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邵安要走,邵老爺連忙攔住,“年都沒過完,這就要走?”
“又不用拜年走親戚,閒着也是閒着。正好朋友來了,出去玩兩天。”邵安自然不會告訴父親晉王的事,便以散心爲理由,藉口開溜了。
邵老爺皺着眉頭看着馮徹,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哪裡像朋友,倒像是敵人。於是請邵安到一旁,低聲道:“你祖父纔去世,你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非父母喪,無需丁憂三年。”
邵老爺可不是這個意思,忙急切道:“還有一事,老爺子走的突然,這家主之位,財產分配,都還沒定。你也是邵府的一份子,該操操心了。”
原來是爲這事,邵安心中鄙夷,口中淡淡道:“家主之位,本該是大伯的。至於財產問題,相信族中長老,定會合理分配。”
“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邵老爺簡直氣瘋了,這小子胳膊肘子竟往外拐。
“我當然是您的兒子,更是祖父的孫子。”邵安明顯語氣不善,唯有邵老爺有事相求時,纔會記得他是自己的兒子了。
況且,老爺子一生縱橫商場,從不打無準備之戰。究竟有沒有遺囑,還兩說呢。
邵安將阿瑞留在秦淮,自己跟着馮徹上路了。二人日夜兼程,於大年初五趕到了杭州城下。
望着巍巍城牆,邵安和馮徹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如今的杭州,看似喜氣洋洋一派和諧,但在表面之下,恐怕早已暗流涌動了。
“雖然我們是易裝,但保不齊有人會認出來,還是先不進城爲妙。”馮徹建議道。
邵安看了看馮徹,他此時身着布衣,故意佝僂着背,柱個柺棍,活生生就是一花甲老翁。而邵安自己,也脫下華裳,換成了粗布麻衣,扮成孫兒扶着馮爺爺。
“不必。即使被發現也無妨,他不會害我。”邵安就不信,以他和晉王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晉王會忍心對他痛下殺手?當然,最重要的一層原因就是,張三派出的隱衛,此刻也在杭州。
馮徹疑惑的端詳邵安,心中揣摩,連丞相這種多疑謹慎的性子,竟能說出這種話。他與晉王,到底是怎樣的深情厚誼?
※※※※※
二人在杭州漫無目的的轉了會兒,放眼望去,大街小巷中,火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家家戶戶喜迎新春,哪有半分即將起兵的緊張氛圍?
邵安將此疑問提出,嘴角含笑的盯着馮徹,且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馮徹卻是不急着辯解,反倒將了邵安一軍,“然而丞相,又怎麼證明晉王不會謀反?”
果然是頭犟驢,根本無法溝通。邵安扯扯嘴皮,不耐煩道:“既然如此,馮大人繼續查探吧。”說罷,轉身掉頭走去一家酒樓,將馮徹晾在大街邊了。
然而馮徹卻不受絲毫影響,漠然的擡頭看了看邵安去的酒樓匾額,記下後又繼續向前尋查蛛絲馬跡去了。
邵安仰頭狂灌了幾杯酒,纔將心中的煩悶壓制下來。近日來,他時常想起和瑾琪、洪義在一起的年少時光。總角之交,自是讓人不忍割捨。那時的瑾琪,天真無邪,不諳世事。雖有淑妃娘娘幫他精心謀劃,但他自己對皇位毫不上心,甚至對爭權奪利萬分厭惡。如今即使時過境遷了,邵安也始終不信,他會謀反。
正想着,忽然有一人靜悄悄的走到邵安桌旁,低聲詢問道:“丞相大人?”
邵安微微擡頭,瞥了一眼來人,見不認識,便不動聲色道:“不是。”
雖然此刻邵安是易裝,但那人卻在他擡頭的一瞬,看清了其相貌,故而說道:“在下是三爺派來的人,姓徐,行七。”言畢,拿出信物,交給邵安。
那信物是一枚玉佩,玉佩正面是麒麟圖紋,背面刻着“徐七”兩個大字,此乃證明隱衛身份的玉佩,李洪義也有一個。邵安接過一看,就知此人是張三派來監視晉王的人。
總算是找到自己人了,邵安歸還玉佩,笑道:“原來是徐七,請坐吧。”
“謝丞相。”
邵安這才認認真真的端詳徐七,觀其容貌,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十分不解道:“你排行老七,怎麼看着年齡……”
“我們排名,不按年齡,只看能力。在下不才,只能排到最後一名。”
“原來如此。”邵安了悟,哥哥雖然武藝出衆,可惜腦子不靈光。怪不得他只能排到老四,中等而已。
“張三怎麼給你說的?”
“三爺命在下,監視晉王一舉一動。如有異常,隨時彙報。”
“可有異常?”
“在下愚笨,未曾發現什麼。”
邵安長舒一口氣,隨口問道:“那麼晉王每日在幹什麼?”
徐七如實彙報:“每日習武讀書,時常會研究字畫。”
邵安聞言,驚得差點打翻酒杯,晉王居然要習武學文了,這還不算異常?
“丞相?”見邵安面色不善,徐七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你說他研究字畫,是什麼樣的字畫?”
“是……”徐七回憶了片刻,“畫着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面還有幾匹馬。”
那正是淑妃的遺物,字謎詩畫!邵安冷汗“唰”的淌下來了。他記得當年破了通敵案後,晉王說那畫是母妃的遺物,願長留身側,睹物思人。他便從中幫忙,將那幅畫從刑部要回了。
如今此畫再現,令邵安心頭隱隱不安,難道上面還暗藏着什麼未解之謎麼?
邵安正陷入沉思中,徐七忽然低聲快語:“有人上來了。丞相若有吩咐,可去城外三十里破廟處找我。”
邵安點頭,看徐七施展輕功,從後面溜走。
“久等了。”來的人是馮徹,他終於轉夠了大街小巷,記得要回來吃飯了。
“有何收穫啊?”邵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沒有。”馮徹坦言,“不過下官明日還會去查。”
邵安端着酒杯輕輕搖晃,漫不經心道:“逛大街有什麼意思,不如直接……去找晉王。”
馮徹大驚,邵相向來精明,怎麼這會子犯糊塗了?忙阻攔道:“這樣會打草驚蛇的。”
“要的就是打草驚蛇。”邵安卻顯得異常冷靜,剛剛所言並非胡言亂語。他有條不紊的吩咐道,“這幾日,你去杭州駐軍那探探,其餘事,不必插手。”
馮徹明白,這是要他去控制軍隊。看來,邵安已經相信晉王會謀反了。至於他和晉王之間的事,得他們自己解決。
畢竟,有些恩怨,是外人無法涉及的。
※※※※※
永康十六年,蘇瑾琪被冊封爲晉王不久後,新府落成,出宮別居。這讓從小被困在皇宮中的蘇瑾琪簡直樂瘋了,如同籠中的鳥兒一樣,一旦得到了自由,立馬衝出牢籠,飛入雲霄。
喬遷那日,蘇瑾琪廣邀各府同齡的少爺小姐們,齊聚晉王府邸玩樂。然而安王在諸多皇子中,素來人緣不錯。故而蘇瑾琪寫邀請函時,也沒忘記發一份給他這位和藹可親的五哥。
安王收到請帖,有些哭笑不得,年輕人的聚會,他去做什麼。可如今蘇瑾琪剛封王,不去太不給面子了,只好硬着頭皮前去轉轉。
臨出發前,安王看見正在書房收拾筆墨的安兒,駐足片刻後對他說:“安兒,你隨本王一同去。”
“是。”安兒疑惑的擡頭,口中雖答應着,心裡卻十分納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以前八皇子來安王府時,王爺總叫他在一旁侍候,現在還要帶他去晉王府,安兒真是越發不解王爺的意圖了。
八皇子蘇瑾琪還是和以前一個樣,雖已封王,但仍然玩心未泯。見安王來了,笑嘻嘻的迎上去,“五哥,今兒專門請了京城的名角,還請五哥聽聽,他們唱的好不好。”
安王畢竟是皇室中人,宮中大宴,常請戲班表演助興。聽得多了,他對戲也略有研究,不像安兒和洪義,完全是個門外漢。
“老八,封王了,也該懂事了。不要過於沉溺於戲曲,要記得好好讀書。”安王苦口婆心的勸道,但蘇瑾琪對這類話聽得太多,嘴上嗯嗯啊啊的答應着,耳朵卻自動屏蔽了。
安兒垂首站在一旁聽他們兄弟的對話,只覺得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天真無邪。果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
二人在門口寒暄了幾句後,蘇瑾琪熱情的請安王進去看戲。等到了閣樓一看,原來閣樓中央是空的,恰好可以搭個大戲臺子。戲臺周圍,閣樓三面環繞;東側全是各府的女眷,西側是朝中大臣的公子;而正北面的閣樓,是給皇室貴胄留着的。安王到時,六皇子康王和幾位駙馬爺正坐在那兒聊天呢。
蘇瑾琪請安王上二樓正中間坐。安王早就料到太子蘇瑾瑜定不會來,而三皇子寧王多病,常年閉門不出。故而在所有到場人中,安王位尊年長,便當仁不讓的坐了主位。
安兒和陳公公立在一旁侍候,然而端茶倒水這種事,晉王府的丫鬟早已辦好,也不用他們操心。雖然臺上唱的很是熱鬧,但對於看不懂戲的安兒來說,根本不知道上面在唱什麼,聽得他都快睡着了。安王見他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笑着吩咐道:“要是無聊,去晉王府四處轉轉吧。”
安兒在王爺身邊向來沒規沒矩的,聽他這麼說,忙欠了欠身,興高采烈的出去透氣了。
安兒無所事事的在晉王府裡轉了轉,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確是比安王府奢華萬分,小橋流水,亭臺樓閣,應有盡有。由此可見皇帝的偏心。但安兒卻更喜歡安王府,佈局簡約卻不顯簡陋,樸實卻不失優雅。
正暗自遐想着,忽然聽前方傳來傳來嘈雜的聲音,幾個僕人慌慌張張的向前跑去,安兒順手拉住一個,問他,“發生何事了?”
“相府的廖公子來了。”小僕匆匆忙忙的說了句,就撒腿跑過去迎接來人了。
京城中誰人不知,太子和晉王不對頭。可今日太子沒來,卻讓廖丞相之子前來,他到底是來捧場的,還是砸場子的,明眼哪個看不出?也難怪晉王府的下人們對這位廖公子的到來,像見了鬼似的,如臨大敵。
安兒一時好奇,不由自主的向那裡走去。
“你們主子呢?”廖公子一進門就開始大發脾氣,做出一副怒髮衝冠的兇相。
幾個僕人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回稟道:“晉王爺在看戲呢,公子您裡邊請。”
廖公子冷哼一聲,嚷嚷道:“太子殿下有事不能來,特派本公子代表他。你們就是這樣迎接的?”
下人們面面相覷,晉王看戲正看到興頭上,誰敢去打斷他?可是這位廖公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也不是好惹的。
安兒在冷眼旁觀了一會兒,自然看得出廖公子是存心惹事的。無論什麼事,無論做對做錯,他都能給你挑出毛病來。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快叫你家主子出來迎接我家公子?”廖公子身邊的一個家奴兇狠的罵道。掌事的聽了,也不怕擾了晉王看戲的興致,跐溜一下跑去稟報了。
安兒心想,看來***的氣焰越發囂張,以爲蘇瑾琪封了王,就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可惜,事無絕對,“晉王”這個稱號,就是最大的威脅。
報信的人走了,只留了幾個小僕,在此惴惴不安的陪着。廖公子等得發悶,正愁無人給他撒氣,見晉王府中某個小僕長得眉清目秀的,自而然而的挑起那人下巴,戲謔道:“聽說晉王有斷袖之癖,你長得這麼俊,是不是他的孌童?”
“奴才……奴才不懂公子說的話。”那小僕嚇壞了,想要掙脫,可廖公子卻死死扣住小僕下巴,令其動彈不得。
“本公子一向憐香惜玉,來相府伺候好本公子,定讓你享盡榮華富貴。”說着,廖公子竟開始對其動手動腳了。
“不……公子饒了奴才吧。”那小僕受不了欺辱,向身邊的人求救,但同爲奴才,誰敢對抗丞相府的公子。
安兒本不是晉王府的人,按說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然而他那時還太年輕,並不能對世間之事淡然處之。見他們越鬧越不像話了,一時氣憤,大喊一聲,“住手!”便從角落裡閃出身來,向傲氣沖天的廖公子走去。
廖公子正欲行好事,忽見一少年毫無畏懼的走來,以爲是哪府的少爺,悻悻放過那個小僕,對安兒喊道:“是誰?”
“在下是王府書童,來此處接公子,請吧。”
此言一出,廖公子身邊的小廝們中發出嗤笑聲,有人幸災樂禍的旁觀着,有人鄙夷的看着,甚至有人嫌棄的用扇子遮住了嘴巴。
廖公子哈哈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奴才呀。”
“小小書童,居然如此放肆。”那個惡僕附和道。
聽着他們嘲諷的議論聲,安兒心中憤恨,面上卻倏然笑道:“正是因爲在下是一小小書童,纔會在此迎接公子。”
“你什麼意思?”
安兒天真無邪的看着他,驚詫道:“公子乃堂堂丞相之子,難道沒讀過晏子使楚的故事嗎?”
廖公子不學無術,確實沒讀過,但也明白安兒言中的嘲諷之意,怒道:“你一個奴才竟敢如此說話,來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