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
那座幽幽封禁千年的府邸,正門被無數密宗符籙加固,此刻在張君令落子的風雷聲勢之中,不斷迸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聲音。
封禁……解除!
天清池主在這裡留下的禁制,對應“道宗”,“靈山”,“天都”諸多秘法。
“正門對應的……是蓮花閣的‘六爻’!”
寧奕站起身來,那座陽光垂落下靜謐千百年的府邸,終於迎來了破局之日,苦苦嘗試天都無數棋局均以失敗告終,他和裴靈素沒有想過,“破局”的點,是千里迢迢來靈山的張君令。
顧謙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年輕男人微微偏轉頭顱,望着那位手中捻着最後一枚棋子,遲遲沒有落下的青衣女子,蒙在面頰上的白布已經溼潤,張君令鬢角的兩縷龍鬚長髮垂落,整個人不曾開口說話,但周身三尺,已浸染了一層薄薄的“哀傷”。
這局棋,入甕者……便會如此麼?
她看到了什麼?
心思縝密的官袍男人,兩隻手捻住自己的衣服下襬,重新調整了坐姿,離張君令更近了一些。
在凝視着張君令惘然面容的時候,顧謙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面。
天都的滂沱大雨。
舉傘的青衣女子。
初見的那一夜。
張君令入天都時的代號……“送棋人”。
當初顧謙單純的以爲,這只不過是太子給自己師妹取的一個綽號,爲平靜已久的天都送上一子好棋,但現在細想,張君令昆海洞天閉關之時,袁淳先生便贈了兩囊黑白, 一紙青傘。
那位先生,料想到了會有今日麼?
送棋人,送棋人,先爲天都送棋,再爲天清池送棋。
……
……
張君令的指節有些發白,纖細的手腕,腕骨發出輕微的顫抖聲音。
她“看”到了。
一道模糊的影像。
那道影像給自己的感覺,很是熟悉。
是“師門”的氣息,但這個人,不是師父,這個人身上有着更久遠,更古老的沉重感,不知在何時就坐在了自己的棋局對面。
四周的景象似乎都消散了。
這座湖心亭,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自己一個人,顧謙也好,寧奕裴靈素也好,這些人都消失在了洶涌而來的霧氣之中,她獨自坐在棋局的這一邊,那個神秘人則是坐在那一邊。
兩個人隔棋盤對望。
“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下棋了?”
那個人的聲音輕柔而又細膩。
六感敏銳,隨時準備出劍的張君令,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怔了一怔,那個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這是一個……很安全的人。
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空空蕩蕩的腦海裡努力搜刮着空白的記憶,最終只能得出一個很籠統的猜測。
棋盤對面的人,是她認識的人。
那人的聲音忽然又變得醇厚,“我在這裡等了你很久,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等了我,很久?
張君令惘然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自己出生在昆海洞天,修行閉關也不過二十三年,掌心白皙的肌膚,沒有一絲皺紋,也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搖了搖頭,“您認錯人了。”
那人只是笑了笑,道:“一縷魂魄,千世百轉,錯不了。”
張君令皺起眉頭,她記得師尊跟自己說的,氣運之論是真的,虛無縹緲的因果之說也是真的……如果這兩者都是真的,那麼“轉世輪迴”,大概率也存在了,道宗和佛門坐忘捻火,試圖找出“輪迴大道”的破解之術。
她從昆海洞天醒來,腦海裡便空空蕩蕩,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
袁淳先生說,她是一個“嬰兒”,一張白紙,但是卻是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具體有多麼重要,現在張君令似乎感覺到了,至少有一個人在等自己,等了很久。
心底的那股“悲哀”,在骨子裡流淌,她十指攥攏,無論如何默唸心法,都無法抵抗侵入血液深裡的情緒。
“府邸裡的壁畫還在。”
那人笑了笑,道:“慢慢記起來吧。”
他隔着迷霧,望向身旁,輕聲道:“……到那一刻來臨之前,答應我,不要再讓悲劇重演了。”
張君令猛地擡起頭來,她在這一刻,甚至有了卸下自己蒙面白布的衝動,老師曾經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摘下白布……她一隻手搭在自己布條上的時候,那位黑袍人緩慢傾斜身子,按住了自己,周遭的一切迴歸到了現實之中。
她怔怔保持着擡手的動作。
按住她的手的,不是別人,是顧謙。
顧謙神情複雜,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女子的面頰已經溼潤。
張君令搖了搖頭,她聲音沙啞,“一個很久之前的……人。”
裴靈素和寧奕對望一眼。
是天清池主麼?
留下府邸的那位主人,在觸發禁制的時候,便會觸發與他的記憶,丫頭和寧奕都有過類似的經歷。
只不過兩人隱約感覺到,張君令所經歷的,與自己不太一樣。
“府邸開了。那裡似乎有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張君令緩慢起身,她拎起青傘,“望”向天清池主的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爲什麼老師要喊我‘送棋人’了,這裡纔是我應該來的地方。”
……
……
天清池主府邸的正門敞開。
院落整潔而又明亮,不像是千年墜沉古湖的模樣,而像是時常有人打掃,居住,窗明几淨,紙鳶別在樹頭之上,四人一起踏入府邸正門,這座古聖府邸,雖然安靜,但是卻不死寂,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沉氣息。
“不要掉以輕心。”寧奕第一個踏入院子,他手裡握着細雪,掃視了一眼,道:“在光明不可照拂之地,有着異常強大的‘禁制’,如果不小心誤入,那麼神魂便會強行剝離,被抽離到‘觀想世界’中。”
上一次,在天清池主的府邸後院,寧奕就抵達了“巨人王寢宮”,目睹了那片荒原的永恆黑夜,如果進入寢宮的人,無法破解世界觀,很有可能會永世沉淪。
這句話,很明顯是說給顧謙聽的。
寧奕把“巨人王”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他兩位女子神情平靜自如。
顧謙則是打了個寒顫。
他打量了一圈,認慫:“有這麼邪乎嗎?那我就坐在這石凳上,等你們好了。”
庭院內擺着一張石質八仙桌,四座石墩,顧謙伸出一隻手,拎起石桌上的一尊酒壺,“嚯……裡面還盛滿了酒,這位天清池主好雅興,也不知道過期了沒。”
顧謙舉起酒杯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當然不會喝。
他輕輕聞了聞,一股濃郁的酒香從壺口飄溢而出,年輕男人之前在情報司摸滾打趴,世俗間的烈酒喝過不少,酒量還算湊合……但端起酒杯到鼻尖之後,顧謙就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整個人哐噹一聲倒在地上。
張君令面無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輕男人。
“……”
就這?
她嘆了口氣,沒有理會,任憑這廝以一個極其難看的姿態躺在地上。
“寧先生,裴姑娘,這座府邸內,應當有一座壁畫。”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自己下棋時候遇到的“景象”說出,那個神秘人說的話似乎大有深意,她還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兩人。
張君令認真道:“天清池主,似乎與‘蓮花閣’頗有淵源。”
寧奕點了點頭。
“他不僅僅與蓮花閣有緣,這位古聖,似乎精通各大宗門的術法。”裴靈素手指觸摸着這裡的石壁,在光明的照拂之下,這些沉浸過湖水的石壁,沒有被歲月斑駁,反而有種乾燥的觸感,於是便可以很輕易的摸出,這裡的石壁,沒有一絲一毫的作畫痕跡。
既然沒有經歷過雕琢或者作畫,那麼也無須考慮“水泡火燒”的顯形辦法。
“府邸的門戶是緊閉着的,若是開門,那裡就是光明不可照拂之地了,多半藏着危險。”寧奕來到一座廂院之前,他伸出一隻手,說道:“接下來我會推開門。”
張君令抱着青傘,皺起眉頭。
寧奕手掌閃爍光芒,一股纖細的風雷,在掌心匯聚,小型旋渦在古聖府邸的門鎖之上擰轉……執劍者的劍氣是天下開鎖之“鑰”,既然破解了府邸,那麼便嘗試一下投機取巧的“開門”。
如果禁制生出了牴觸之意,寧奕會立馬停止。
但……好消息是,並沒有。
寧奕神情一喜,門鎖啷噹落地,緊接着門戶被他輕柔的推開。
微風吹過。
庭院內的門戶,隨着寧奕撥開第一把鎖,全部啷噹打開,一把又一把的門鎖墜落至地,一陣穿堂風掠來,一扇又一扇的廂院古門……就此打開。
裴丫頭沉默地看着站在門前的寧奕,黑袍被風吹拂,一縷又一縷的光芒,從幽閉漆黑的廂院靜室內迸射而出,這裡的每一間屋房,都如同靈山的大雄寶殿。
自生光明。
這座正院……根本就沒有光明不可照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