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翻身從“井口”中上來的時候,肖老二正蹲在石棺前,查看上邊的花紋和石雕。“應該是唐代早期的樣式,”見我湊過來,他指着一些車馬人物的形象對我說:“初唐前期,也就是高宗永徽、顯慶以前的作品,在藝術造型上,還保存有北朝晚期以及隋代的一些審美觀點,後來漸漸形成了代表大唐盛世的獨特風格。”
“也就說是,這裡是那手記上提到的,李世民妃子的墓?”在考古和歷史這個層面,我不得不佩服肖老二的專業性。“是不是妃子墓,咱得看能不能找到銘文。”他一本正經的說道。對於考古發掘人員來說,最有價值的出土文物不是那些閃着金光的財寶,而是任何有關墓主人的文獻記載。但我們圍着石棺轉了一圈,又在地上一些石質器皿上翻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到類似文字的東西。朱利亞諾的手記上說,這座墓早在前朝就被盜掘一空,很可能一些重要的文字記載已經被破壞或盜走;而這座沉重的巨大棺槨斜着堵住我們上來的洞口,也很可能是被人移動後的結果。
“老二,如果這裡已經被盜,那爲什麼這具棺槨的槨蓋還嚴絲合縫的蓋在上邊?”“你是想問,這石頭棺材裡還有沒有寶貝吧?”見肖老二猜中了我的心思,我嘿嘿的乾笑了兩聲:“我不也是找找有什麼線索,能讓咱安全的離開這兒嘛。”
“我要是你,就不去打這些石棺的主意。”肖老二指了指遠處的。我這纔看到,這裡哪是這麼一具石棺,在這個約摸有兩個籃球場大小的空間裡,竟然以各種詭異的角度和方式,擺放着十二三具石棺,有的被鎖鏈吊在空中,有的泡在不知道是什麼液體的池子裡,還有三具石棺以“品”字型互相倚靠。我就算再外行,也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某種陣法或機關。我又不是那些喜歡花式作死的愣頭青,不會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我們慢慢向前走着,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會有什麼東西突然從棺材裡跳出來。這裡已經沒有了明代軍事堡壘的特徵,幾條墓道和玄關,連接着不同的墓室。我們小心的走出這片滿是奇怪棺材的區域,穿過一條牆壁上滿是石刻的走廊,無一例外的刻畫着唐代仕女的圖案,似乎描繪的是許多仕女簇擁着一位尊貴的女子載歌載舞。在前方不遠處,是一個圓形的墓室,墓室中間是一座漢白玉的石臺,石臺上是一座水晶棺。透過半透明的水晶棺蓋,隱約能看到裡邊躺着一個人。
“臥槽,是老大!”走在前邊的肖老二猛的一頓,驚呼一聲後飛速向這座墓室跑去。錢錦怎麼會跑進棺材裡?震驚之餘,我不得不加緊腳步,跟着肖老二跑進墓室,竄上白玉石臺。果然,在半透明的水晶棺蓋下,錢錦一動不動的躺在棺材裡,任我們怎樣大聲呼喊和拍打棺材,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老尹,我在這邊用鏟子撬,出現縫隙你就推!”肖老二簡單查看了一下棺材的構造,一邊掏出摺疊鏟一邊對我說。“撬開?你看好了嗎,不會觸發什麼機關,再傷着他吧?”我有點猶豫。“至少在這石臺上,我沒看到有什麼問題。管不了那麼多了,再不快點,這老孃炮非得憋死!”我也不再廢話,雙手放在棺蓋的側面,只等肖老二把棺蓋翹起來,我就準備發力。
肖老二說的沒錯,石臺範圍內確實沒有機關。當他咬着牙撬棺材蓋的時候,既沒有飛來的箭簇,也沒有砸下的巨石。肖老二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沒能撬動棺蓋。突然,扶着棺材蓋的我只感到手上一震,沉重的棺蓋竟然自己向上彈了出去,翻着跟頭落在遠處。所幸我和肖老二都沒有被飛起的棺蓋擊中,但強大的衝擊力還是崩的我們滾到石臺的下方。
我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墓室裡突然颳起了一陣陰風。我們的頭燈突然同時熄滅,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老二,你那邊怎麼樣?”我衝着肖老二的方向喊着。然而,肖老二卻沒有迴應我。耳畔除了嗚咽的風聲,再無其他響動。我又喊了幾聲,還是沒有迴應。我又拍了拍頭燈,依然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我能感到心臟一陣的緊縮。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城堡,或是地下古墓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沒有同伴,無法視物,我緊緊握着錢錦借給我的鏽刀,聽着自己顫抖的呼吸聲。
看來,梅總給公司新人安排的幽閉空間訓練,還是很有必要的。儘管恐懼到了極點,但我還保存着理智。漸漸地,我感到墓室裡多少有了一些亮光。擡頭看去,半人工半天然的墓室頂部,鑲嵌着大小不一的螢石。墓室中間吊掛着一盞燈,不知何時燃起綠色的火苗。火苗的微光投射到屋頂的螢石上,折射出詭異莫名的慘綠光芒,籠罩在這間石室裡。
“肖老……”我正想借助這微弱的光源四下尋找肖老二,臉上突然傳來一股冰冷的氣息。一隻手緊緊的捂住我的嘴,拖着我縮到墓室的一個角落。我正準備掙扎,卻見肖老二一臉緊張的對着我指了指我們來時的那條隧道。 我還來不及點頭,猛然就聽到到那間擺放不少棺材的石室裡一陣亂響,好像有重物挪動。隨即便聽到一陣“噗通”、“噗通”的聲音。
有東西從棺材裡爬出來了。我這是得到的唯一結論。如我所料,藉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十幾個人影,晃晃悠悠的出現在隧道中,手中好像還抱着什麼東西,向我們所在的墓室走來。肖老二拍了拍我,指了指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壁龕,似乎存放了一些早就腐朽成爛泥的貢品。這個壁龕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我和肖老二廢了很大的勁,才勉強擠進去。剛剛藏好,一個全身僵硬的人影便緩緩的出現在這間墓室裡,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十二個“人”陸續走出隧道,排成扇形站在石臺下。
走進來的是十二個 “女人”。儘管她們的衣着已經像破布一樣零碎,但還是能從樣式上看出唐朝時宮廷女子的影子。原本高挽的髮簪已然脫落,使她們乾枯如蒿草一樣的頭髮垂在面門,看不到相貌。每一個女人都抱着一把類似琵琶、琴瑟之類的古典樂器,陰風偶爾吹起她們的衣袖,我能借着着幽光看到她們乾癟的肌膚。那個懷抱琵琶的“女人”可能是領頭的,她將琵琶豎起,伸出僵硬慘白的手指,在琴絃上來回撥弄着。其他女人也機械的擺好姿勢,開始鼓弄手中的樂器。這些一千多年前的樂器朽爛不堪,琴絃早不知斷了多少根。但她們似乎並不知道,還是在琴絃的位置上機械的劃拉着,演奏着單調而詭異的樂曲。
在這根本不成樂曲的雜音中,石臺上的水晶棺中,一個人影竟然直挺挺的從棺材中站起,低着頭站在棺材裡。這人竟然並不是錢錦,而是一個長髮遮面的女人。我能感到肖老二也是明顯的一顫。這個女人身穿大紅色長跑,裙襬蓋住雙腳。隨着雜亂的音節,棺中的女子開始甩出遠超過比例的袖子,僵硬的扭動着腰肢,在棺材裡跳起裡詭異的舞蹈。
之前說過,翟家丘子最初是唐代的古墓,從大量藝術形式和室內結構來看,這裡雖然還在明代軍事堡壘的範圍,但並未有太多明代的影子。莫非這就是那個什麼妃子?可是哪個皇帝會忍心不讓自己的愛妃入土爲安,而是做成這種恐怖莫名的東西?這跳舞又是給誰看的,錢錦又到哪兒去了?我正在想着,肖老二碰了碰我,向我指了指墓室後方一個敞開的石門,如果我沒記錯,剛纔我們進來的時候,這扇石門是閉合的。從這個角度,我隱約能看到石門裡有一張寬闊的石牀,正對着演奏和跳舞的女子。這讓我想到了現代歌劇院裡那些VIP包廂。難道是這唐朝皇帝爲了讓給自己死去的愛妃弄點娛樂項目,竟讓人用邪術把這些女子做成殭屍,讓她們死後也要爲主子跳舞助興?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歷史對李世民的評價可能要重新定義了。
我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先從這詭異的墓室離開。如果那扇打開的石門後邊,真的是一個包廂,那我們現在所處的墓室就是一個“舞臺”,剛纔那個滿是棺材的石室就是“後臺”。按照肖老二的意思,古人都是按活人的居室來打造墓室結構。墓主人來這包廂裡“看戲”,在主墓室和“包廂”之間一定會有墓道相連。所以如果我們能離開舞臺進入包廂,說不定就能找到離開的路。我和肖老二躡手躡腳的爬出壁龕,緊貼着牆壁一點點石門的方向蹭着。當我爬到那個跳舞女子身後的時候,她們還在忘情於無人喝彩的表演。說不定她們垂在面門的長髮,真的能遮擋住視線。
就在此時,我感到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光亮,我和肖老二的頭燈竟然在這個時候好死不死的亮起來了!跳舞彈奏的詭異女人們瞬間像時間靜止了一樣不動了。我身上每個毛孔裡都滲出了冷汗,正當我們手忙腳亂的關閉頭燈的時候,肖老二別在腰後的無線電突然傳來王所長的聲音:“錢總,能聽見我說話?!現在距離你們進去已經有5個小時了,你們現在在什麼位置,目前情況是否正常,是否需要支援?收到請回話,收到請回話……”
聽到這個聲音,我和肖老二都快哭了。剛纔還都低着頭一動不動的女人們,竟然都緩緩的擡起了頭;那個正在起舞的女人,也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一點一點的向我們的方向轉動着身子。一陣強勁的陰風吹過,那些女人的長髮被風吹起,露出了她們藏在長髮後的臉。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滲人的面容:在那些如蠟紙一樣慘白的臉上,滿是毫無規則的裂痕。血一樣鮮紅的嘴張開着,露出滿嘴發黑的尖牙。最可怕的是,這些女人的五官,全部倒着長在臉上。黑色如墨汁一樣的液體從嘴裡溢出,順着臉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留進看不見眼睛的眼窩,說不出的噁心。
“跑!”我和肖老二顧不上許多了,爬起來踉蹌着向石門跑去。從我們的位置到那個“包廂”的石門,最多不過二十幾米。以一個正常人的速度來說,幾個箭步就能竄過去。這些女鬼動作遲緩機械,不用說那些伴奏的,就是這個跳舞的也未必能反應過來,就算能反應,她得需要一個加速的過程吧?那時候我們早就跑進去了。果然,我們跑出那個鬼舞娘的範圍,她還只是轉過來盯着我們。十米、五米,還有三米我就……
“嘿嘿嘿……哈哈哈哈!”我的身後傳來了一陣不似人聲的吼聲。我先是感到耳膜一陣劇痛,隨後又覺得一股強大的聲波猛的衝向我的後背,我甚至感到周圍的空氣都在這股聲波的催動下產生了扭曲的變化。砰的一聲,我被這股力量重重的拍在石門旁邊的牆壁上,又彈落在地。胸口傳來的劇痛,讓我的兩肋發脹,喉嚨發甜,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模糊中,我看見一旁的肖老二也癱在地上。他的眉骨撞在石壁上,鮮血已經染紅了半張臉。
我試着站起來,腳下卻像踩了棉花一樣無力。這個跳舞的女鬼太狠了,我從沒想到,一個死去千百年的老糉子,居然還有聲帶,還能用這麼霸道的方式要人命。還沒等我站穩,我的雙腿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緊接着那東西猛然往後一帶,我被直接拍在了地上向後拖行。沒過多久,我突然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天旋地轉,最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看着那個臉已經恢復正常的女鬼。然而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並非那女鬼的臉正了過來,而是我和肖老二被女鬼用長長的袖子裹住雙腿,又甩過墓室頂部的橫樑,頭上腳下的吊掛起來。那些剛纔還在伴奏的女鬼,此時也扔下了破琴爛笙,走到我們身下的位置,張開滿嘴黑色尖牙的嘴脣,貪婪的用舌頭舔舐滴落在她們嘴邊的血液。
“噠噠噠……”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那個我們本想進去的石門裡傳來。在那張石牀的背後,隱隱走出人來。“老……老大?快救……”倒掛在樑上的肖老二半睜着眼,露出一幅不可思議的神情。我努力的在空中側了一下頭,果然看見錢錦走了進來。然而,錢錦卻像沒聽見一樣,兩眼無神,直愣愣的停在原地。
“就死在這氣勢恢宏的唐墓裡,也算給自己找了風水寶地下葬,難道不好嘛……”一陣陰邪的聲音傳來,一個人揹着手一臉微笑的跟在錢錦身後緩緩走了出來。“潘富山,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麼人?”血液倒流,讓我的頭一陣陣發暈,但我還是能通過頭燈看出,那人正是老潘頭。
“我是什麼人?”老潘頭走到我們近前,那些女鬼卻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還在伸着手胡亂抓向我和肖老二。“我就是想弄點寶貝換錢,讓村裡的娃們有個暖和的教室上課啊……”老潘頭皮笑肉不笑的擡起頭來看着我。
“錢錦!你們現在怎麼樣?”王所長急促的聲音從肖老二身上的無線電中傳來。老潘頭慢慢走過去,一把拽了下來,眯着眼放在耳邊聽着。“你聽好!我們在村外的玉米地裡發現了昏迷的老潘頭,你們身邊那個是假的!你們千萬要……”
咔嚓一聲,無線電被老潘頭扔在地上,隨後重重的踩上一腳。王所長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