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活人面前,是十六個面向着我們的方向,卻一動不動站着的詭異女子。我回頭看了看,十米高的中央舞臺下方,聚集着密密麻麻的活屍和那些從黃金坐像裡破殼而出的黑鐵塔。大廳周圍的牆壁上,幾十只鬾童正如壁虎一樣快速攀爬着,虎視眈眈看着我們。
不誇張的說,我們已經陷入了死局。心裡雖然想着豁出去幹一架,但在如此極端的不利局面下,我們這幾個人拿什麼對抗這些古代妖術邪法的產物,我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齊不悔強忍着沒有咳嗽,緊盯着站成一片的對手,不斷揉搓着剛纔摔落下來被撞傷的肩頭。舞臺下吼叫不斷、“屍”聲鼎沸,舞臺上的空氣卻能凝結成霜,好像一根已經拉扯到極限、隨時可能繃斷的琴絃。
“正面沒有破綻,我們繞一下看看……”齊不悔小聲的對着我說。三個人輕輕挪動步伐,開始沿着邊緣向女人們的側翼行動。而當我們都已經完全轉到她們身後了,那些女人依然就像沒看見我們一樣,低着頭毫無動作,唯有遮住頭臉的長髮和紗衣在隨風輕飄。肖老二的牙齒咬的嘎吱吱亂響,顴骨上的肌肉時不時無規則的跳動着,可見此時的氛圍帶給他多大的壓力。我也已經早就透不過氣來,若是她們隨着我們的行動轉身,甚至一起撲過來,都會激起我背水一戰的勇氣。現在她們巍然不動,我心裡反而沒底。
“我去你媽的!”我正要和齊不悔交換一下作戰策略,早已壓抑不住的肖老二直接甩出了滾龍撓。“老二,先別……”等我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晚了,閃着寒光的龍爪已經如閃電一樣飛了出去,目標直指一個女人的後腦海。
“操,怎麼……怎麼會這樣!”剛纔還殺氣騰騰的肖老二瞬間楞在當場。讓我們都沒想到的是,就在掛着勁風的滾龍撓距離目標還有三四米的時候,竟然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道,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看着這種違背力學原理的情況,我們剛纔那種殊死一搏的氣勢又減弱了幾分。緩過神來的肖老二趕緊收回了飛爪,卻沒有敢再扔出第二下。而就在此時,十六個詭異女子有了動作,同時轉過了身子。
“既然想玩那就別客氣了!”見對方有了動作,齊不悔也不再含蓄。他的手早就從揹包裡掏出兩枚手雷一樣的東西,先後向對面扔了過去。第一顆應該是爆陽彈,這種可以讓陰邪之物陷入混亂狀態的武器剛纔我們已經領教過了。強大的濃縮陽氣被瞬間引爆,將那些女人籠罩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而當另一枚投擲物落地後,卻噗的一聲化作一團紅色的霧氣,在那些女人身邊瀰漫開來。同時,霧氣之中還隱隱有電流閃現,在對方的區域來回穿梭。我仔細看去,那哪裡是什麼霧氣,而是漫天的紅色粉末。
“這是……硃砂彈?”我小聲問道。“不只是硃砂,還有赤硝,黑曜石、黑狗血粉末等十幾種辟邪的東西混合製作的特質手雷。”齊不悔看了一眼越來越空的揹包,有些嚴肅的說:“具體配方我也不清楚,反正這東西一下就能讓十個百年道行的殭屍同時昇天,混合着爆陽彈的威力應該會更強纔對。這可是我最後的存貨了,要是再不行……”
齊不悔的話還沒有說完,舞臺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衝擊波,像一輛重型坦克一樣裹挾着我們的身體奔向後的懸空。 “老齊,抓住!”我還算反應機敏,一把抓住了正打算再掏出幾顆手雷的齊不悔,另一隻手則用力的將窺蟬插進舞臺的地板上,確保自己不會被跌落回地面。齊不悔緊緊的抓住我的胳膊,整個人都在半空懸了起來,而他的揹包卻像塑料袋一樣被狂風吹起,在半空中一邊折跟頭,一邊將裡邊各種稀奇古怪的武器裝備散落到地上。肖老二比我要敏捷的多,在被風吹下去的瞬間,用滾龍撓勾住舞臺的邊緣,躲在邊緣下方的背風處。
過了大約有半盞茶的時間,颶風在漸漸停息。我全身的骨頭好像散架了一樣疼痛,咬牙拉起齊不悔,站在已經翻上舞臺的肖老二身邊。
“不可能,不可能!”一向沉穩的齊不悔看着眼前的情景,竟然少有的流露出慌張的神情,睜大了眼睛喃喃自語。不遠處的十六個女人,竟然毫髮無損的站在原地。 唯一的變化,是她們已經不再低着頭,全身上下瀰漫着青綠色的煙霧。
突然,所有女人爆發出淒厲的嘶吼,又是一股颶風衝擊而來。好在這次我們早有準備,紛紛躲在舞臺上用來裝飾用的玉柱後面,沒有再次被掀飛出去。在那一瞬間,颶風颳開了女人們的長髮,讓我看清了她們的面容。
那是一張張美得讓人窒息的臉,白的嚇人的面龐泛着青色的光芒。她們精細的五官沒有一絲瑕疵,彷如經過神官的精心雕琢。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明眸皓齒、國色天香……一切用來形容女子容貌的詞彙,在她們的面龐下都顯得拙劣而無力。再加上她們婀娜豔美的身段,絕對能讓不少人心甘情願的死在她們的羅裙之下。只不過,與她們傾國傾城的面容一樣令人不容忽視的,是她們只有眼白沒有眼球的雙眼,散發着空洞而怨毒的目光。而最高處的十幾面銅鏡射出的光芒,就像聚光燈一樣籠罩在舞臺之上。
“這幫鬼娘們要發飆了,你們哥兒倆小心!”正當我還驚歎於這些女人的容貌時,躲在遠處柱子後的肖老二突然大吼起來。此時我才注意到,十六個女人同時浮在了空中,快速的旋轉起來。無數的碎石、木屑、屍體、從神像上脫落的金箔,紛紛從地上飄起,旋轉着聚集到女人們的周圍。隨着吼叫再次傳來,巨大的風團裹挾着它可以捲起的一切,在整個舞臺的範圍肆虐。
那些成塊的玉石、貢臺的碎片和殘破的屍體,掛着風聲而來,只要被這些飛速運行的重物砸到,基本也就交待了。好在用來做掩體的玉柱,幫我們擋下了大部分的攻擊。然而相比於這些體積大的東西,最致命的是那些到處飛舞、像剃鬚刀片一樣鋒利的金箔碎片。我和齊不悔的臉上都已經被金箔割的滿是傷口。
“哎呦臥槽!”遠處傳來肖老二的慘叫,當我正要探頭看下肖老二的情況,卻被齊不悔猛然推回到玉柱的後方,一片撲克牌大小的金箔貼着我的脖子飛了過去,卻插在齊不悔的胳膊上,鮮血頓時然後了他的衣袖。只一瞬間,肖老二和齊不悔都掛了彩,而我卻絲毫沒有辦法應對眼前的局面。
“仙庭殉姬是我陰山派煉製的鎮墓陰物,也是世俗之人能夠通過錢財,從陰山派求來的極致鎮墓手段。只有帝胄之家纔能有這樣的權勢,能找到這麼多美若天仙、能歌善舞、生於陰時陰日,且自願爲其殉葬的妙齡女子;也只有王公貴族有這樣的財力,能請得起陰山派長老級別的人物,爲他們煉製殉姬。”
洪佐的聲音再次響起,並將我從焦慮中驚醒。 “仙庭殉姬不是你們這些普通人能對付的。就算是我親自出手,與此等陰物正面對峙也未必能佔到便宜。小韃子,我勸你趁着還有命在,不如原路折回設法打開頂樓的斷龍石,從外圍下潛到墓樓的底層。你如今服下妖蟾內丹,已是百毒不侵之體,外面的毒瘴奈何不了你……”
“我百毒不侵,你讓他們怎麼辦?”聽着遠處肖老二的咒罵,看着血流不止的齊不悔,我急得大聲嚷嚷出來。“就算全都折在這兒,我也不能一個人苟活!”我不再理會洪佐的勸告,抹了把臉上的血跡,便打算祭出窺蟬刺向那些仙庭殉姬。我知道輕巧的窺蟬很可能會在飛行中被重物砸飛,即使刺中那些殉姬也未必有用。如果我也不能成功,那我們就全完了。
然而,正當我準備探出頭去看看情況,和那些女鬼殊死一搏的時候,目光卻掃到在屋頂下方的位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然而這一看,我本來害怕被金箔割傷而眯着的雙眼,頓時掙得巨大,而就算把眼珠擠出來,我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剛纔那些寬大的壁龕,如今只有墓主人的黃金坐像還穩穩的坐着。而這座壁龕也遠比其他幾個更大。高大的墓主人坐像旁邊,此時正站着一個全身黑色緊身衣的人,一頭烏黑髮亮的長髮披散在背後,正全身關注的我們這裡的局勢。她的胸前起伏着,顯然經過長時間的跋涉,纔來到這裡。
曾暮雨!這個一開始便離奇失蹤,被我們發下死於地宮牌樓之下,後來又被有道行的蜘蛛附身成爲鰍偶,最後被鬼獵蝽吃的就剩下一堆碎骨頭的美女教授,怎麼又會毫髮無損的出現在這兒呢?對,這一定是曾暮雨的魂魄。畢竟我的鬼眼能看見一切不乾淨的東西。我自嘲的笑了,看來她來接我們了。
“臥槽,老尹你快看看!我的陰陽眼可能也開了!我,我特麼看見曾教授了!”遠處肖老二的尖叫讓我激靈一下回過神來,而齊不悔也看着壁龕露出了難以想象的面色。如果他倆都能看見,就只能說明曾暮雨復活了……或者,她根本就沒死!
曾暮雨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情況,她從腰間解下來一條細細的鎖鏈,鎖鏈一頭用精鋼打造成玄鳥頭部的造型。曾暮雨對着大廳頂部最高處拋去。鎖鏈發出了一聲清亮的鳥嘯。鳥嘴穩穩的叼住了頂部懸掛人魚銅燈的銅環。“這……這是鳳鳴鎖?她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肖老二看的兩眼發直。顯然那副和他的滾龍撓有些類似的鎖鏈,比曾暮雨的出現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曾暮雨抓住鳳鳴鎖,向後退了幾步,猛的向前竄出,從壁龕了飛了出來。但她悠盪的方向,卻是那盞巨大的,燃着熊熊烈火的人魚銅燈。“這小丫頭是要自焚嗎?”肖老二嚇得一縮脖,我的心也是一驚,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眼看着自己即將接觸到火焰,曾暮雨手中的鎖鏈突然向下延伸了兩尺,她伸展而修長的雙腿向上蜷起,猛的蹬在了銅燈的側面,人的重量加上衝擊的力量,頓時讓銅燈一陣晃盪。而就在此時我發現,因爲銅燈的位置發生變化,銅鏡上反射的光源也便發生了改變。照射在仙庭殉姬身上的光芒變得閃爍不定,那些殉姬的身影也在空中晃了幾晃,連她們製造的狂風也弱了許多,不少風中的重物噼裡啪啦的掉在地上。
我幾乎明白了曾暮雨的意圖。只見她雙腿發力,藉助銅燈的力量再次蕩回半空,身子如一隻黑色的雨燕般伸展,再次向銅燈撞去。我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這麼濃烈的火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一人多高的火苗吞噬。而這銅燈看似結實,畢竟是千年古物,又整日被烈火炙烤,萬一她力量過大,將銅燈踹破,那就會葬身火海。
曾暮雨這次顯然比剛纔力道更大,直接將銅燈踹離了底座,並開始向一旁傾斜。當她第三次蕩向銅燈,身體完全拱了起來,側着雙腿踹向銅燈。耳輪中只聽得“咔嚓”一聲,銅燈上的一條人魚雕像被徹底踹斷,銅燈在底座上晃了兩晃,終於重心不穩直接從接近二十米的高空掉落下來,連同那些浮在半空的殉姬一起,直接砸在了舞臺的中央。隨着光源的墜落,高處的銅鏡再也無法折射光芒。除了正在燃燒的舞臺,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片漆黑。狂風瞬間停止,金箔和重物散落一地,只剩下十幾個在烈火中不斷掙扎的仙庭殉姬發出悽慘的嚎叫。
“快!出口在這邊!”此時的曾暮雨已經藉助鳳鳴鎖回到了壁龕上,一邊向燃燒的舞臺拋出繩索,一邊高聲向着我們呼喊。“姐們兒,你可給我們幫了大忙了!回頭說什麼你得給我籤個名兒!”肖老二向着壁龕拋出滾龍撓,第一個飛上了壁龕。齊不悔在肖老二和曾暮雨的幫助下也順利爬上壁龕。等我抓住窺蟬的劍柄也飛上來的時候,幾個人都已經無力的癱軟在地上。
“曾教授,你……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雖然被曾暮雨所救,但滿臉疲憊的齊不悔還是保持着戒備。“對啊,我們是看着你……”感覺我偷偷撞了他一下,肖老二立刻改口:“看着你失蹤在那石縫裡了啊!還有,鳳鳴鎖爲什麼會在你手裡?這可是我們盜墓……我們考古行業裡失傳很久的傢伙啊!”
“你們是想知道,我是怎麼在那石縫裡失蹤,現在又是怎麼死而復生的,對嗎?”曾暮雨微笑着聽着我們的問題,見我們大致的意思都是問她的經歷,便緩緩的說道:“說來話長。在我們剛入石縫的時候,我走在隊伍的中間,突然我藉着月色發現,在石縫的一處牆壁上……”
“救人吶,尹老闆,你們在哪兒啊……”當我們正聚精會神聽着的時候,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我趕忙打開頭燈搜尋着聲音的來源,卻見肥四正趴在大廳入口的石柱上撕心裂肺的喊着。而他下方,三四個金箔脫落的黑鐵塔和十幾具活屍,正在瘋狂的撞着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