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
杜淳簸坐在地上。
漫天的火雨映襯血光,讓這位公子哥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樹林另外一側,白袍李長壽已經不帶猶豫地轉身,與楚江王快步而行,準備離開閻惜嶺。
“長壽,長壽!”
杜淳一路踉蹌快跑,猛地拽住李長壽的衣袖,他顫聲道:“長壽!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怎麼回事啊?”
李長壽心底嘆了口氣,緩緩回頭,已是面無表情。
杜淳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快垮掉了,哀求道:“長壽,你說過我爹孃不會有事的……你說過他們不會有事的……”
他雖是個紈絝,但也有在乎的人……杜淳很清楚自己從小到大,之所以能如此任性,便是因爲有爹孃的庇護,而今日的這場“事變”,他本來無意將父母牽扯其中……
腦海中像是有一柄重錘砸了下來。
今夜閻惜嶺發生的一切……是真的嗎?
“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李長壽拂開衣袖,平靜道:“杜公子,你好自爲之吧。”
西境執法司的大司首杜威,素聞他境界極高,只差一步問鼎極限星君,沒想到今日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功敗垂成。
他已沒時間再耗着了。
李長壽瞥了一眼遠方山嶺,第三擊砸劍,杜威肉身破碎,被劍氣炸成一團血雨,他冷冷拋開杜淳,道:“楚江先生,我們走。”
地府第二殿瞥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公子哥,問道:“要不要帶上他?”
李長壽搖了搖頭。
“當務之急……是保護我回到紅拂河。”
不知爲何,李長壽心頭涌上了一股不祥預兆。
楚江王點了點頭,一隻手按在他肩頭,兩人一步邁出,瞬間便“踏出”一里之外,將杜淳遠遠拋開。
杜淳不過是一介凡體,哪裡能追得上李長壽,顛簸着雙腿邁了幾步,便虛弱地扶住一棵古木喘氣,擡起頭,發現自己連那位小閣老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爹孃死了……
自己被賣了。
杜淳的臉色變得一陣鐵青,痛苦和憤怒在心頭交織,他用力握緊雙拳,狠狠擂了一下樹樁,樹樁紋絲未動,反倒是自己指節流血……直到此時他才痛恨自己,爲什麼當年不選擇修行,若是自己有修爲,又何至於此?!
“……李長壽!”
杜淳無能的低聲嘶吼着,雙目赤紅。
悔恨,不甘,在心底迅速膨脹,醞釀成復仇的動力……讓一個人成長的最好辦法,就是在一夜之間狠狠地摧垮他。
而萬般情緒交接之時——
一道破風聲音凌厲的傳來!
杜淳猛地回頭看去,一道黑袍身影從遠方山嶺收劍,同樣是一步邁出,瞬間便來到了自己的身旁。
寧奕一隻手在面頰上抹過,催動符籙,將面容幻化成當初綠柳街的模樣。
“寧奕……”
杜淳一陣失神,他喃喃道:“果然……是你。”
很可惜。
這道聲音戛然而止。
寧奕併攏兩根手指在杜淳脖前劃過,他連一句廢話都懶得跟這位杜公子說……以他的修爲,本是不屑於殺杜淳這種廢物的,但當初放走公孫的教訓,讓寧奕養成了“寧錯殺,毋放過”的殺人習慣。
今夜閻惜嶺染血。
已經死了太多的人。
何帷杜威身死道消,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也隨他們一起去吧。
“安心上路,你爹孃在等你。”
寧奕凝視着杜淳,公子哥喉嚨裡喘着嗬嗬嗬的殘音,雙手捂住脖頸,那裡一道斷裂的長口,不斷滲出鮮血。
寧奕擡起一隻手,掌心按住他的額頭,輕輕一推。
杜淳雙手捂了個空,頭顱和身體分離,咕嚕嚕在地上翻滾,死不瞑目。
……
……
長夜漫漫,鐵律鬥轉。
二人來到一片曠野,星輝在腳底鋪路,楚江王與火魔君這種人修行路數不同,他更擅長襲殺,而不是施展世間極速的趕路。
不過境界夠高,速度也足夠快。
李長壽神情陰沉,覆盤着今夜的得失,算來算去,今夜只差一步就能成功,鐵律爲自己讓步,沉淵被朱密攔住,杜威何帷傾力而爲,再加上楚江王的那一劍刺殺……
就算今夜此局中的是曹燃,是葉紅拂,是洛長生,他也有相信殺之!
那道巨大朱雀神形裡的“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有人能夠化散楚江王的“死寂”?
“你輸得不冤。”
楚江王輕聲道:“蜀山的趙蕤先生曾經留下一句讖言,手持‘細雪’者,天下大勢爲之所開。上一任細雪劍主徐藏,生死逆轉,造化聚頂,這一任的寧奕比徐藏還要強。”
這位地府第二殿搖了搖頭,道:“大隋天下,涅槃境下,能受我‘寂滅’而不死的人,不會超過五個。我雖未和徐藏交過手……但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寧奕身上的那股‘氣’,到底是什麼?”
李長壽皺眉冷冷問道:“他明明已經寂滅了……怎麼還能復甦?”
楚江王搖了搖頭,還未開口,一道風輕雲淡的聲音便在曠野之上炸起。
“想知道啊?我可以告訴你。”
李長壽心頭如起炸雷一般。
一柄飛劍,高懸大月之下,鐵律光芒仍然處在“收斂”之中,只不過此刻夜霧已破。
大月曠野,一人一劍。
閻惜嶺的血腥味已經散盡。
一襲黑衣的寧奕,面容在月光映襯下稍顯蒼白,畢竟剛剛經歷“純陽氣”的生死之劫,他的右手修出了一縷幾乎不可覺察的“氣”,但卻經歷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
這一縷氣……根本就不能算是純陽氣有成。
遠遠談不上“不朽”。
但……至少是有那麼一縷。
從零到一。
擊殺何帷杜威,再殺杜淳,寧奕讓李長壽先行了數裡,然後再施展逍遙遊,山字卷駕馭神性,甚至比楚江王的速度還要快。
先人一步,來到了這裡。
空間封禁的大陣,就佈置到這裡。
李長壽再“走出”一段距離,就能觸碰陣法,回到紅拂河……屆時皇權律法庇護,迴歸平南王府,即便是寧奕也拿他沒有辦法。
“寧奕……”
李長壽神情難看,心中雖涌起不祥,但也不畏懼。他身邊站着大隋三極限的楚江王,一對一廝殺,如今的寧奕不是楚江王的對手。
“地府二先生,我不想與你爲難。”
寧奕踩在飛劍之上,緩緩降落,來到這片蘆葦草地,月下草屑翻飛,他拔出細雪,輕聲開口,“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刺我的那一劍,已經算過賬了。現在要攔我,是新的一筆賬。”
楚江王面無表情,緩緩站了出來,將李長壽攔在自己身後。
“你不能殺他。”
寧奕笑了。
“這是什麼道理?”
他搖了搖頭,譏諷問道:“他能殺我,我不能殺他,這就是皇權特許?”
楚江王只是沉默,而這樣的沉默,就是默認。
“我向你保證,他回到紅拂河後,不會再與你做對。”楚江王低垂眉眼,幽幽開口。
“你向我保證……是殿下向我保證吧?”
寧奕嘆了口氣,舒了個懶腰,笑道:“殿下還真是偏心啊,外姓人果然不受待見。”
雖是在笑,但細雪劍鋒已經縈繞風雷,劍勢鼓盪,四面八方,方圓十里,一圈一圈擴散神性漣漪。
楚江王雙足踩定曠野草地,袖口滑落一柄短劍,低垂頭顱,微微側首,似乎在聆聽萬物之音,以便隨時做出應對。
寧奕輕聲道:“小閣老,我跟你說說我和公孫越之間的故事好了。”
李長壽皺起眉頭,有些不明所以。
“很久之前,我剛剛修行的時候,在西境緝殺馬匪練劍。”
寧奕淡淡一笑,“我端掉了蜀山勢力範圍內一個極大的幫派,但一時心慈,漏掉了一個人……那人後來逃了出去,活了下來,不惜毀掉面容,毀掉一切,潛心埋伏,只爲復仇,然後在蓮花道場給了我致命的‘一刀’。”
李長壽瞳孔微微收縮,到這裡,他已經明白了寧奕要說什麼。
“從那以後……我便不再留手。”
寧奕的笑容逐漸收斂,變得冷漠,令人生畏。
話音落地的那一刻,他便動了,整個人化爲一道流光,腳底一團炸雷,曠野漫天霜草炸開。
側首聆聽的楚江王瞬間拔劍。
兩縷劍光撞在一起,寧奕的身形柔和地像是一葦草葉,擦着楚江王的劍身掠過,電光火石之間,地府第二殿拔出了右邊袖口的第二把劍,刺向寧奕的眉心。
龜紋龍藻白虹飛出,如三叉戟般匯聚交疊,撞在楚江王劍刃之上。
“璫”的一聲!
楚江王雙足不動,袖口滑出的兩把飛劍,擋住細雪龜紋龍藻白虹,他抖肩卸力,抽出一隻手,一根手指點向寧奕,帶着濃郁的殺意,以及“寂滅之境”!
寧奕同樣伸出一根手指。
那根蘊含了一縷純陽氣的手指。
“砰”的一聲,針尖對麥芒——
曠野迸發出轟烈的撞擊之音。
黑夜變白晝!
純陽氣突破了“寂滅道境”,寧奕也突破了楚江王的攔截,頃刻間,細雪斬畫一道頎長圓弧——
空曠的草野,被劍氣削開一個荒蕪的半圓。
雪白的霜草在空中拋揚,沾染一蓬鮮血滾燙的金燦血液。
寧奕持劍落地。
小閣老的頭顱在空中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