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錢錦第一個反應過來,向前衝了出去。我和肖老二架起老潘頭緊隨在錢錦身後。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往哪兒跑,這些看上去幾乎完全一樣的石室,組成了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沿着一個方向飛奔,並寄希望於這些乾屍沒有完全覺醒之前,跑出這片活死人軍營。很快我就發現,這種奢望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鮮血的味道刺激着這些乾屍麻木數百年的味蕾,活人的氣息更像是毒品一樣撩撥着這些怪物的神經。感覺到我們幾個從身邊跑過,幾具趴在地上舔舐的乾屍立刻像觸電一樣,放棄了地上污穢不堪的蛇血,跌跌撞撞的向我們追來。
它們的舉動引起了所有乾屍的躁動。成羣成片的乾屍本來還漫無目的的遊蕩着,見到這邊有動靜,也嘶吼着衝來。很快,我們身後就聚集了幾十具奔跑的屍體,有些已經沒有了腿,靠着兩隻殘缺的手臂,也向我們這邊飛快的爬着。除了身後的威脅,道路兩側的石室中,不時還有乾屍張牙舞爪的跑出,有幾次我們險些被突然竄出的乾屍抓到,都靠着錢錦不凡的身手躲過一劫。
其實,像錢錦這種正一道士,是有能力剋制妖鬼殭屍一類邪物的。但俗話說猛虎難敵羣狼,想要剋制住成百上千的屍變怪物,必須由多位術法高深的修道之人,在屍羣到來之前共同佈下鎮鬼驅邪的大陣,將大批屍鬼妖邪引入其中,並集衆人之力做法滅之,此後還要進行化煞、超度、散邪、轉吉等一系列後續工作,才能徹底化掉怨念,並保證佈陣之地不會對農作生長、人畜生活造成影響。眼下這種緊急時刻,錢錦連做法念咒的時間都沒有,別說超度了,能活着過這關都算是萬幸。
屍羣越聚越多,離我們越來越近,已經足以讓我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它們猙獰可怖的面目, 聞到它們露出牙牀的嘴裡散發的臭氣。引起我注意的是,這些乾屍雖然因爲年代久遠衣裝破爛,但還是能從有些乾屍頭梳辮髮、耳帶金環的特點,以及盔甲的樣式中看出,這些乾屍生前很可能是蒙古軍兵。無論是明代戍邊將軍的埋骨之所,還是隱藏於地下或山腹之中的軍事要塞,都不該有大量蒙古人的屍體,這讓我很是詫異。除此之外,我的陰陽眼還能看出,這些乾屍的印堂上,都隱約有一團淡藍色的光暈。這是魂魄的顏色,但我卻難以看清魂魄的樣貌。
“錢哥,我能看見這些乾屍頭上都有一團藍光,像是魂魄。” 我用鏽刀砍翻一具乾屍,立即告訴錢錦我的發現。“是封魂屍……”聽完我的話,錢錦一個轉身削掉兩具乾屍的頭顱,麻利的從懷裡掏出四張符籙,把三張遞給我們:“把隱生符貼在腰陽關穴上,都千萬不要說話!”後來聽錢錦說,這“封魂屍”的製作,源於一種慘絕人寰的邪術。施術之人將活人的七竅插入定魂釘,在頭頂上打孔,利用術法強行使三魂與七魄分離,將三魂從體內揪出,生生塞進另一具只有七魄的身體裡。整個過程被施術之人不能死亡,必須完全清醒感受痛苦,最大限度的產生怨念。被重組的魂魄當然會與身體產生排異。認爲自身三魂已經消亡的七魄,會像身體發出“死亡”的信息,導致身體僵化、腐爛;而居於這具身體裡的三魂,卻能夠清晰的感知身體發生的變化而痛苦萬分。在術法的作用下,被做成“封魂屍”的人通常怨念極重,嗜血弒殺。縱使變成乾屍、腐屍,也能在被血肉和活人氣息的刺激下醒來。只不過這種屍變怪物不會像飛僵、旱魃那樣會進化出自己的思想,只能在本能和怨念的催動下,以活人血肉爲食。
我們幾人不敢怠慢,按照錢錦的吩咐把符籙貼在了後腰上。這招果然奏效,當動作最慢的老潘頭把符籙貼在後腰上的瞬間,離我們已經近在咫尺的乾屍竟然全都停了下來,好像失去了目標,吸溜着鼻子四下聞着。我們四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在錢錦的帶領下,在滿坑滿谷尋找獵物的屍羣中小心的穿梭。即使有符咒的作用,但我們的處境依然艱險。這些乾屍非常敏感,有一次我的衣角不小心觸到一具乾屍的肌膚,它瞬間朝我的方向轉身,幹樹枝一樣的手臂貼着我的鼻尖劃過,驚得我一身冷汗。在這樣的局勢下,時間都彷彿靜止了。我們每跨出一步,都像跨越萬丈深淵一樣驚心動魄。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的境遇似乎有了一些緩解。身邊的石屋已經越來越少,遊蕩的乾屍也比較分散。錢錦略一停步,指了指前方。我向前看去,距離我們二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曠之地,場地靠後的地方,豎着一根高大的旗杆。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兒應該是古代軍隊操演訓練的校軍場。眼看着馬上要走出困境,我們心裡都稍微的鬆了一口氣,腳下暗暗加緊向前方走去。不過,當我們歷經艱險好不容易走到校軍場,卻發現這裡的盡頭除了那根旗杆和一棟高大的石室以外並無去路,一面大約十五六米高的石壁擋在面前。
陰雲又籠罩在了每個人的心頭。大家開始四下尋找出路。我透過空曠的窗櫺向這件大石室裡照了照,只見朽爛的木製長桌橫七豎八的翻倒在地,立在牆壁上一排木櫃已經倒塌,不少盤子、瓷碗的碎片到處都是,只有牆角一個碩大的石頭竈臺還算完整,一口大鐵鍋完好的架在竈上。不出意料的話,這裡應該是軍士們用餐的食堂。
見沒有什麼別的發現,我又擡頭看了看旗杆。粗大的旗杆足有碗口粗細,一面破爛的軍旗掛在上面。那面軍旗不時隨風擺動,展現出一幅插翅猛虎的圖案。等等,這裡爲什麼會有風?有風就意味着……我趕快往回跑了跑,仰起脖子向石壁的上方看去。果然見石壁的頂部是一個石臺,石臺後面有一個可供兩人並行的山洞,正在呼呼的向外吹着風,帶動軍旗不斷飄動。很快肖老二也發現了這點,指手畫腳的向錢錦比劃着。
我們幾人用手勢簡單的交流一下,決定讓肖老二用飛爪勾住絕壁上方的石臺,隨後錢錦藉助飛爪和絕壁攀山的獨門功夫爬上石臺並將繩梯放下,我們便可依次達到山洞。錢錦的身手,我在斷龍山爬歿龍頭的時候已經見過了。當肖老二確認飛爪已經穩穩勾住石臺之後,錢錦深深吸了口氣,向上一躥抓住繩索,像壁虎一樣快速在石壁上游走。不到3分鐘,他就來到頂端,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裡。從我們的角度看不到已經攀上石臺的錢錦,只能默默的禱告別出事。好在過不多時,一架繩梯從上邊拋了下來。看來錢錦那邊一切正常。
第二個上去的是老潘頭,別說,這老頭這會兒腿腳倒是挺麻利,雖然有些吃力,但還算穩健。我和肖老二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出現意外。雖然我們都隱藏住氣息,但此時仍有十幾具封魂屍在校軍場上漫無目的的遊走,眼看馬上要逃出生天,我們都格外小心,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差錯。看着老潘頭順利的爬上了石臺,肖老二率先抓住軟梯向上爬去。我也不再等待,跟在他身後向上爬。我擡頭看了看肖老二的背影,似乎當時由於着急,他那張隱生符很大的部分都粘在了屁股溝上,往上爬的時候,黃符一顫一顫的,好像粘了條尾巴,倒有幾分滑稽。
然而我們沒爬幾步,肖老二卻突然停頓了一下。正當我想催促這孫子快點往上爬的時候,他卻大腿一緊,響亮的“噗噗”聲從肛門處發出,緊接着,我他媽就聞見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下來之前,肖老二吃了七八個韭菜包子,現在勁頭十足的對着我的臉來一下,我差點被薰的直接掉下去。我本來想在他屁股上捶一拳,卻見那張被他粘在屁股上的黃符,被他放出的“五穀輪迴之氣”吹的飄了起來,竟然在他最後一個“連珠炮”的攻擊下,直接從他身體上飄落,向落葉一樣飄到了遠處。
“吼~”一陣陣不似人聲的吼叫在我們身後的校軍場上響起,我從肖老二回過頭的表情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陽氣泄露、符籙離體,這對於那些憑藉陽氣和血腥氣尋找目標的封魂屍來說,就像發出了一枚信號彈。只見附近的封魂屍瞬間扭過頭來,向我們發出嘶吼,漫無目的的屍羣也幾乎全都將注意力集中過來,離我們最近的十幾具封魂屍正以飛快的速度,手腳並用的向我們涌來。
“都是你他孃的乾的好事!快爬啊!”我狠狠的推了肖老二一下,兩人手刨腳蹬的向上爬去。此時,一道閃電從上射出,頓時將最近的兩具乾屍燒成焦炭。看來,錢錦也察覺了我們這兒的危險,施展術法幫助我們擺脫身後的險境。不過俗話說得好,人是越渴越吃鹽。我心裡着急,腿腳卻感覺總是不聽使喚。還沒等我爬幾步,腳腕子就被一隻鐵鉗一樣的手緊緊握住。我低頭一看,驚出我一身冷汗。四五具封魂屍竟然抓着繩梯爬了上來。若不是抓住我的乾屍下巴已經爛掉,否則我的小腿已經被咬了。這具封魂屍的力氣極大,我使出吃奶的勁兒,卻無法向上攀爬半分。我本來盼着肖老二趕緊先上去,至少能和錢錦一起想想辦法。他卻開始往下爬,似乎想拉我上去。但無論他怎麼用力,我依然被封魂屍死死的拽住。更要命的是,更多的怪物開始抓我的腳,如果繼續維持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和肖老二兩人都只能接受被拽下繩梯的命運。
說實話,誰的命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我也不想就此結束二十多年的人生。不過命就是命,我生來渺小,命運多舛,甚至碌碌無爲。今天哥們兒就英雄一把,至少看上去像個英雄。“你丫給老子撒手,”我把心一橫,用刀衝着肖老二拉我的手揮過去。肖老二吃了一驚,下意識的一縮手,鏽刀一下隔斷了繩梯。我感到自己飛速的下落,看着驚愕的肖老二離我越來越遠,微笑着衝他比了箇中指……
然而,一個黑影從繩梯上砸了下來,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這個傻逼肖老二竟然也從繩梯上跳了下來,和我一起砸向地面。只聽得噗通噗通幾聲,我眼前一陣發黑,感覺血已經涌到了嗓子眼。我和肖老二以及幾具乾屍都從半空中掉了下來。若不是我們爬的並不高,下面還有幾具乾屍墊背,恐怕這陣就是不被幹屍啃食,也已經摔得骨斷筋折了。
“你他孃的裝什麼大尾巴狼!”我和肖老二藉着這個機會翻身站起,肖老二一邊用鐵鏟擊打着撲過來的乾屍,一邊衝我怒吼:“要都跟你似的這麼不拿命當回事,咱這業務還幹個屁!”我心裡一陣感動。當今的社會,人與人之間大多冷漠猜忌、虛與委蛇,同事之間更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和肖老二滿打滿算認識一個多月,他竟然能捨命相救,讓我不知說什麼好。我只知道,如果不趕快想辦法,那早晚都得完蛋。在腎上腺素和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我們竟然砍殺的封魂屍紛紛倒地,一時難以把我們圍住。
“堅持住!”錢錦見我們這兒有危險,又打出幾道火符,將準備撲到我們身上的封魂屍驅散。 “錢哥,繩梯斷了別下來!你們先走,我們自己想辦法!”見錢錦打算順着繩梯下來援救,我趕緊向上喊道。突然,我聽到石臺上傳來錢錦的驚呼,此後便沒有了動靜。
“錢哥!你那怎麼啦?”我喊了幾聲,石臺上依然悄無聲息。此時我們都自身難保,根本分不出精力顧及上邊的兩人。儘管我這把鏽刀砍在封魂屍身上很有效果,但肖老二那把看似鋒利的摺疊鏟卻只能勉強將對方打倒。“老二,往石屋子那邊跑!”眼見乾屍越聚越多,還有大批乾屍從軍營的方向跑來,我向四周看了看,衝肖老二喊了一句,就向那間高大的石室跑去。“咱們儘量守住門窗,先抗一陣再說!”
事實告訴我,我這個決定有多麼愚蠢。我們跑進石屋,本打算用屋裡的破桌子爛櫃子擋住門窗,然後就只能握緊手中的傢伙,看哪扇門窗被突破,就跑過去解決哪邊的問題。但我卻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這裡空間封閉,沒有退路。一旦我們不能及時解決問題,讓大量的乾屍涌進來,那這間石室就會成爲我們倆的墓室。以我和肖老二兩人的裝備和身手,想要依靠這間石頭房子最終抵禦千百具封魂屍的攻擊,簡直是癡人說夢。
“老尹,左邊的窗戶!”肖老二用鐵鏟奮力的把一具探進窗戶的乾屍拍倒,衝我大喊道。我趕緊竄了過去,一刀將已經探進半個身子的乾屍砍翻,隨後一刀砍下頭顱。但在此時,就像我所預料的那樣,遠處的窗櫺已經難以支撐大批乾屍的推搡,嘩啦一下整塊塌了下來。三四具乾屍直接撲進了石屋。還沒等我過去解決,大門處已經又有三四隻手臂透過障礙抓向我的腳踝,讓我直接摔倒在地。肖老二更慘,肩膀被一具乾屍撓了一下,瞬時被鮮血染紅。我們支撐了不到5分鐘,石屋裡裡已經涌進七、八具封魂屍,而更多的封魂屍正爭先恐後的往屋裡爬着。
在屍羣的威脅下,我和肖老二隻能不斷後退。在躲過一個封魂屍的飛撲後,我的腿肚子觸到一個硬邦邦的石臺。我回頭看去,原來我們已經推到了牆角的石頭竈臺。再往後退,就只能爬上竈臺,跳進鐵鍋了。這叫什麼?預示着我們這倆大活人,今天就要成爲這些封魂屍的鍋中肉了嗎?我把心一橫,就算今天交待在這兒,老子也得收走幾個魂魄!我向後一躍,站在竈臺上,以居高臨下之勢,揮舞着鏽刀開始玩命。肖老二見我上了竈臺,縱身一躍也站在我身邊,像捲簾大將一樣揮起鐵鏟,一邊打一邊喊道:“欺負你爺爺欺負到竈臺上來了,看我手持鋼鞭將你打,打死你個活王八!”
封魂屍沒有思想,更不知道活王八是什麼意思,他們唯一想要的,就是用活人的血肉,來填充它們那早已不存在的胃。最初的腎上腺素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我們的速度開始減慢,我的眼前已經開不清對面到底有多少具乾屍,只能在昏暗的頭燈下看到一張張恐怖猙獰的爛臉晃個不停。突然,一具身材高大的封魂屍劈頭蓋臉的向我撲來,我下意識的用刀抵在胸前,它卻將我和肖老二一同撲到。
完了。這是我最後一個念頭。然而,竈臺上的鐵鍋早已朽爛,根本難以支撐我和肖老二以及封魂屍的重量。我只聽得“咔嚓”一聲,感覺身下一空,便和肖老二一同墜入一條深不見底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