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席捲。
高空之中,寧奕“看”清了那座巨大深淵的全貌。
那是一枚腳印!
一枚巨大的,被人狠狠踏下,印刻在草原上的大腳印。
“倏”的一聲,鐵器疾射而來的殺氣之音讓寧奕頭皮發麻,這場毫無預兆的風暴之中,無數碎裂的戰爭兵器在風刃間穿梭,一柄長矛穿透風幕洞穿一座銀盾,從寧奕腋下穿過,被他狠狠一把攥住,掌心瞬間便被刮出鮮血。
五指收攏!
寧奕怒吼一聲,抓住那片飛掠的盾,以長矛插進盾甲之中,旋轉一圈,試圖將其拼搭成簡易的“傘”……如果有細雪,那麼這場風暴根本不算威脅,只需要開傘,便可以使自己降落!
思緒都要被這勁風吹散。
寧奕在觀想世界之中經歷過太多的苦難。
他有着太多的經驗。
當初在蜀山閉關的那段日子,沒日沒夜跋涉於執劍者古卷裡的浩瀚世界……執劍者傳承開啓的條件極其苛刻,最低的門檻要求都是命星境界才能進入,寧奕是千百年來唯一的例外,不僅僅是因爲葉先生的加持。
也是因爲自身的“韌性”。
他有着無人可以媲美的堅韌,在無論多麼艱難的環境之中,都能夠生存,這場風暴並非是一路向着高空席捲,而是橫向對着深淵的那一段奔掠,寧奕與一陣鐵器共舞,很快找到了一座破碎的輦車,翻身躲在輦車之上,並沒有丟棄長矛與銀盾……最糟糕的情況沒有出現,這場風暴並沒有倏忽湮滅,讓寧奕墜入這座巨大腳印的深淵之中。
他凝望着下面漆黑一片的深淵,感受到輦車與草原的劇烈撞擊,這場風暴的熄滅,還有那股不可阻抗的推力在逐漸減緩……將銀盾墊在腳底,猛然發力,這場壯勢漸頹的風暴之中衝出了一道漆黑的年輕身影,他攥着長矛呈破風之姿,一路奔行宛若一枚燃燒的流星。
燦爛。
耀眼。
短暫。
……
……
體力的消耗比寧奕想象中要大。
這座觀想世界內的“規則”尚不清楚,神魂被封禁,力量也所剩無幾。
葉先生曾經說過,這世上的每一卷觀想圖,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換而言之,每一座觀想世界都有着最基礎的“世界觀”。
觀想世界的世界觀,就是締造這個世界的主人,留下來的原始意願。
探究這個世界的規則,以及背後真正的“世界觀”。
寧奕就是這麼開啓執劍者傳承的。
找到執劍者古卷對應的線索……當初那副在大隋流傳甚廣的涅槃觀想圖,其實是這個含義,而在這座觀想世界之中,寧奕得到的第一個線索。
是那座巨大的腳印。
遠古時期的諸天神佛,的確都有着顯化法相的本領……那座巨大深淵,放到如今的大隋,要想一腳踩出,對那些頂級涅槃而言,也不算難事。
就在天海樓戰役之中,妖族天下的火鳳,就做到了此事。
“天凰翼”切割之下,一整座連綿山脈都能被切開,若是換上灞都城頭的那位老人,顯化未知法相,一腳踏平山脈也絕不是問題……那麼這座觀想世界內的腳印是想告訴自己什麼?這座觀想世界內存在着極強大的存在?
在執劍者古卷內,倒是沒有發現“活人”的跡象,留下觀想圖的主人死了,殘留的精神力構造一個世界已經是極限,哪怕是超凡脫俗的聖人,也無法在死後構造出完美的規則,去模擬一個活着的生靈。
如果存在着這種規則……那麼等同於創造一個真實的世界。
等等,真實——
寧奕的腦海裡一道靈光閃過。
他回想起自己在執劍者古卷裡的經歷,莽莽雪原,寒風凍骨,神魂之力化爲明燈,燈火越強,越有機會找到終點……葉老先生以他的魂念爲自己續火,而在這裡顯然不是這個“規則”,那場風暴的出現便是一個證明。
這個世界裡的殺意沒有那麼強烈。
這場風暴……是在推動自己,要找到什麼。
這個世界的意志,是讓自己遠離一開始所看到的,那些草原盡頭的營帳,那些可能存在於觀想世界內的“生靈”……因爲他們已經死了。
風暴裡的殘骸,碎甲,斷劍,就是最好的證明。
越過溝壑,仍然是一片陰沉的夜幕,遠方看不清任何輪廓,卻有一種巨大的壓抑感,風暴熄滅之後,寧奕沒有停止奔跑,直到這具身軀感受到了自身的極限,他才減緩速度。
前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出現了,亙古存在於霧氣之中。
越接近。
越能夠看清。
他握着那根斷矛。
站定下來。
面前是好幾塊破裂的碑石,插在地面,浸染着鮮血。
每塊石碑上面,都歪曲刻畫着一行古老蝌蚪文字。
寧奕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種文字,但神海里卻嗡的響起了共鳴,白骨平原似乎有着一股“親切”的感受,那塊石碑上的意境,便越過了文字,精準傳遞到了寧奕的神海之中。
“凡俗之人,肉眼所見……皆爲虛妄。”
“不要相信眼睛,有些事情,是眼睛看不清的。”
“越靠近真相——”
“越看不清真相!”
……
……
庭院內的風兒漸漸熄了。
裴靈素站在茅草屋前已經有了一刻鐘的時辰,她仔細回想着自己肉眼捕捉到的,寧奕開門前的每一個動作……她親眼看着寧奕推開茅草屋的門,然後踏了進去。
然而那座草屋內只有一片黑暗,寧奕踏步進入草屋的景象,更像是踏進了另外一座獨立於天清池主府邸的洞天。
“這座府邸內存在着‘奇點’?”
她皺着眉頭,搖了搖頭,道宗的馭風雷鈴鐺與寧奕心神相連,但她冥冥之中的直覺制止了自己開門的動作,也壓制住了自己此刻想要搖響鈴鐺的衝動。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入院的時候,被忽略了。
裴靈素緩緩回過頭,她再一次審視這座狹窄庭院,什麼也沒有,空空蕩蕩,邊緣的方寸草坪內,有着挖開的泥土,裡面種下的那株古木被人掘走了。
她挑了挑眉,試圖蔓延過去的神魂,似乎在抵達那個角落的時候,被無形力量扭曲了。
肉眼看到的不是真相麼?
還有一座小的陣法存在……她明白了心中這股不適感的存在,入院的時候始終沒有發現,在掘走草木的泥土之上,籠罩着一座不過尺餘的陣法。
她轉身踱步,蹲在了泥土草坪之前,指尖輕輕按下。
陣紋發生了震顫。
“有意思……”丫頭輕聲喃喃,“不是個簡單的陣法,但很可惜,攔不住我。那麼,你想要遮掩什麼呢?”
……
……
寧奕的心神沉浸在石碑之上。
他確認這些文字與執劍者古卷有着某種不可言述的聯繫……而這幾塊石碑隱約將自己指向更遠的方向,那股始終帶給自己壓抑的黑暗深處。
他還沒來得及邁步,整座大地便震顫起來。
“轟隆隆!”
寧奕雙手按住石碑,試圖穩住身形,那股巨大的震顫感將他震擊的雙腳險些離地,極其狼狽。
是踩下腳印的巨人?
不可能……這個世界不應該有“活物”。
像是一隻螻蟻,無力感受着地殼震顫的寧奕,腦海裡迅速飛轉,卻無法解釋這個異象,他扶着石碑,快速前行,同時將前方的石碑文字收入眼底,刻入腦海——
“若世界沒有光明,那麼便也沒有黑暗……”
“若持劍人不能看清真相,那麼輪迴將不可避免的重置……”
持劍人!
寧奕瞳孔收縮,捕捉到了一個極其有用的線索,他萬萬沒有想到,天清池主府邸內的線索,竟然是與“執劍者”掛鉤,之前的困惑在此刻得到了解決,天清池主的警示,是在提醒踏入府邸的後來者。
“影子”的存在!
原來如此……府邸處於光明直射,屏蔽黑暗的原因,也是這個暗喻。
寧奕在顛簸之中加快了前進的步伐,然而當他連續走過兩個石碑的時候,那股巨大的地震卻戛然而止。
他來到了最後一塊石碑之處。
黑暗之中的前行,可見度極低,需要憑藉着直覺和運氣,才能感受到自己可能會“遇見”什麼……直到寧奕撞破了那層霧氣,才意識到最後一塊石碑的龐大。
那是一塊巨大到高聳入雲的石碑。
寧奕即便擡起頭來,也看不清石碑上的文字,而當他就要捕捉石碑上意念的“意義”之時,穹頂之上傳來了沉悶如雷的轟鳴……頭皮發麻的大氣沉降下來,似乎有古神來到了寧奕的頭頂蒼穹,整座漆黑的天幕都要被拉開。
“轟隆隆——”
這道模糊的雷聲,在寧奕聽起來,更像是某種神秘的低語。
而令人驚歎的是,自己竟然能夠聽得懂?
隱約之間,聽清楚了三個字。
“有意思……”
下一剎那,穹頂破碎,雷光般的短暫銀白,將寧奕的視線都佔據,勁風吹拂而過,他被磅礴的大風砸得倒飛而出,狠狠在地上翻滾,再度擡起頭來,那塊巨大的石碑已經消失不見。
庭院內。
裴靈素兩根手指捻着一塊細長但通體狹小的“玉石”,質地看起來極其普通,上面雕刻着淺淡的文字。
不是什麼難懂的古語。
丫頭皺着眉頭輕聲念道。
“它不該死……”
“它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