的神情沒有變化。
坐在大殿席位上的紅拂河使者,大袍下的面容,浮現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