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陸遜

孫源頓了一頓,“我們是不同的。”關晴奇怪地看着他,孫源卻又說道:“在很多方面,都是不一樣的,也永遠——或許是永遠吧——都不會……”這般說着,卻又像是自言自語了。關晴看不透,猜不透,只坐在一旁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孫源轉過頭來看了關晴一眼,復又解釋性的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一個病秧子。素日來,都不見好過,去了這病來那病的。現在,倒不怕這風啊雨的。但是你們,卻不一樣了……”

“那……”關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孫源的臉色,斟酌着自己的字句。

“你這病……很嚴重麼?”

孫源頓了一頓。卻是低着頭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每個晚上都會出來,有時候轉轉,四處看看……就是因爲——睡不着。至於爲什麼睡不着。我想,你應該猜得到。”

關晴便不說話了。,只垂着腦袋去弄那爐子裡的火。少頃,卻又是禁不住偷眼去看那孫源的神色。孫源卻只是拿了勺子在藥罐裡鼓搗,面上什麼喜怒也瞧不出來。

孫源似乎是感覺到了關晴在看他,把頭偏過來正要說話,卻見那關晴躲避似的撇過了頭去。眼底的神色,孫源怎麼看都覺得那是一股同情的意味來。孫源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面上卻是冷冷的一笑。

“不過,這也要不了我的命。你大可不必這樣。”說完,卻有自己都覺得好笑似的搖搖頭。關晴一時間不明所以。收斂了一番心神方道:“我……我只是在想。我感覺你和吳王的關係也不見得好,一直以來,豈不是都只是你一個人,默默的忍受着這痛……如此的話,怕是會更痛吧。就連心上,都是……”

孫源聽得她這麼一番說法,也愣住了。

“其實……我也曾意氣勃發過……”說到這裡,他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忙撇過頭去改口道:

“怎麼說,我現在也算得上是半個孤兒了。父親已經死了,而今只能仰仗着叔叔。怎可勞煩。更何況,而如今我也是大人了,勢必要有所擔當。”

關晴“哦”了一聲。

“那你和吳王……我感覺,你們之間,總有些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不喜歡吳王。吳王似乎,也並不關心你。”

“吳王不關心我是正常的。”孫源接過話來。“畢竟當今天下這形勢,你也知道。至於我,不喜歡吳王,那純粹是我單方面的,有些往事。我,也不想再提。”

“可是——”關晴還要再問。

“藥熬好了。”孫源道。他拿了帕子將煨好的藥端了下來,拿了碗將藥潷好。“快些來趁熱喝了吧。”

關晴只得走到跟前端了藥碗輕輕地吹了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剛出爐的濃稠的藥汁在這冬夜裡散發出濃濃的水汽,將關晴溺在裡面,有些緩不過氣來。伴隨着“咕咕”的下嚥聲,關晴隱隱聽到孫源自言自語似的說話聲。

“若不是他,我又如何能落的這一身的病。”

若不是他,

又如何會至今時今日,這般境地。孫源站在一旁,看那關晴將一碗藥水喝完。

“喝完了,就回去睡着吧。”

關晴點點頭便要回去。孫源卻又叫住了她。

“我想再提醒你一次。囊源舍那麼多人,你並不算出類拔萃,又是才入吳宮不久,卻被帶着隨軍。這些,你不覺得奇怪麼?”

關晴只覺得心底一下子被什麼抓住了一樣。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吳媽不也是並不算出類拔萃的麼?

孫源卻像是看出了她心底的話一般,冷笑道:“不錯,吳媽也算不得出類拔萃。但也就是這樣,才讓她來。”

“什麼意思?”關晴只覺剛纔被那藥湯煨熱的身體又重新墜入了那冰天雪地之中。

孫源卻是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叫你隨軍出征的,是我。等時機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時機——關晴不敢再去細想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再叫住那孫源。孫源這種行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難道,他真的看出什麼了?既然如此,他又爲何遲遲不揭發自己呢?不揭發自己,還是說,他並不敢確定?

關晴搖了搖頭。既來之則安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畢竟到了現在,孫源都並不能確定。自己都已經走了這麼遠了,沒有理由再退縮回去。

孫源,既然你一直都沒有相信,又何必作出之前的姿態來。什麼叫做惺惺作態,怕就是你這個樣子的吧。想到這裡,關晴只覺的心裡堵堵的。這步棋是我自己走的,我不要做別人的棋子!

蜀軍已經在宜都下寨。東吳派了孫恆前去抗敵。關晴們一行都只在城池裡安頓下來。好一段時日裡,關晴過得可謂是喜憂參半。一方面,兩軍交戰,蜀軍大勝。從一些下人的交談裡關晴又知道蜀軍中,關興,張苞兩員小將勢猛如虎。如此打來,東吳竟被逼的連連敗退,這自然是歡喜的。但另一方面,關晴也得知五虎上【將又折了一員——黃忠!雖說現在的形勢,是蜀軍有利。但是——關晴想到了孫源。連番告誡,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什麼的話,那豈不是設下棋局,只等着蜀軍?

關晴嗤笑一聲,自己又在這裡杞人憂天了。孫源又算得了什麼,他的話麼,吳王定也是不甚關心的,要不又怎會讓他只在軍營裡做一個軍醫?一個軍醫而已麼!自己也一直避着他了,又不會跟他見面了,還能讓他發現什麼?蜀軍是一定會勝得,一定要有信心!關晴在自己的心裡告訴自己道。

想必,關晴也便端起淘好了的一筐大白菜,往回送去。這裡的廚子倒也不少,來了,關晴依舊就只能做個打雜的。剛把這一筐的白菜放好,關晴便聽得又有人在一起談論着什麼,關晴瞄了一眼,卻是這裡的兩名老宮人聚在一起談論。一名姓張,一名姓王。關晴側到一邊,手上隨便撿了些菜葉兒折弄着,一面豎起了耳朵聽。這是關晴新養成的“好習慣”。在這個時節,一般旁人們的議論,對自己來說大多數都是有用的。

卻聽那王宮人道:“欸,你聽說了麼。蜀軍那頭又吆喝着打起來了。”

“可不是麼,再打下去,我們這裡可也就難保了。”張宮人接道。關晴暗暗地挑了挑眉。還好,形勢究竟還是對蜀軍有利地。

“但是——”王宮人道,“如果打過來了,我們這些人怎麼辦啊。特別是那些突襲的,一下子就打了進來。連個準備也沒有。”

“怎麼辦?蒸着拌還是煮着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你也算是宮裡的老人了,難不成你還要去向蜀國投誠?我們也活了這麼大的年紀了。如果真出什麼事的話,那也是我們的命數!”

王宮人囁嚅了半響道:“那,你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你看下這局勢。我們東吳,取勝的機會是多大?”

張宮人想了一想。

“不好說,不過,如果吳王再讓那孫恆抗敵的話。我們就只有輸的份。”張宮人頓了一頓,“如果,我看那陸遜倒是不錯。上次大敗關羽那個,不就是他跟那個呂蒙提的建議麼?”陸遜!關晴心下一顫,又繼續聽下去。

“是他啊——我倒還一直以爲是那個呂蒙來着。”

張宮人嗤笑一聲:“呂蒙——關羽也算得上是個有大智慧的人,那個荊州,連諸葛瑾拿了他弟弟的親筆書函去要都要不下來,他一個吳下阿蒙,能幹什麼大事。呂蒙當初要打那一仗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打不了,要不是陸遜去給他獻計,用那個什麼——白衣渡江的戰術,指不定到了現在,荊州都沒有要回來的。”

王宮人“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吳王爲什麼不重用他?他怎麼着也是吳王的女婿啊。”

“我也不清楚。難道是吳王並不知道?”轉念一想,“也不對啊,沒理由可以瞞得過吳王。不過,呂蒙怎麼着也爲了這次事件被吳王處理了。難道是吳王不想傷害自己的女婿,所以一直都沒有……”

“可是……不是說呂蒙是被關羽附體才七竅流血而死的麼?死之前他還大罵吳王呢,怎麼……”王宮人有些疑惑。

張宮人冷冷一笑,卻四下看看,悄聲道:“這你還不懂。蜀國要來拼命,當然能小事化小就化小了。這呂蒙哪裡是被附體了,我有個親戚就在宮裡辦事。我聽他說,就是吳王暗下的命令。還是我親戚親手下的毒呢。”

“啊?”王宮人一驚,關晴也吃了一驚!她隱在柱子後面,也不好做太大的動作,只傾了耳朵努力的聽清他們所說的話。

“那,可還是在宴會上啊,下了毒,怎麼可能就他一個人有事!”

張宮人道:“菜裡下了一味藥並不起作用,只要加上吳王御賜給他的那杯酒,那就有事情了。”

王宮人方纔瞭然過來。

關晴聽完,只覺得渾身冰冷。陸遜,自己卻萬萬不曾想到,東吳竟然還有這麼個人物,而且,他纔算得上是殺死自己父親的真正凶手!可嘆自己,卻一直以爲是呂蒙,如此,竟半分父仇也沒有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