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雖然不願意放棄神瑛,可是因着王母娘娘和如來佛祖的話,早就對神瑛的魔毒不抱希望,只是還存了一絲僥倖心理。不知道月神到最後能不能給神瑛尋來解藥。母愛的偉大一定會產生奇蹟的吧!我心裡默默地祈禱着。
而神瑛對自己的病症卻十分坦然,他讓我陪他回了魔界,向交代身後事一樣安排了魔界衆多事務。哮天犬繼承魔君衣鉢,當神瑛將自己眉心的火蓮印上哮天犬的闕庭,我的淚落下來。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
神瑛離開魔界之前,又做主將夜鶯許配給了哮天犬。失去眼兒的哮天犬娶到了夜鶯,續絃歡喜。
神瑛本來還提議要將隱惠和婆婆從浣雪城接回來,到魔界幫助哮天犬打理一衆事務。我拒絕了,不想婆婆的仙身入了魔道又重蹈我和神瑛的覆轍。
哮天犬和夜鶯的婚禮在神瑛的主持下舉行。
小雨參加完哮天犬和夜鶯的婚禮便回了浣雪城,她依依不捨和我們道別。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所以與君離別意,盡在不言中。
我和神瑛也起身離開魔界,哮天犬和夜鶯這對魔界的新魔君魔後帥着一衆妖魔來送行。幾次戰役之後,眼下的魔界已十分蕭條,望着妖魔們,我和神瑛都十分傷感。
揮手又揮手,道別的話說了千千萬萬句,神瑛終於拉着我,一躍上了雲端。
站在雲朵上,御風而飛,神瑛道:“絳珠,我們去靈河吧!”
神瑛依舊紅裳旖旎,只是闕庭沒了那朵火蓮,張揚散落的頭髮也綰了乾乾淨淨的髮髻,整個人看起來蒼白又安靜。敞開的領口隱隱約約露出藍綠的魔毒之斑,他的病症又加劇了。只是眼神裡卻流露出宿命的悲傷,不掙扎,不放抗,不爭取。只是那麼安安靜靜的,看得人心疼。
“好,我陪你,只是我想先去北督城看看溫氏兄弟。”我道。
神瑛瞭然地點頭,“天君不在天庭,你是不是在想那個溫良書會不會是天君?”神瑛的言語中不再含着妒意,他的笑容沉靜如花。
他說出了我心底裡的話,我卻只能緘默着。
“走吧,去北督城。”神瑛微笑地看着我。
我垂了眼瞼,隨着他向北督成飛去。
溫氏草堂旁。荷花依舊開得燦爛,不知道帶着神瑛從浣雪城到西天到天庭在仙界停留那麼久,人間已經經歷了幾個春秋。我驀地害怕看到溫良書那張和天君一模一樣的容顏佈滿皺紋,兩鬢如霜。
溫氏草堂裡病人絡繹,看着進進出出的病人。我踟躕着不敢近前,神瑛也不催促我,只是一旁默默陪着。
正猶疑間,草堂的簾子一挑,一個兜着圍裙的大夫走了出來,我一眼便認出是溫良玉,只是他和昔日我離開溫氏草堂時的溫良玉完全不同了。當日還是傲頭傲腦的青年,現在已然中年落拓,微微發福,嘴角也續起了鬍子。
溫良玉將手裡藥罐子裡的藥渣倒在路邊桶裡,一擡頭便望見了我和神瑛。
溫良玉的眼睛瞬間張大,他像個孩子一樣奔到我和神瑛跟前。他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顫聲道:“香草姐姐……”
我一向多愁善感,這時候看見溫良玉,難免心懷感傷。
“良玉,你們還好嗎?”我含着淚道。
溫良玉也十分悵惘。“香草姐姐走了這麼多年,竟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哪,只是良玉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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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老了,是長大了。”
“良玉,怎麼出去那麼久還不進來,大哥一個人都快忙死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草堂內傳出來,緊接着竹簾子一挑,唐莉走了出來,她身邊跟着三個個頭從高到低的孩子,兩男一女,都生得珠圓玉潤,十分可愛。
唐莉和溫良玉一樣,經過時光沉澱,成熟了不少,已從少女長成少婦了。
“莉兒,你快來看,誰回來了?”溫良玉熱情地招呼唐莉。
唐莉的手在圍裙上揩拭着水漬,她奔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激動道:“香草姐姐,你真的是香草姐姐,莉兒老了,香草姐姐還是那麼漂亮動人!”唐莉說着就去招呼她身後的三個孩子,“你們三個快過來,見過香草姑姑。”
三個孩子歡天喜地地奔過來,帶着天真無邪的笑容,齊聲喚道:“香草姑姑。”
“乖!”看着三個孩子,我的感傷又被喜悅沖淡,心裡轉念一想,良玉和唐莉都已經兒女繞膝了,溫良書身爲長兄也該娶妻生子了吧。
我猶疑着不敢問溫良玉關於溫良書的事情,神瑛在一旁替我問道:“溫良玉,你兄長溫良書呢?”
“大哥出診去了,香草姐姐,你們先進草堂等候,大哥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大哥要是看見你一定會高興壞的,這麼多年苦苦想念,總算被他盼回來了。”
溫良玉的話叫我心裡一蕩,難道溫良書竟這麼多年依舊未娶嗎?
“你大哥出診去了,你大嫂呢?可也在草堂之內?”我想了想,終於問道。
“哪來的大嫂?大哥至今單身。”溫良玉嘆氣。
唐莉卻拿手肘推了下他的身子,啐道:“良玉你說什麼呢?大嫂這不在眼前站着嗎?”
唐莉說着不由分說就將我拉進了草堂。
草堂內病人衆多,溫良玉和唐莉十分忙碌,我看不下去就搭手到藥櫃前拿起秤子稱藥,神瑛把三個孩子帶到草堂後院去玩耍。
一直到日落西山,病人們散去,我拖着疲累的身子靠在櫃檯上出神。
草堂的簾子一挑,一個白衣男子單肩挎着藥箱走了進來。他背對着我,一邊放下藥箱一邊道:“弟妹,晚飯做好了麼?大哥餓壞了。”
我已聽出是溫良書的聲音,突然心跳加速,全身神經緊繃。我害怕四目相對,我會看見一張風霜滄桑的臉。
溫良書已轉過身來,一邊用袖子揩拭額上的汗,一邊喚我道:“弟妹……”
四目相對,他愣住了。
夕陽的光輝透過窗子、門縫泄漏進草堂,令他全身都發出熹微的光暈。
“香草——”溫良書輕輕喚出那個名字,整張臉都神采飛揚着。他的雙手無措地在身上摸着,興奮又不安。
我從櫃檯繞了出去,走到他跟前。我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的面上,仿若從夢中走出來的人兒,熟悉的眉眼,卻已經兩鬢微霜,眼角也有了深深的魚尾紋。
我的心像被誰重重擂了一拳,淚水瞬間就盈滿眼眶。
他見老了,比溫良玉虛長几歲,所以比溫良玉老得更厲害了。這白髮,這皺紋,無不在告訴我他不是天君,天君是三界之首,不老仙身,而他是溫良書,一個隨着歲月流逝漸漸老去的凡人。
一時之間,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有哀傷,有愁悶,苦澀而淒涼。
淚水一下子就奔流在我的面頰上,溫良書看見我的眼淚或許有另外一層理解吧。他手足無措侷促不安道:“香草姑娘,你別哭,相見時難別亦難,你應該高興纔是,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還是一樣的書生迂腐之氣,我噙着淚笑將起來。
“對對對,就應該笑。”溫良書也憨憨地笑着。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苦笑不已。
入夜,在溫氏草堂內,一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
神瑛出奇地安靜平和,他只和溫良玉的三個孩子玩耍,並不理會溫良書和我。
吃過晚飯,溫良書領我去了隔壁的香草居。
香草居多年無人居住,竟也沒有結了蛛網,景象蕭條。
溫良書道:“這些年,我一直有來替你的香草居打掃清洗,怎麼樣?和你走時一樣乾淨整潔吧!”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香草居的確和當初一樣,並未改變,只是這個打掃香草居的人卻見老了。
“我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回來的,這回回來不再走了吧?”溫良書的目光含滿渴望望着我。
我喉嚨口像梗了個雞蛋,半晌才岔開話題道:“良玉和唐莉都三個孩子了,你呢,你這個當大哥的怎麼如此落後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啊?”
溫良書目光閃爍了一下,兩頰爬了兩抹潮紅,竟語塞起來。
“溫大哥沒有意中人嗎?如果有,小妹可以像撮合良玉和唐莉一樣爲大哥綢繆一二。”我說這話顯得分外虛僞,可是我又不得不這樣說道。
溫良書的臉色立時晦暗下去。
“意中人?香草姑娘有意中人嗎?可是那個和你一起的大神?當年,那個紅衣大神一來,你就隨他走了,我便大概能明白幾分,所以,小生自此也就沒有意中人了。”
溫良書說得傷感,聽在我耳裡,更加淒涼。我焉能不知他的意中人是誰,可是他不是天君,他只是個凡人,眼下神瑛中了魔毒,我必須陪伴神瑛去,所以我和溫良書從一開始到最後都不可能有結局。
“溫大哥,你還年輕,你也不好蹉跎了自己。夫妻相伴,未必要兩情相悅,感情很多時候是要慢慢培養的,娶妻生子對許多人來說,可能只是個任務。”我寬慰着溫良書,他給了我一個努力振作卻是期期艾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