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爲東征大軍先鋒,殺敵無數,虜獲過萬的鷹揚將軍趙石?”率先說話是坐的離太后最近的老者,臉上皺褶密佈,隨處可見風刀雪箭留下的痕跡,只一雙眼睛威凌四射,亮的讓人不敢逼視,聲音低沉而有力,絲毫沒有老年人的含糊勁兒,趙石一看便知這人是個久歷軍伍的老將,那身軍人的氣息他太過熟悉了。
太后笑答:“可不是嘛,他剛從外面回來,還是我親自派人出去尋的,要不然,不定這次您可就見不到他了。”
這一齣戲讓趙石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看那幾個年輕人的目光就知道,這一殿的人沒一個不知道他是誰的,這不是明知故問是什麼?這個時候自己是不是馬上納頭便拜,還是對方大驚失色,立即熱絡的攀上關係?
只聽太后接着道:“趙石,還不過來見過你曾祖,你曾祖難得進京,這次是趕巧了,你可得陪他多喝兩杯。”
趙石心裡暗道了一聲果然,算了算輩分,這人應該是太后的父親了,太后的父親是鳳翔府團練使,正經的外戚。
他在鞏義縣時到沒少受了團練使衙門的照顧,除了沒人給他以外,要糧食有糧食,要軍餉有軍餉,刀槍弓箭等器械也從沒缺了,卻是從沒到團練使衙門去拜見一下,所以從未謀面,當初景王李玄謹到鞏義縣,就是爲了給這位老爺子賀壽的,牽來扯去,到了今天才見到真人。
聽了太后娘娘的話,那老頭兒卻是連連擺手,“太后娘娘,這個可不敢當,趙將軍是鷹揚將軍。和我品級相當,外放便是一方督撫……”
沒等他說完,太后趙氏已然笑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在我這裡可不論這個,又不是朝堂之上,趙石官兒再大,也是您的晚輩,再說了。孝敬父母長輩,乃是人倫大禮,不可輕廢,趙石,還不給你曾祖見禮?”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趙石哪裡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若說之前太后認了他這個親族還是敷衍了事,只爲他統領羽林軍找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地話。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拉攏了,要說他現在雖然掛着鷹揚將軍的頭銜兒,羽林軍指揮使的職位也未去除,但回京之後,這職位保不保得住還在兩可之間。也沒什麼資本可言,不過這就好像後世投資股票,有些潛力股看上去不怎麼樣,但買的人是爲了將來獲利。並不着眼於現在。
心裡琢磨着,到也不曾猶豫,起身來到老者面前,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若是平常人也許還要想想這算不算是讓祖宗蒙羞,以後有沒有人說三道四,他卻沒那麼多的顧忌。只是拙於言辭,不知道跟這個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曾祖說些什麼。
老人哈哈大笑,滿臉喜色,親自起身到席前將他一把將他扶起來,旁邊的那幾個中年人也都露出了笑容,只是那些年輕人臉上神色有些古怪,老人身後地那個筋骨暴露,身材魁偉的年輕人更是面露不忿之色。不過也只是悶哼了一聲罷了。
這場面雖然有些做作。但老人臉上的欣容卻不是僞裝出來的,趙氏一族到現在也沒什麼起色。這一殿的親族論起官職來,就數老人最高,其他人最多也只是個校尉罷了,本來族中長房的老三還有些出息,在平涼履任要職,不過要命的是,卻是和廢太子交從過密,不得當今聖上的喜歡。
這到也怨不得他,當年景王不顯山不露水地,誰也沒想到最終登基的卻是先帝第七子,但後悔藥卻是沒處吃去,太子一倒,當即便受牽連的沒有幾個,但誰也知道,秋後算賬就算算不到自己頭上,但沒有特殊的緣由和際遇,今生仕途再無寸進那是一定的了。
他這位趙氏一族地族長也已經六十有八,年輕的時候率兵百人,疾馳一天一夜,連拔西夏三處土寨,也是個英雄人物,但到了如今,騎馬約半個時辰,就得腰痠腿軟,就別談什麼上陣殺敵了。
若是沒有太后趙氏這樣一個人在,也就罷了,大不了讓趙氏子弟在軍中廝混,得什麼功名,吃什麼飯都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但偏偏族裡出了這樣一位顯赫的太后,再若是混日子老頭子卻很是不甘心,想那前朝楊國忠,不過一混混兒,最後卻是鬥倒了權相,自己權傾朝野,風光無兩。
就算趙氏一族趕不上那位權相,總也不能默默無聞,任這大好機會從手中溜走吧?
既然族中子弟都不很爭氣,多是中平之人,那便在別處找,趙氏地兒子們不爭氣,但女兒也不少,招個能頂起一片天的上門女婿也是可以的,那個時候,老爺子壓根沒尋思在京師自己那女兒代家裡收的外支子弟。
不過沒等老爺子琢磨人選,潼關之下已然戰雲密佈,南邊兒也沒消停,軍伍調動頻仍,老頭子一輩子在軍中供事,戰事上的事情瞞不過他的眼睛,值此之際,正是男兒沙場博取功名的好時機,大秦平靜了三十多年,終是到了用武的時候了。
大秦將門無數,以前都是折種兩家地天下,如今折木清回京養老,折木河已然成了平頭百姓,折家還沒人能如這兩兄弟般挑起大梁,實力銳減。
鍾家雖然還有些實力,但自從種從端被貶,也就成了沒牙的老虎,此時正是國家用人之際,也正是各個將門開拓基業,奠定以後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上百年根基的時候。
老爺子頭髮也急白了,潼關城下,單騎出關,陣斬金國萬戶蕭幕而還,東征之役,以兩千京兆軍,連破金兵先鋒。殺敵無數,俘敵過萬,裡面甚至還有個女真萬戶,可謂是一戰揚名。
甚至趙石自己都不知道,此時他的名字在大秦軍中到底是如何的響亮,潼關守軍也就罷了,畢竟東征是以潼關守軍爲主,趙石的戰績在潼關守
軍中已經傳的神乎其神。
但這畢竟是一處。而東征過後,援軍四散迴轉駐地,這才真正將他的名聲傳開,是人皆知東征時出了一個無敵猛將,名字叫趙石,現任鷹揚將軍。
這些傳聞到了老頭子耳朵裡,自然不會無動於衷……
這次他進京來,並不是專程想看看趙石是不是已經回到京師。他年紀已經老邁,雖然人看上去還是那麼精神,但到底已經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也是到了歸鄉養老地時候了。
以他地資歷。是可以爲自己的兒女獲得恩蔭地,所以先就是上表請辭,在皇上沒有召見之前,找太后趙氏商量一下族中該由誰接任族長。這個恩蔭名額又該落在誰的頭上,是個什麼官職之類的事情,能見到趙石卻是意外之喜了。
笑着將趙石扶起來,“果然是英雄年少,面貌不凡,我們趙家能出這樣一個人物,也是祖上積德……”
老人站起來個頭和趙石相仿,骨架極大。威勢也是不凡,扶着趙石的肩頭,上下打量,,眼中滿意之色越來越濃。
“既然是一家人,還是頭一次見面,老頭子這見面禮是少不得的了,不過來的倉促。也沒帶什麼好東西。瑞武,前幾年娘娘賜下地宅子在什麼地方。如今誰住着呢?”
他下手的中年人趕緊道:“族中在京裡沒誰出息的,多數人又都不在京師,那所宅子現在還空着,不過……”
老頭臉色不悅,回頭瞪了他一眼,“不過什麼?”
已經五十左右的人了,可能孫子都已不小,但對着老爺子卻還是唯唯諾諾,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之色流露,“去歲五叔來京公幹,回去後跟我說京裡雖然沒有多少趙家子弟,但進京公幹的每年都不少,不如將那宅子改成駐留之所,也好讓家裡人有個落腳的地方,所以……”
“呸,就知道盯着碗裡的東西,有能耐去爭去搶,都是些沒志氣地傢伙……”
老頭到是個直性子,立馬便變了臉,弄的幾個兒子都是臉色訕然,不敢吱聲,“馬上讓人收拾出來,這宅子雖然不大,但也能當個外宅,……”
趙石算是知道這些世家的做派了,沒事就送房子,送莊子,手筆都是不小,不過他要那麼多的宅子可沒用,再說前些時好像已經送了不少,他現在的府邸剛賜下來地時候,趙家便出錢出人,又在鞏義縣送了幾處宅子和上百畝的田地,如今還不知是誰在住着種着,還送?這個可不能再收了。
“哦……這個……”
瞅了一眼含笑旁觀的太后娘娘一眼,也不知對這個曾祖大人給個什麼樣的稱呼爲好,最後索性省了,“趙石家裡就一個老孃,還有個妹妹,沒有別地人,如今宅子已經夠大,不需再換了。”
“這就是你不對了。”老爺子對自己的兒子擺夠了臉色,回過頭來卻是又變得笑眯眯了起來,“趙石啊,來坐我身旁,讓我跟你好好說說。”
不由分說,拉着趙石坐了自己一席,他的幾個兒子都知道這位老爺子的脾氣,也唯有苦笑罷了。
“你瞧瞧這滿京師的官兒,宅子大的,宅子多的就是有本事的,而那些住地地方就扣扣索索的傢伙,說話他都不敢大聲,老頭子年輕的時候隨父親來京師,他老人家頭一個就讓咱看的官兒們的門臉兒,說是門臉兒大的,咱就敬上他們幾分,門臉兒小的,眼皮也不瞭他一下,當初就是看先帝房子不錯,又找人看了看風水,這才……。”
聽了他這話,趙石是哭笑不得,感情這位老爺子還是以門臉取人,這到是頭一次聽說。
老爺子的幾個兒子臉都黑了,他們後面地年輕人一個個忍着笑,別過臉去,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樂出聲兒來,那可就大事不妙,老爺子說話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不能以常理測度,但揍起人來可從來沒含糊過,太后趙氏臉上也是紅地可以,可能心裡也覺着有些丟人。
只聽老人渾厚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年紀還輕,可不要以爲老頭子說地是玩笑,老頭子沒讀過什麼書,平生和人相交,就是讓人先看看他住的地方怎麼樣,你可能說老頭子這是以貌取人,勢力的很了,但若想和老頭子交心,老頭子看的可不是他們住的是不是寬敞,家裡收拾的是否乾淨。
老頭子也沒別的本事,只要到他家裡去轉上一圈兒,不用看他的人,就能知道他這人爲人如何,爲官如何,家裡是不是有個賢內助等等,有了這些,還能交不到換命知心的朋友?”
老爺子的這番歪理到也不算是無的放矢,頗有些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味道,不過趙石識人,皆靠觀察對方言行舉止,多大也不是爲了交到朋友,而是爲了找到敵人,在境界上便着實差了一層。
聽了老爺子的話,啓發到是沒有,想到的卻是自己家裡也不知收拾的怎麼樣?他也沒空關心這個,別過後這位老爺子到他府裡轉上那麼一圈,回來可能就不是這個臉色了。
這位老爺子卻不管趙石想什麼,說的分外高興,就差手舞足蹈了,最後卻是說道:“這處宅子你得收下,家裡沒幾個成器的,宅子給他們住,也是折他們的福分,就算你家裡人少,少年人,哪有個不風流的?養的外室,也有地方安置不是?
不用怕旁人知道,別人知道了那是好事,第一個就得佩服你有本事,第二個纔是想着參你一本,時常有人說說自己的不是之處讓皇上知道,那可不是什麼壞事,最多把你叫到屋子裡,數說你幾句,不疼不癢的,還能知道誰看你不順眼,找機會……”
“哼……”
太后趙氏那裡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重重的哼了一聲,老爺子這才意猶未盡的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