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每個中國人來說,過年始終是一種情結。就算如今的年味已經大不如前,就算意味着大把的花錢,就算要在空氣渾濁的列車裡擠上十多個小時,春節也是一年到頭來的總結,和對好日子的期盼。
像我這種舉家都居住在京城的,確實省去了春運的顛簸之苦,但最近遇到的各種事,卻讓我對這個春節感到索然無味,本來打算藉着春節的假期好好休息幾天,如今滿腦子都是什麼玉墜、洪佐、故人、古墓盜掘案、璞秀閣和它的老闆核桃皮。因爲這幾天的折騰,肖老二也沒顧得上買回家的火車票,只能一個人窩在出租屋裡過大年。當三十晚上,他開門看見我提着滿滿當當一大盒熱氣騰騰的餃子,和各種熱菜涼菜站在門口的時候,還是顯出了一絲驚訝。
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沒在父母身邊過除夕,晚上和我媽一起,比平時多包了好幾十個餃子,煮好了便要帶着回自己的住處。對此我媽一個勁兒的追問這餃子給誰吃,說要是有合適的姑娘,就帶到家裡來過年。說實話,我平時很看不慣肖老二那股從裡到外的市井氣息,但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一起在封魂屍堆裡救過彼此的命。對於異鄉人來說,平時呆在出租屋裡可能沒什麼,一旦到了過年回不去家的時候,這裡就顯得無比的寂寞和陌生。所以我就算再煩這孫子,還是不能看着他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屋子裡看春晚。
“嗨,來就來唄,還拿啥東西啊……” 看着還冒着熱氣的餃子,和四五個保溫盒,肖老二又開始裝孫子了。“我不帶東西,你是打算西北風就酒?傻樂什麼,還不趕緊接過去!還得讓我給您擺盤兒是吧?”我把手裡的食盒塞到肖老二手中,徑直走進了屋子。
“嘿嘿……兄弟你可真夠意思,還知道慰問一下你的孤寡老哥哥。我先嚐嘗這餃子……臥槽三鮮的,真不賴嘿!”肖老二喜笑顏開的捏起一個餃子扔進嘴裡,吧唧吧唧的嚼着。隨即拿出碗筷和飲料,打開電視邊吃邊聊,開始我們的年夜飯。
“唉,這春晚是越來越沒勁了……”看着電視上春晚主持人正在大段大段的念着贊助商的廣告詞,我喝了一口可樂抱怨道。“就是啊,念個什麼勁兒。多來點剛纔那個跳肚皮舞的小妹子多好……”肖老二吃了一塊醬牛肉,口齒含糊的應和着。
“也不知道明年的光景怎麼樣,能開展什麼項目。本來都是指着做展館吃飯的,現在到好,還得幫着公安局破案……”看着電視上無趣到極致的相聲,我點起一顆煙,發起了牢騷:“你說這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啊?他們沒本事抓人,就抓買東西的,我特麼招誰惹誰了?”
肖老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嗨,那個老子不是說過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要是幫着他們把案子破了,說不定就能找着那開店的老小子,然後就能知道你這玉墜的來歷,對不對?再說,你這玉墜裡還不是還有那個厲害的老神仙呢麼,怎麼着也能幫你啊。哎?說到這位大仙,你要不要把他也請出來一起喝點?”
把洪佐叫出來?對啊。我和肖老二都是和神鬼打交道的,也不會忌諱和一個老鬼一起過年。不過之前,洪佐一直是和我單線聯繫,我卻不知道怎麼把他叫出來。在心中默默的唸了幾句洪佐的名字,沒有反應。又揪出玉墜在手裡來回的摩擦,似乎也沒有效果。看的肖老二樂出了聲:“你他孃的以爲這是那阿拉丁神燈啊,擦幾下子就能把他請出來?”
這話說的我有些沒面子,但還是不服氣的說:“你懂個屁,這位仙長再怎麼說也是鬼靈,哪是隨隨便便就能請出來的,得等我沐浴更衣,齋戒三日,三拜九叩才能現身。再說了,這大過年的日子,到處都是掛的紅燈籠、紅春聯,請出來對陰人不利,算了算了……”
“哎,老尹,我記得你說過,你上一家單位,是叫天惠國際吧?”吃完了最後一個餃子,肖老二擦了擦油膩膩的手說:“你認識一個叫許國峰的嗎?”聽肖老二這麼問,我扭過頭問他:“老許?太認識啦!那是我直屬領導啊。哎,你怎麼認識他的啊?”
“嗨,京城的文博展覽行業,這個圈子就這麼大,還有啥不認識的……”肖老二遞給我一支菸繼續說道:“以前在行業展會上認識的,也跟錢老大他們一起吃過幾次飯,我還給他幹過點私活兒呢。”緊接着,肖老二話鋒一轉說道:“老許瘋了,你知道嗎?”
“什麼?老許瘋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瘋的?”聽了這幾句話,我驚的下巴差點掉下來,盯着肖老二追問。要說我從天惠國際離職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雖然平時對我比較苛刻,但我走的時候人家還算幫我爭取到了最大的補償。怎麼那時候還好好的,現在說瘋就瘋了呢?
“我也是聽業內的朋友說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們接了一個私人收藏館的活兒,沒過多久就瘋了。我知道你也是天惠國際出來的,這不就跟你念叨唸叨嘛。怎麼着,看你的意思,你們關係挺近啊?”
私人收藏館?莫不就是陳老闆那個鬧鬼的四合院?我皺着眉頭思考着。當時陳老闆想在他那四合院的後院做一個藏館,展示他私人收藏的一些文玩物件。我還在那遇到過髒東西,若不是被也來競標項目的梅總所救,估計中招的就是我了。如果這個項目真被天惠國際拿下了,老許他們又不懂辟邪的手段,遇到什麼事還真是不好說啊。
想到這兒,我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老許的電話。然而電話裡卻傳來了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您好,您所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聽着這個聲音,我心裡更沒底了。看了看錶,已經快9點了。這個時候正是人們互相打電話拜年的時間,他這樣一個整天跑業務的老社畜是不可能關機的。我又琢磨了一下,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片刻之後,電話被接通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大伯!是我,三兒!我給您拜年吶!”我笑呵呵的對着電話說道。電話的那頭正是我的大伯,也正是他把我介紹去了天慧國際,在老許的部門做策劃工作。聽到是我,大伯很高興,又語重心長的教育我,說剛跟我爸通完電話,還埋怨我怎麼不和父母一起過年,不能有了女朋友就忘了父母云云。我苦笑着應付了幾句,等該說的客氣話說完了,便轉入了正題:“大伯,有個事我問問您啊,您知道我許哥最近的情況嗎?”
聽到我這麼問,大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嘆了口氣說:“唉,你這一說我還想告訴你呢,你有時間去小許那看看吧,他……病了,精神分裂……”我大伯是這個行業裡的前輩,現在就算退休了,圈裡的事也基本都清楚。而且老許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老許出什麼事,他不會不知道。聽我大伯說,老許果然是在給陳老闆做展廳項目的時候出事的,據說室內的部分都做好了,陳老闆還想在院子裡做一些景觀設計,來襯托文玩收藏館的文藝氣息,而老許就是在進行院落施工的時候出事的。按說合同里根本就沒提到院子的改建,但正是由於我失手弄壞了那件真假難辨的元代宮漏,導致天惠國際不僅要以低於市場價40%的價格來做這個項目進行“補償”,還要接受陳老闆許多超出合理範圍的要求。
“具體怎麼回事,和他一起的人也沒說不清。只是說他們挖出了一口井,後來你許哥就不正常了。你這幾天沒事的話,替我去看看他吧,畢竟那時候也沒少照顧你。”掛電話之前,大伯再三囑咐我。其實就算大伯不提,我也打算這幾天去看看老許。聽大伯的意思,老許這事有點邪性,說不定以我的鬼眼,還能看出點什麼。
大年初二,在我們這邊的傳統,是閨女和姑爺回孃家看望丈母孃的日子。我沒有媳婦,更沒有丈母孃,身邊只有一個熬夜打了一宿遊戲,兩個眼圈發黑的肖老二,幫我提着幾樣水果和營養品,和我一起來到老許的家。
老許家位於城東的一片商住兩用小區裡,管理明顯比我住的地方高上一個檔次。小區裡到處張燈結綵,頗有過年的味道,而樓裡的住戶也大多掛上了紅燈籠和春聯,洋溢在一片祥和喜悅的氛圍中。然而相比於其他人家門前的喜慶整潔,老許的門前既沒貼福字,也沒掛春聯,甚至門口還堆積着一些雜物,顯然從年前到現在都沒有清理過。我和肖老二敲了半天的門,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太太才慢吞吞的打開了門。老太太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襖,,花白的頭髮胡亂的梳在腦後,看到我們有些發愣,試探的問道:“你們……找誰啊?”
“大媽,您過年好啊!是我啊,夢龍!以前我跟許哥上家裡來過,您還給我們做鐵鍋魚來着,您不記得啦?”老太太正是老許的母親。一年多前我到老許家做客的時候,這老太太是那麼幹淨利落,雖然七十多歲了,卻是耳聰目明,身體硬朗。沒想到今天再看見,卻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身材佝僂、顫顫巍巍,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沙啞。
見我自報家門,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我和肖老二,想了半天才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哦,哦!是那個……小尹對吧?我知道我知道。這小夥子是……哦,也是國峰的朋友,來來,快進屋!哎呀買這麼多東西,你看看……那個,素娟啊,國峰的同事來了,快點沏茶……”老太太似乎強打精神把我們領進了客廳。老許的愛人也從廚房裡出來,給我們倒上了茶水,和老太太一起陪着我們坐着說話。
說了幾句拜年的話,我已經能從婆媳倆的面容中看到了傷感,無非是在這兒禮節性的陪客。老許愛人的眼圈還是紅的,顯然剛剛哭過。我環顧了一下週圍,並沒有看見老許,想必是已經送到精神病醫院了。於是我直接切入正題,對老許的母親和愛人說道:“大媽,嫂子……許哥的事,我也是剛聽我大伯說了。沒想到我們哥兒倆幾個月沒見面,他怎麼就病了呢?現在他人怎麼樣,大夫怎麼說啊?”
一提到老許,婆媳二人勉強擠出的一絲笑意瞬間淹沒在悲痛的情緒中。老許愛人再也控制不住,聲淚俱下的捂着臉回了房間。老太太還算鎮定,無奈的看了看關上房門的兒媳,嘆了口氣說:“唉,國峰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根據老太太的描述我們才知道,自從接了陳老闆那個文玩藏館的活兒,老許就幾乎天天加班,親自對藏館的區域劃分和佈局設計進行策劃,並領導負責工程和展櫃的部門,爲藏館量身打造各種精巧的結構設計,讓挑剔苛刻的陳老闆也提不出意見。然而在打造室外景觀的時候,陳老闆的要求卻讓老許犯了難。
在這座院子裡有三棵棗樹,我當時就在這裡遇到過髒東西。陳老闆也或多或少聽家裡的保姆和清潔人員私下議論過,說偶爾會在夜黑風高的時候,看見有三個矮小的影子在樹上跳來跳去,鬧的人心惶惶。於是,陳老闆就要求老許的施工隊,把那幾顆棗樹砍掉。不過,砍樹必須到有關部門進行報備,獲得批准纔可以砍伐。老許向陳老闆反映,但此時的陳老闆正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裡激戰,剛剛輸掉了一集裝箱的鋼材,接到老許的電話便氣不打一處來,認爲老許是故意推諉,直接在天慧國際老總那告了老許一狀。被罵了一頓的老許沒辦法,只能讓人硬着頭皮將棗樹砍掉。然而就在砍掉棗樹的當天,施工人員在清理地面的時候,無意間又在那三棵棗樹中間發現了一口古井。
從內部結構上來看,這口井上壓着幾塊大青石,明顯是人爲放上去,又用土將院子墊高,導致古井完全淹沒在地平線以下,此後又在院子的角落裡重新開了一眼新井。挖出一口井在老許看來並沒有什麼,但那些來自農村的施工人員卻不敢動手了,都說這種三棵樹下埋着的古井不吉利,通常是用來封印殭屍的鎮屍井。老許正有一肚子的氣撒不出去,搶過鎬頭就對着古井上的青石輪去。結果沒幾下,石頭便被老許刨開。正當老許往黑洞洞的井裡看去的時候,一股黑氣便直衝老許的面門,讓他頓時失去了意識。要不是幾個工人把即將栽進井裡的老許揪住,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老許醒來以後感到胸口憋悶,有些噁心,只當是被井下的有害氣體薰到,被送上救護車之前,還囑咐工人們不要延誤工期。然而就在當天夜裡,觀察室裡昏昏欲睡的護士卻被一陣騷亂驚醒。只見滿嘴是血的老許,正微笑着追逐觀察室裡的病人來回跑,嘴裡還不斷的說着:“把我的心肝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