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刑偵總隊會議室裡,肖老二癱坐在椅子上,生無可戀的看着對面的榮譽牆發呆。從小區到市局的路上,得到消息的肖老二就一直忿忿的質問我,他梅金山知不知道現在是過年放假,知不知道年底獎金都還沒發放,憑什麼就指示自己跑到公安局來喝茶;他羅隊知不知道我們都是平頭老百姓,不是廣大人民羣衆的公僕,憑什麼說叫來開會就得來開會。所以這孫子從回到公司見到梅總,到我們一起開車來到公安局,他一直就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我心裡也有些不痛快。就算是我從核桃皮手裡買過一塊來路不明的玉墜,我也頂多是個不知情的受害者。讓我們過來幫忙沒有一句感謝的話也就算了,如今坐在這壓抑的會議室裡都過了一個小時了,依然沒見到那個羅隊的影子。聽給我們領到會議室的人說,羅隊去機場接一位資深的考古專家了,讓我們在這兒等他們回來再開會。對這些欠妥的安排,梅總倒是並不怎麼在意,和比我們更早一步過來的齊不悔輕鬆的交談着。
“曾教授,這邊請!這大過年的,您能親自過來協助我們工作,這我是真沒想到啊哈哈……”正當我想叫肖老二聯網下幾局象棋的時候,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羅隊爽朗的笑聲,還有一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和行李箱滑輪在地上滾動發出的隆隆聲。
“這孫子原來還知道現在是過年啊……”肖老二剛打開遊戲界面,聽到外邊的動靜,便又把手機扔在了桌上,繼續半眯着眼對我說:“我還以爲他天生就是那副死了爹孃的臭臉呢,敢情也會說恭維人的屁話……”
“像這種涉嫌古墓盜掘的案子,單憑他們這些搞刑偵的就能辦妥麼?自然得有文物管理部門的專家介入啊。而且這些老頭子們各有各的研究領域,不是‘鬍子一大把便知五千年’。這大過年的,一個老頭子扔下一大家子孫男娣女從外地趕過來,指不定是衝着誰的面子,他羅隊敢不熱情?你以爲都像對咱們這小公司的人一樣?”我也把手機塞回到衣兜裡,慢吞吞的打開記事本,一邊把玩着手裡的筆,一邊迴應肖老二。
“那個誰,投影儀打開沒有?小陳,去泡一下茶。這邊這邊,鄭教授請進!”隨着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羅隊和幾個工作人員滿臉笑意的走進房間,將一個拉着行李箱的身影迎了進來。
“臥槽,這就是你說的孫男娣女一大堆的老專家麼?”肖老二看着緩緩走進來的曾教授,滿臉疑惑的看着我。平時習慣了怒懟肖老二的我也是一時語塞,竟不知道怎麼自圓其說了。因爲這個被我信誓旦旦說成老專家的曾教授,竟然是一個長髮飄飄,一身黑色皮衣的俏麗姑娘。在她五官精緻的臉上,總有一種似有似無的笑意。這種微笑恰到好處,多一分是假笑,少一分是嘲笑。面對羅隊的殷勤,曾教授只是報以禮節性的微笑和迴應,舉止優雅的走到座位上,對着在座的我們點頭致意。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振華大學考古系的曾教授,專程從當地趕來協助我們破案的,”羅隊衝着我們掃了一眼,見該來的都來了,便拿腔拿調的說道:“曾教授是國內知名的考古工作者,主要研究方向就是遼代、元代等少數民族建立政權和文化。那個……在國內各大權威的考古期刊上都有發表過著作!目前獲得過……”
“幾位老師好,我叫曾暮雨,叫我暮雨就可以。我這次來主要是應咱們京城文化管理部門的要求,過來協助羅隊和各位一起破獲這起古墓盜掘案件,希望咱們一起,能爲捍衛國家文物出一份力,也能夠儘快開展搶救性發掘,不要再讓國寶流落出去!”或許以爲我們幾個也是公安部門請來的考古專家,又或許是聽膩了繁文縟節的介紹,曾暮雨沒等羅隊說完,便向我們做了她認爲最合適的開場白。
梅總和齊不悔不慌不忙的和曾暮雨寒暄了幾句,我和肖老二也站起來傻呵呵的衝着她點頭。當得知我們並不是什麼考古專家後,曾暮雨對我們的態度也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只是禮貌的請求羅隊開始會議。
“沐雨……哎我說老尹,你說人家這名字怎麼起的,又好聽又精明。一下雨就在大雨地裡沖澡,這得給家裡省多少水錢啊……”肖老二一邊假裝低頭找筆,一邊壞笑着偷偷對我說着。“你丫能不能別這麼二,人家那是垂暮的暮,不是沐浴的沐!”對於肖老二這種二百五,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這些話要是讓這姑娘聽見,連我都特麼得被嘲笑。
“咳咳……既然曾教授已經準備好了,咱們就開始。那個,請與會人員注意一下會議紀律,接下來的內容很重要……”因爲之前玉墜的事,羅隊看我和肖老二很不順眼,但又想借助我們公司的力量來解決那些他們沒有辦法的事,所以見我和肖老二小聲交談了兩句,就拿出一幅大尾巴狼的做派。
隨着投影儀的光束照射在幕牆上,一張圖片緩緩展現在我們面前。圖片上是一條看上去很普通的山脈。由於是冬天拍攝的原因,山上光禿禿的沒什麼生氣。雖然我不確定是在什麼位置,但和首都周邊,我們經常遊覽的那些土山也沒什麼區別。
“這是位於京城西北方的一條山脈,是太行山的餘脈。被盜掘的古墓,就在這座山的南麓,屬於西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範圍。”羅隊指了指畫面上一條山路說道,“根據我們調查走訪當地羣衆的結果來看,嫌疑人大約有十四五人,很可能是僞裝成上山採集植物樣本的生物研究人員從這裡進山,並在多個地點進行僞裝之後,才展開對古墓的盜掘活動。”
投影燈閃了一下,一幅盜洞的畫面呈現在我們眼前。“就在事發之後幾天,幾個當地村民上山尋找丟失的家畜,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盜洞,以及盜洞附近零散的揹包才報了警。在這些揹包裡,除了一部分野外用品,我們還發現了分解的洛陽鏟、金屬探測儀、炸藥、防毒面具等盜墓作案工具,並在其中一個揹包裡,發現了一張名片。”說到此時,羅隊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地址,就是位於潘家園的那家叫璞秀閣的文玩玉器店。”
畫面再次切換了一下,一個人的正面免冠照片出現在投影牆的中央,正是賣給我玉墜的那個“核桃皮”。“這個人叫李寶堂,是璞秀閣的實際經營者。根據資料顯示,李寶堂現年39歲,陝西同官人。曾經因爲重婚罪被判處一年零六個月的有期徒刑,出獄後一直在戶籍所在地從事廢品回收工作。但就在2年前,李寶堂突然從廢品收購站辭職,隻身來到京城,承租了現在這家店鋪。雖然我們第一時間就採取了行動,但還是晚到了一步,這家店鋪目前已經人去屋空。”羅隊從手包裡掏出一張掏着朔料袋的名片放在桌面上繼續說:“房東就是本地人,已經被我們控制。因爲他並不住在附近,李寶堂也從來沒有拖欠過房租,所以房東對這個人也沒有太過關注。對於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李寶堂的去向,或者說也參與到了違法活動之中,我們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
“合着大過年的把我們拘來,就是這點事啊。我還以爲有了啥線索呢……”肖老二四仰八叉的靠在椅子上小聲咕噥着,但他的聲音卻足以讓羅隊聽到。梅總和齊不悔顯然也聽到了肖老二的話,卻都似笑非笑的裝沒聽見,並沒有呵斥他的無禮行爲。
羅隊陰着臉看了肖老二一眼,忍了忍並沒有發作,繼續說道:“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我們推斷這是一夥兒集合盜掘、轉手、銷贓爲一體的文物盜竊走私團伙,具有多人作案、手法專業、產銷一條龍的作案性質。”
“幹完活兒盜洞都不知道填起來,這支鍋的就是個棒槌。他找來的腿子和下苦,能有幾個手法專業的……”聽着羅隊的陳述,肖老二再次發出了嘲諷的嘀咕。這次羅隊有點掛不住了,猛的將手裡的遙控器按在桌子上,衝着肖老二喊道:“這是公安局!請你們來是上級的指示!你要是懂行你上來講,在專家面前你說什麼黑話!你是盜過墓還是怎麼的?”
“公安局怎麼了?公安局就能平白無故抓我們老百姓麼,就能給我按上一個盜墓的罪名嗎?”肖老二一肚子的邪火正沒處撒,騰的一聲也站了起來,和羅隊針鋒相對:“你說啥,不懂別瞎說?對,我是不懂。反正我就知道,就連剛剛入門的手藝人,都知道要在盜洞上鋪上塑料布或油氈,中間開個洞就是開挖的範圍。盜洞挖出來的墓土和平地上的土層有着明顯的區別,所以他們一定會將墓土堆放在塑料布上,在得手後就會兜起塑料布把墓土原封不動的埋回去,再蓋上土層加以掩飾,這樣才能不被人發覺。”
見衆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肖老二哼了一聲說道:“但凡沒有回填盜洞的,不是臨時起意的門外漢,就是整班人馬全都折在了坑裡,再就是分贓不均窩裡鬥,殺了個兩敗俱傷。但從你們在周圍沒有發現人員死傷和打鬥的痕跡來看,最後一種可能性不大。這夥人僞裝成搞科研的,還有這麼多專業設備,說明經過了周密的準備;選擇在冬天動手,說明知道天寒地凍地氣小,爆炸後人在井下不易出危險。也就是說,他們還是有一定專業性的。所以我推斷,這些人很可能都進了盜洞,只是因爲某種原因,並沒有從這個盜洞原路返回,或者真的全都死在了裡邊。盜墓是個危險活兒,從下去的一刻起,這條命就有一半攥在閻王爺手裡了!你們警察要是這麼有本事,直接下去找一圈不就行了,何必請我們幾個做展館的過來幫忙啊……”
“肖林!你怎麼能這樣和羅隊長說話!沒規矩!”當肖老二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對羅隊冷嘲熱諷一通之後,梅總才滿臉氣憤的拍案而起,指着肖老二罵道:“不管咱們公安的同志有沒有這個本事,請咱們來就是給我們面子!我們作爲首都的民營文化企業,更應該不餘遺力的支持政府對文物破壞的打擊。你到好,憑着家裡長輩是陝西考古行業的泰斗,就在這兒給我滿嘴噴糞!你給我坐下,回去給我寫書面檢討!寫的不深刻,去年獎金減半!”
儘管梅總話說的挺狠,但提到肖老二家裡是考古界前輩這些話,卻讓本來就被肖老二懟的有些語塞的羅隊更加說不出話。“原來這位肖老師出自考古世家,那以後還真要和您多多請教。” 一直沒有說話的曾暮雨依然帶着隱隱的微笑說道,隨後她又話鋒一轉,從挎包裡取出一疊資料,一邊端詳一邊對着羅隊說道:“羅警官,還是說說這座墓本身吧。你們寄給我的資料裡說,這座墓葬初步斷定是遼代中晚期的古墓,而且範圍不小,可能達到王陵的規模。那麼請問你們既然知道如此重要的古墓被盜,爲什麼沒有組織專家進行搶救性挖掘呢?”
我原以爲,曾暮雨的這幾句話算是給羅隊解了圍。但羅隊因爲憤怒而漲紅的臉,卻在曾暮雨的提問下變得陰鬱起來。過了片刻,他才嘆了口氣說:“剛纔他說的沒錯,從盜洞周邊的痕跡來看,我們也認爲那夥人很可能已經下到了墓道里。但爲什麼沒有回來,卻沒有定論。所以我們先後下去了兩撥人,既有我們公安部門的幹警,也有準備進行搶救性發掘的專家。只不過……”羅隊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下去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