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嗯……我知道了。晚上10點你和錢錦來派出所,我準備對四狗子進行突擊審查。潘富山那邊……我會調查。”電話裡,王所長聽到我的講述,明顯很是震驚。當他聽到老潘頭的時候,電話那頭是長時間的沉默。
掛了電話,我和錢錦、肖老二、邢雲幾個人也陷入了沉思。人頭、翟家丘子,不能便宜外人的東西……這人頭很可能是肉身像的腦袋,也就是燕九方的頭顱;翟家丘子是什麼地方我們不清楚,還有到底是什麼不能便宜了我們這些“外人”,是人頭還是別的?老潘頭和四狗子到底在隱瞞什麼呢?對於四狗子我並不熟悉,但從見到老潘頭的一刻起,他就是一副暴躁又爽朗的鄉下老漢形象。在追查兇手的過程中,作爲村長的老潘頭嫉惡如仇,一心爲村民的生命安全操勞着,也給予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不過我對老潘頭總有一種很怪的感覺,具體是什麼,我又說不出來。
“沒看出來啊,”肖老二摸了摸下巴說道:“這老潘頭狐狸尾巴藏的夠深的,我說這些天怎麼對我們不那麼熱情了,敢情是跟那個什麼四狗子不清不楚。你們看看,咱剛來的時候每天都是小雞燉蘑菇,土豆紅燒肉,好酒好菜供着。等咱們把屁股給他擦乾淨了,更該來點正格的了吧?這倒好,芹菜炒肉片都算葷菜了,吃的我都塞牙……”
這肖老二的話提醒了我。在我們消滅了肉身像後,老潘頭的態度確實有了微妙的變化。雖然對我們也挺客氣,也幫我找了不少建設展廳所需的內容資料,但再也沒有提過村裡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更不再提肉身像人頭的下落。另外,他還總是有意無意的提到農村的條件不好,讓我們受了委屈,還問過我們準備什麼時候回去,這和一心想弄清楚來龍去脈的王所長的態度截然相反。不過,單從這些現象就說老潘頭有什麼問題,也不太客觀。“還是先聽聽那個四狗子怎麼說吧,”錢錦看了看錶,囑咐肖老二和邢雲繼續研究一下九方祠的布展線路,就和我一起走出招待所,向着派出所走去。
“政府,我都說了啊,我一直住工地呢!我去大崗村是看我四舅媽去了!”我們來到派出所的時候,四狗子佝僂着腰坐在椅子上,接受王所長的審訊。民警張傑知道所里人手不夠,主動提出復職,今天晚上也在這協助王所長錄口供。夜晚的審訊室裡煙霧瀰漫,嗆得我有些咳嗽。菸灰缸裡滿滿的菸頭,說明審訊已經提前開始了。見我和錢錦走進屋,坐在椅子上的四狗子歪着腦袋看了一眼,又繼續滿不在乎的說道: “那金胖子就是他媽誠心坑我,一個破早點攤子安你媽哪門子攝像頭啊?”作爲村裡有名的二流子,四狗子很清楚他這樣的行爲,遠沒有達到《刑法》中敲詐勒索罪的程度,頂多也就是十五天的行政拘留外加罰款。反正又不是第一天進來,在這住幾天還省的自己掏飯錢了。然而我發現,他的腿卻在不斷的抖着。這種行爲通常預示着兩種心理狀態:百無聊賴或掩飾緊張。
聽着四狗子坐在那罵罵咧咧的廢話,王所長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喝着水靜靜的聽着。等四狗子說完,王所長才緩緩的叫着四狗子的大名說道:“李亮,閻王爺都要來收你的魂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當四狗子還在滿嘴噴糞的時候,王所長冷不丁的這句話顯得恐怖而詭異。見四狗子明顯愣了一下,王所長心裡有底了:“你摘了他的頭,他就得要你的命。村裡死了多少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鴉雀無聲的審訊室裡,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四狗子身上。單刀直入,引而不發,是公安人員面對犯罪嫌疑人時常用的審訊技巧,但村裡這些天持續發生的詭異事件,卻讓王所長的話帶着令人窒息的感覺。
聽完這些話,四狗子的腿明顯抖動的更快。他喉頭顫動了一下,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政府,我就是想弄點零錢花,我認栽行了吧,怎麼判你們說了算,別拿那玩意嚇唬我啊!老潘頭都跟我說了,那東西已經讓你們給……”話沒說完,四狗子猛的閉上了嘴,明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哦……這裡還有老潘頭的事啊……”王所長漫不經心的說:“那他也跟你說了翟家丘子了吧……”這句話一說,四狗子愣住了,張着嘴看着衆人。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和老潘頭在那麼隱蔽的地方,還是讓人發現了。“四狗子!你以爲抓你進來就是爲了早點攤的破事?我們這是在保護你!那東西壓根就沒死,還在到處找你要它的腦袋!你以爲你他孃的在家燒香磕頭,他就能饒你嗎?!”見四狗子的心理防線處在崩潰的邊緣,王所長衝着他大吼着,從桌子下掏出一堆東西,嘩啦一下扔在地上。
看來,王所長在掛上電話之後就派人到四狗子家進行了搜查。我低頭看去,見地上零零散散的扔着一個滿是香灰的小香爐,一些還沒有來得及燒的佛香,一塊刻着字的木板,一塊看上去有些分量的銀子,還有一個髒兮兮的旅行包,包裡似乎還有點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玉墜和銅錢。那木板上的字似乎是新刻上去的,墨跡還沒有幹,歪歪扭扭的寫着“燕九方大將軍之靈位”。
說肉身像還在追殺四狗子,我們知道王所長是在使詐。但這句話和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讓四狗子直接從椅子上滑到地面,堆在地上不斷的哆嗦着。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四狗子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斷斷續續的說:“王所長……不是,王哥,我要是都說了,能少判我點嗎?”
“我哪兒知道你犯了多重的罪啊……”王所長點了根菸,尺度拿捏的恰到好處:“至少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們還可能保護你別讓那東西掏了腸子挖了心。是讓人像拆扒雞一樣撕吧了,還是我給你上報個立功表現,你自己看着辦吧。”
“能……能給我一根菸嗎……”
王所長示意張傑給他點了一根菸:“你最好別浪費時間,也別藏着掖着。我們知道的越詳細,你活命的機會就越大,聽明白了嗎?” 兩眼無神的四狗子抽了一口煙,給我們講述起了他這些天的經歷。
這四狗子並不是落春營土生土長的人,小時候隨父母還有他爺爺從關外來到本地。四狗子的爹跟人打架被捅死了,他娘隨後也改了嫁,就留下他和老頭兩人過日子。四狗子的爺爺不簡單,早年當土匪被張作霖收編,後來在直奉戰爭中當了逃兵,跟着一夥兒人“挖蘑菇”,練就了一手掏洞盜墓的本事。老頭也不是什麼善茬,沒事就向年幼的四狗子吹噓自己年輕時殺過多少人,盜過多少墓,玩過多少女人。還說什麼“炸藥一響,黃金萬兩;肥坑一開,苦盡甘來”,讓四狗子從小就對勤勞致富不屑一顧。後來,老頭乾脆帶着四狗子去尋坑,老的下坑,小的蹲點。沒想到在一次開坑的時候,老頭走了眼沒看出機關死在墓裡。獨自一人的四狗子坐吃山空,又染上了耍錢的毛病,在村裡沒事就偷雞摸狗,訛錢使詐,後來還因爲倒賣長城城磚蹲了兩年大牢。出獄後,爲了響應“積極幫助刑滿釋放人員迴歸社會”的政策,由村裡出面,讓這小子在工地當了一名小工。
有一天夜裡,在工地宿舍睡覺的四狗子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個身穿盔甲,看不清面孔的人對四狗子說,他叫燕九方,本是明朝初年鎮守此地的將軍,現在九方祠裡供奉的就是他的肉身。還說他的頭和身子本不是一個人,是爲了鎮壓這具身體才被安在脖子上的。現在他的頭已經快鎮不住身子了,讓四狗子把頭從肉身上割下藏起來。那燕九方還說,只照他的話辦,就給四狗子五百兩白銀的好處。至於把人頭如何處理,他會再與四狗子夢中相告。
關於九方祠肉身像的傳說,四狗子多少知道一些。但他只當自己是這些天有些累,亂做夢而已,也並沒有當真。直到他準備下牀的時候,卻赫然看到一小塊銀元寶就擺在腳邊。這一下可讓四狗子有些慌了,莫不是真有神仙顯靈,給我指了一條發財的路?更讓四狗子沒想到的是,一起在工地幹活的同鄉牛大膽主動來找四狗子,竟然也做了同樣的夢,得了一錠銀子。
先不管那什麼肉身像不肉身像的,這銀疙瘩可是實打實的寶貝,有錢不賺那是王八蛋。四狗子和牛大膽本就是一對狐朋狗友,商量了一下便一拍即合。於是,兩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摸摸的溜進了九方祠。剛剛割下肉身像的腦袋,就被巡夜的胡老四發現。而當他們差點被抓住的時候,那胡老四卻讓被他們割了腦袋的肉身像撕成了兩半。
見胡老四慘死,兩人慌忙逃走,並按照事先計劃,將人頭藏在了工地才偷偷回家。時值隆冬,建設項目已經停工,工人們也都回老家了,空無一人的工地成了絕佳的藏匿地點。幾天以後,落春營連續出了五條人命,村裡已經有人陸續到外地躲難。就在趙瞎子被害的當晚,兩人又做了同樣的夢,夢見那燕九方說肉身已經成魔,他倆必須帶着人頭去翟家丘子,說在翟家丘子正北方百米之處有兩顆松樹,松樹中間向下挖五尺,就能見到入口。進去後可見一將軍雕像,雕像前有一口箱子。只要兩人打開箱子將人頭放入其中,就能觸動機關發現財寶;燕九方就能借助風水地脈之力,剋制屍魔。還說如果他們不這麼辦,屍魔定會屠村,還要找他二人索命。
於是在第二天,四狗子和牛大膽藉口到外地躲避,順理成章的離開落春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而當他們帶着人頭來到距離落春營僅五公里的翟家丘子的時候,正是我們擺陣對付無頭肉身像的當晚。翟家丘子一帶本身就比較荒涼,因害怕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少有的幾戶村民也都去了別處藏身。來到地方,兩人果然發現了兩顆松樹,並從中間向下挖去。憑着當年跟爺爺學的手藝,四狗子鐵鏟如飛,不一會兒就聽得“咚”的一聲,鏟子碰上了什麼硬物。兩人加快速度繼續下挖,很快一扇類似地窖一樣的木門就呈現而在二人面前。但與地窖不同的是,這扇門是仿造地宮陵寢的大門而造,紅油刷漆,銅釘排列。雖已斑駁,但氣勢斐然。兩個門環並非狴犴,卻是上古雄獸吞天的造型。二人廢了吃奶的勁,才用鐵鎬將大門撬開,打開手電進入其中。
兩人走了有一百多米,來到一片空地。只見當中果然有一座漢白玉的將軍雕像,腳下中間正放着一口一米見方的箱子。這箱子也不知道是石頭的還是玉製的,上面攀龍附鳳,雕刻的極其精美。二人不由分說,也不去管那雕像,對着箱子就要打開。原以爲這箱子分量不輕,結果二人只是輕輕一擡,箱蓋就像被觸發的彈簧一樣自己打開。兩人將人頭扔進箱子,正打算在周圍看看是否銀子的時候,只聽的周圍咔啦啦一陣聲響,二人頓覺得一陣陰風襲來,隨着轟隆一聲巨響,地宮的大門緊緊的關閉了。
二人起初一陣驚慌,但四狗子畢竟做過盜墓的行當,就和牛大膽商量往裡走走看,說不定又其他的出路。二人往裡走着,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有城牆,有暗堡,有敵樓,還有無數倒塌的房屋和散亂的屍骨。突然,牆壁的暗格裡突然伸出一直乾枯的手臂,直接把牛大膽拉進了暗格。四狗子只聽的牛大膽一頓慘叫,暗格中便流出了大量的鮮血。再一看時,牛大膽被直挺挺的扔出暗格,半個腦袋已經不知所蹤。四狗子再也不敢停留,媽呀一聲就往回跑,哪知剛纔來的路,竟然變成了一處斷崖。
不過,憑藉着曾經在古墓裡討生活的經驗,四狗子竟然用炸藥在其他地方炸開了一道口子,又追尋着老鼠的蹤跡,竟然用了2天時間,打出了一條通往外界的路。死裡逃生的四狗子摸回了村子,趁着人們都在給二虎辦白事,偷偷跑回了家。驚魂未定的他害怕肉身像的報復,就在家裡刻了燕九方的排位點香供奉。正在祭拜,卻被拍在肩膀上的一隻手嚇的真魂出竅。轉頭看來,卻是老潘頭。老潘頭把四狗子叫到棒子地裡,問出了實情,然後叫四狗子拿着錢去外地,這段時間都不要回來。結果第二天,四狗子就在鄰村滋事,被王所長派人抓回了派出所。
“老潘頭跟我說,那裡的東西太邪乎不能動。就算一定要動,也是我們村的事,輪不到別人插手,叫我別跟任何人提這事。政府,就是這麼多,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也不想死啊,我沒辦法啊,”四狗子哭喪着臉,指着地上的東西說道,“這就是那天在我牀上找着的銀子,我,我真的沒說瞎話……”我撿起地上的銀元寶,背面赫然刻着 “洪武十三年足銀十兩”的字樣。
“那,這個揹包是怎麼回事?”對四狗子的陳述,王所長不置可否,隨即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包,又從抽屜裡取出兩個透明袋,一個裝着黃色的粉末,另一個則是一個破碎的瓷瓶。“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兒來的?”是魑髓!我們幾個人都相互看了一眼,等待着四狗子的答覆。
“這……這是我撿的,真是撿的,就在那翟家丘子底下撿的!” 見王所長皺起了眉頭,四狗子恨不得起誓發願:“在下邊,我好像看見一個人。有幾個暗格裡的東西要抓他,開始他沒防備,被一條死人手扯住了包。這人本事挺大,好像唸了幾句什麼,就沒動靜了。他看包壞了也就沒要。等他走了,我偷偷摸過去,看這包還能湊合用,就把我從箱子裡找到的一些還算值錢的小玩意放進去,打算揹着帶回來……那什麼,這小瓶兒裡的東西,我可真是不知道啊!”
看來,這個包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整件事的主謀。肉身像的復活,襲擊我和肖老二的黑影,斷龍山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跟這人脫不了干係。“你說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你看清楚了嗎?”錢錦發問道。“沒有,這我沒看見。”四狗子慌忙搖着頭,“當時太暗了,我躲在暗處又不敢開手電,只知道那個人是個男。” “那……你說的那個翟家丘子,到底是個啥來歷?”“這,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是小時候纔來這兒的,人緣不好也沒人跟我細說……”說到這裡,四狗子有些慚愧。
“這個還是我說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黑暗中,老潘頭的身影漸漸清晰,“翟家丘子又叫將軍墳,是埋燕九方真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