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行

辭行

當皇帝的人,總是比一般人更辛苦,當然,這是指明君而言。

第五瑾從先皇第五圭手裡得來王位,本人又是個明智決斷的,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因而,這已經是半夜三更了,他依然沒有入眠,更沒有去後宮享樂。

秦青在一邊侍立着,偶爾給第五瑾添上燈油、撥一撥燈芯、或者續上一杯熱茶。他催過這位陛下好幾次了,可奏摺沒有批完,他也知道,這位陛下是根本不會就寢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跑來個小內侍,低眉順目地在門口喚了聲。

秦青微微皺眉,這時候了,還有什麼事情麼?不過他還是走過去,問了句“怎麼回事”。

小內侍原是要通報的,是住在貴華殿的兩位客人來求見了。

……兩位師弟?這麼晚了,莫不是有重要事情做的。

秦青揮手讓小內侍在旁邊等着,自己則快步走到第五瑾身旁,在他耳畔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第五瑾放下手裡的奏摺,溫和一笑:“傳。”

“是。”秦青答應着,衝小內侍一個手勢過去。

小內侍擡眼看見,又連忙退出去。

過不多時,就有兩道腳步聲傳來。一道是虛浮的,然而輕快,另一道厚實些,但是落地無聲,十分平穩。

果然是花蠶花戮兩人來了。

第五瑾揚眉笑了笑:“小一小二,怎麼這麼晚還沒睡麼?皇叔居然也這般放任你們了。”話似在責備,可又有關心親近之意。

“爹爹剛睡下了。”花蠶也笑一笑,“倒是瑾哥哥,可也要好好注意身子纔是。”

客氣幾句後,第五瑾讓人搬來椅子給兩人坐了,才問道:“這麼晚過來,小二,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

“嗯,也算是罷。”花蠶點一下頭,“其實,我們是來辭行的。”

“辭行?”第五瑾詫異了,“皇叔也已經大好了,你們兩個不承歡膝下,卻還要去哪裡的?”

花蠶嘆口氣:“瑾哥哥可是忘記了,這月底我二人是要去幫着正道武林打炎魔教去的,約好了的事情,不能不作數啊。”不然的話,失了信譽,還怎麼一邊隱藏自己、一邊利用正道武林與魔教做對?

第五瑾會過意來,頷首道:“這倒也是,皇叔醒過來的事情實在讓人太過高興,我倒忘記了還有這事。”他頓一頓,“前幾日琮兒要去做事,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帶你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早幾日的話,爹爹的餘毒未清,我兄弟二人也不能走的。”花蠶謝過第五瑾好意,“瑾哥哥就不要掛懷了,權且信過我倆的本事罷。”

“你啊。”第五瑾笑嘆,隨即又是關切問道,“照小二所說,皇叔的身子,現在真已經痊癒了?”

“那毒淤積多年,爹爹的身體早就被折騰得不行,當然沒有這麼快的道理。”花蠶搖頭,他看一看第五瑾,又說,“不過最麻煩的做完了,剩餘之事就只是好生調養,瑾哥哥宮裡的御醫便已足夠。反正,用好藥溫補就是。”

“如此也好。”第五瑾知曉沒大礙,就不再追問,恢復儒雅平靜的模樣,“小一小二是要現在走罷?”

“是。”既然來了,花蠶就沒準備瞞着第五瑾,“畢竟是爲孃親報仇去的,爹爹身子還虛弱着,好不容易纔心情開闊了些,就不想讓他老人家再度鬱結於心了。”他笑得有點狡黠,“所以,爹爹那邊就麻煩瑾哥哥費事編個好些的理由,待我與哥哥順利報仇回來,再向爹爹請罪。”

“小二嘴上這樣甜地叫了我一晚上‘瑾哥哥’,那麼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然也不能讓你失望。”第五瑾也笑了,“放心去罷,儘管放手施爲,若是不成,還有瑾哥哥給你們掃尾呢!”他一側頭,“秦青,明日就遣特使給琮兒送令牌過去,可調五千鐵甲衛,嗯,別太張揚了,也不能擾民。”

“秦青明白。”長相妖媚的青年正色回答。

事情都說完交代完了,幾個人告了別,花戮攔腰攬過花蠶,足尖一點,就縱身躍了出去。

沒有驚動任何人。

要說比起與楚辭約定的時間好早了些,可花戮花蠶卻還是縱馬急速趕路,這一路過去,比起來時還要更快幾分。他們是順着那條大河下去的,且盡挑了近路郊外走,就是爲了能更快趕到……只因爲兩人剛出了城,就接到楚辭託人傳來的消息,才讓兩人如此匆忙。

這消息爲何?若僅是一般倒也罷了,只是花蠶看過,雖說只寫了寥寥數語,但從字裡行間透出的筆鋒來看,楚辭此刻的心情,可是非比尋常的難過。

卻原來……武林亂了。

事情起因在花蠶花戮兩人離開清虛道觀之後,正道武林仔細驗了從奪魄尊者髮髻裡取出的毒丸,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出是何種毒藥,這情形,就像狠狠地打了正道武林的一記耳光,落盡了他們的面子。

事後,衆人再也忍不得,羣情激奮,都齊齊地要找炎魔教討個說法,而楚辭也在這時候拿出從前所得證據,就更是落實了炎魔教的罪名,一時間,就是那些個保守派的,也都義憤填膺了。

趙恆穆已死,武林大會也沒選出盟主來,就由清虛子和覺明大師暫作主持,但那兩位是方外之人,也沒多做插手,只壓住場子,讓衆人自由議論。楚辭抓住機會,幾番見解下來,又因爲顧無相、林家兩位公子都幫襯着,各位青年俊傑們便也都熱血沸騰地圍在了他的周圍,讓他隱隱有了頭領之勢,這一切原本都在往好處發展……然而——

在一日清晨,突然就開始有人身亡,楚辭帶人多方查驗,清虛子也連番出手了,居然也查不出他們的死因,陸陸續續地都死了幾十人,真可謂是大面積傷亡。每一日總要擡出幾具屍體出去,沒多久,就鬧得人心惶惶。

這還不止,再過幾日,好幾個大城都鬧出事來,說是有武林人惡意殺戮,已經毀了好幾個酒樓妓寨之類,弄得官府都不得不插手起來。

花蠶看完信,跟花戮商量許久,也沒找出頭緒,現在正道武林要攻打炎魔教是板上釘釘之事了,玉合歡的目的已經達到,當然就不會是她出手嫁禍,那這麼大的收筆,或者真是炎魔教做的?但想一想也不對,那個不知是陰蟲還是陽蟲婆婆的回去,該是把武林大會情況都說了,炎魔教想也知道大戰不可避免,應該積極準備纔是,怎麼會這樣節外生枝?也太蠢了一些。尤其還惹來官府,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麼!

另外,還有那個花絕天,也實在能忍,都知道自己兄弟耍了他們十多年,不僅騙走了他們壓箱底的功夫,甚至自己還殺了花絕地……照道理,他應該早就要過來了結恩怨纔是,要不然,是刺激太大了,瘋掉了?

啊,對了!瘋……瘋掉……莫非,做出這等吃力不討好的是瘋了的花絕天?!只是,若是他瘋了,也不至於四處跑得到處滅門吧……要瘋也該尋着自己兩兄弟發瘋纔是啊……

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能自圓其說,花蠶這才決定,要更加快速度趕到卞陽,問清了楚辭情況再來推敲,到時有更多的信息在,想必就不會如此時般一頭霧水了。

花蠶決意已定,而花戮揚鞭叱馬,加急趕路。馬馳飛快,花蠶沒有內力護體,早吹得臉色發白,花戮便用狐皮大氅把他裹緊,牢牢護在懷裡。這樣行路過去,花蠶倒也並不十分難熬,只是想到前世兩人身子差不多強健,這輩子卻被比下去了,心裡還是有幾分不甘,但偶爾擡頭看到花戮雖然是七情不動凝神策馬、不知有意無意對自己迴護非常,又不知是什麼感覺,只好撇撇嘴,乾脆靠着這個便宜哥哥睡過去了。

晝夜不停跑了三天三夜,花蠶是睡了醒醒了睡,最後這一睜眼,總算是看到了卞陽城的城門。

兩個人進了城,一打探,才知道武林人都沒在清源山上了,而是搬到了真正有許多大屋的顧家別苑,就連清虛子和覺明大師兩位,也跟着來此。

事不宜遲,兩人得到消息,就趕緊往別苑那邊而去。果然那條街是已經被包了的,纔剛到路口,就看到那裡有好幾個手持刀劍的武林人走來走去的設防。

花蠶把大氅扯下來,露出頭跟他們打起招呼,還以爲要費一番事,卻見到其中一個精悍的漢子上前抱拳說:“是花少俠與花小公子罷?楚家主早有吩咐,說兩位這幾日要到,讓我等見到便直接放了進去。”

他是參加了武林大會的,當然認識在大會上出了好大一個風頭的花戮,心裡也着實佩服得緊。

花蠶便溫和笑了道謝,再一拉花戮衣袖,兩人就直接跑馬進去了。

路邊上歇着好些個拿刀拿槍的武林人,原先開着鋪子的店家也都依然把店開着,只是人都藏在裡面些,生怕觸了這些武林人的黴頭、惹禍上身。

而這些武林人面上的神情看來也各不一樣,多數的都是眼含殺氣、義憤填膺的,但也有部分萎靡不振,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豪氣一般。而且,無論是哪一種,似乎都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

花蠶只略過一眼,那馬的速度可是不減,花戮操擺繮繩,就直往裡面行去。

顧家別苑的大門也是開着的,不時有幾個人進出,且門外的空地上也席地坐了許多人,各自警惕着。

花戮先下了馬,然後把花蠶也抱下來,又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僕人去馬廄的拴好。他天性冷漠,當然就沒有跟其他人打招呼,而花蠶也不欲與人多做糾纏,就索性將文弱小公子的身份繼續扮演下去,彷彿懼怕這些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武林人一樣地,躲在花戮的懷裡,讓花戮把他連人帶大氅的摟着進去。

僕人殷勤地把兩人帶到偏廳裡,想來是楚辭預先交待好了的——主廳裡都是武林名宿和老前輩們,慢悠悠地商議事情。

偏廳裡,明面上只有楚辭和林沐晴兩個。

“楚家主,在下與哥哥回來啦。”剛邁進廳裡,花蠶就鬆一鬆胸前帶子,把上面連着的帽子摘下。

楚辭原在低頭處理事情,聞言擡頭,驚喜道:“花少俠,花小公子,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收到楚家主信箋,哪裡還能呆得住。”花蠶微微一笑,跟着看一下四周,又問,“怎麼不見阿狄?”

“瀾兒出去辦事,但功夫委實弱了些,就請那位俠士陪行了。”楚辭解釋道,“他們的關係處得不錯,瀾兒也對那位俠士讚不絕口啊。”

“能被楚家派去做事,是他的福氣。”花蠶溫和說道,“楚三公子爲人活潑,想必阿狄也是喜歡得緊。”

楚辭一笑,這時候,林沐晴也打過招呼:“花小公子,花少俠,兩位一路辛苦。”

“不及兩位。”花蠶便也客套兩句。

寒暄完,開始進入正題。

花蠶面容帶了一些關切:“楚家主,敢問最近的情形如何了?”

楚辭臉上一僵,隨即搖頭嘆一口氣:“不好。”

花蠶一怔。

與楚辭接觸這麼久,他是知道的,楚辭此人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他能把偌大一個家族管理得如此之好,可見也是頗有能力,而敢於在重重阻礙之下爭取武林盟主的位子,更是有野心、有魄力、有自信的表現,而此時,竟然這般直白地說出“不好”二字,那麼,事態恐怕就是真的不妙了。

“怎麼?”他面露詢問之意,“楚家主,還請不吝賜教。”

楚辭與林沐晴對視一眼,脣邊都溢出一絲苦笑,不過,就算是花蠶不問,兩人也沒準備瞞着他們就是了。

便是楚辭開口了:“之前楚某去信,曾說陸續有人中毒之事。”

“正是。”談及正事,花蠶的臉色也變得肅穆起來。

“那是在清虛道觀裡發生的。”楚辭又道,“在兩位離開之後第三天,忽然有個清虛派的小道士吐血而亡。”他頓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屍體形態十分可怖。”

徒子徒孫暴斃,於是當然引起了清虛子的大怒,立即下令徹查,然而緊接着,又有一些小門小派的弟子死去,亦都是同樣死法,頓時驚起一片軒然□。而後經過多方查探,方纔發現,原來是山上的水井裡被人投了無色無味的毒藥,而這毒藥剛飲下時毫無反應,但只要過上三個時辰,就會立即發作,無藥可解。

“此事當真殘忍……”花蠶緩緩地籲口氣,似乎極爲不忍。

林沐晴拍一下楚辭的肩膀,接下話頭說下去:“爲了安定人心,我等也做了不少努力,才勉強安撫,可山上的水卻是不能用了的,而且,那水被投了毒之後怕是連源頭也會被……但是爲了討伐炎魔教,那些個武林豪傑們也需要住處,大家就搬到無相這裡來了。而清虛子道長,現在也正在後院安靜的廂房裡,精心調製那毒的解藥。”

“可是難爲道長了。”花蠶眼裡帶着惋惜,然後再問,“那下毒之人,可查出來了?”

楚辭搖搖頭,神色很複雜。若是查出來了,現在也不至於還困在這裡一籌莫展,早打上門去討說法了。

真是可憐了成名多年的清虛子,山上被人下了毒不說,整個道觀都要寄人籬下,還得咬着牙配製解藥而只好把追查一事交給小輩處理……他活了這麼大半輩子,怕是就沒有這麼憋屈過。

卻聽林沐晴續道:“大家商量了很久,推測多半還是炎魔教罷。恐怕是他們不知從何處得知我正道武林要對付他們,就做了這事,一來拖延時間準備,二來折損我等實力,給我製造麻煩。”跟着苦意更甚,“只不知是何等高手,投毒時竟無一人能察。”

偌大的武林,那麼些的高手,都沒能發覺之人,那該是何等可怕!

花蠶心裡也吃了一驚。當日他之所以發現那陰陽蟲的婆婆卻不出聲放她回去,一是不願暴露自己,二是爲了刺激花絕天,三就是覺明清虛子祁山派掌門以及幾個老一輩,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魔教來陰的,應該也能發現苗頭……可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炎魔教的實力了麼!

他想着,擡頭看向花戮,只見花戮那雙平靜的眸子裡也有冷光一閃,花蠶看出自家哥哥是起了戰意了,但不知怎地心裡卻是一鬆——即便是有個看不清底細的高手又怎麼了?正面對敵自然有無數武林正道人士出手,而且還有這個嗜劍如命的哥哥押後,而若是來暗的,又有誰會是自己敵手?

於是花蠶出言安慰:“楚家主莫要擔心,偌大個武林,還有許多老前輩,是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另外,雖說我兄弟二人不才,也自當爲武林盡力。若有差遣,楚家主儘管吩咐就是。”

花蠶的話,顯然讓楚辭有了些微微的感動:“有小公子這番話,楚某足矣。”

林沐晴也露出寬慰神情,衝楚辭一笑:“阿辭,你也別忘了我們幾個兄弟,可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下載本書請進入或者搜索“書名+哈十八”)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劍鬼蠱師 哈十八”查找本書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