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主人和神瑛侍者配合着吹更好呢!”小金在一旁拍着爪子起鬨。
“哦?”天君拉長了尾音。
“真的真的,”小金歡快道,“剛纔我已經一飽耳福了,好好聽,好感動哦!”
笑意從天君蒙在眼睛的布巾裡蔓延下來,他也隨着小金起鬨道:“那快點吧,朕等不及要聽。”
我和神瑛互視一眼,各自掏出七彩貝和竹笛。
《玉壺暗香》舒緩輕慢的旋律嫋嫋地迴盪在瀟湘館的園子裡,與清風癡纏,與竹林共舞。小金的淚又簌簌而落,呆呆地趴在白玉桌旁。而天君下巴微揚,一臉專注與凝然。
一整曲《玉壺暗香》彈奏完的時候,小金已經泣不成聲。那片瀟湘竹的葉子嘩嘩而落。
我和神瑛沉浸在《玉壺暗香》悲傷的曲調中久久不能自拔。
大家都悵惘憂傷着,天君輕輕嘆了口氣。
“這曲子太過刻骨銘心,演奏起來只怕勞神傷心,以後別再吹了。”天君站起身來,他的言語令我和神瑛都吃了一驚。
天君已經向前邁步,我趕忙上前扶住他伸過來的手,他又是要我做他的柺杖做他的眼睛。當天君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不由一顫,這一刻我竟隱隱感覺到天君的一股子不悅。這不悅因何而來,不由我好生不安。
天君走了幾步停住,冷聲道:“神瑛侍者,念你教授絳珠音律有功,你的禁足之罰解除了。”
“多謝天君!”神瑛忙跪身謝恩。
我回眸看了神瑛一眼,神瑛擡眼對我吐了吐舌頭,相視一笑。
“小金,愣着幹什麼,還不跟我們回去!”天君冷厲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我來了!”小金立刻飛了上來,化作一道光飄進七彩貝。我收了七彩貝不敢再看神瑛,扶着天君款步出了瀟湘館。
走在天庭長街上,我的目光落在遠處仙氣飄飄的宮闕上。
天君一路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氣氛顯得沉悶而詭異。
小金從七彩貝中探出頭來,說道:“主人,天君生你的氣了!”說完忙不迭又縮回七彩貝里。我和天君一愣。
“小金——”我嗔怪地喊起來。
天君握緊了我的手,道:“小金很聰明。”
我咬住脣,道:“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
“因爲你和神瑛的笛貝和曲太過完美了。”
我心裡一蕩,隨即啞然失笑,他竟然因爲我和神瑛的配合默契而生氣,他這是在吃醋嗎?怪不得他不讓我和神瑛再合奏了。
我心裡驀地歡欣鼓舞起來。
扶着天君回內廷寢宮,恰逢白狐打開宮門。
門內門外,四目相對,仇怨無限。
要不是白狐面上淌滿妒意和憤懣,我又要有照鏡子的錯覺。
白狐恨恨地看着我,脣咬到血紅。我心裡豁然開朗,給了她一個勝利者憐憫的笑容,她更加不忿,目眥盡裂。
天君似乎感覺到周圍空氣不對,握緊了我的手問:“絳珠,怎麼杵着不走?”
白狐緊緊盯着天君握着我的手,面色難堪到極致,但還是立即應聲道:“白狐恭迎天君回宮,只是天君爲什麼要蒙着眼睛哪!”說着上前一把揭下天君眼睛上的布巾,我瞬間化作一株小草兒躺在天君的手掌上。
天君使勁眨眼,瞅着手中的我的草身,興嘆道:“唉,要是絳珠也能像白狐一樣站在朕的面前該有多好?可惜,朕只怕永生也見不到絳珠的真面目了。”
我心裡驀地心酸起來。要怎樣,要怎樣才能解除那詛咒?要怎樣,要怎樣才能與你面對面,四目以對?此時此刻,我和天君一樣充滿了熱切的渴望。
夜半,我悄悄離開內廷寢宮,去了天牢。
正值楊戩當差,我歡喜地迎了上去,“楊將軍——”
楊戩吃驚地看着我,“絳珠,你怎麼來了?三更半夜的。”
“我想來看看婆婆納。”
“我帶你進去。”
天君原就允許我來探視婆婆納,可是楊戩還是一路護送我到了婆婆納的監牢。
站在牢房外,楊戩站住了,微笑着道:“你進去吧!”
“你不必等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我和阿納有話要說。”
楊戩搖頭,“沒事,我等你,我整好有事要和你談。”
我眉頭一蹙,不知楊戩要和我說些什麼。心下狐疑,但還是先行進了監牢。
監牢內,正光波大作。我站在門口,見婆婆納正滿頭大汗地對着房中央桌上的一株小草和兩顆發光球施法。一陣法力過去,光波熄滅,婆婆納驀地嘔出一口血來,想來是方纔用力過猛,動了真氣。
“阿納——”我忙疾步上前,扶住婆婆納,給她輸了一股真氣。
阿納蒼白的面頰上現出一點血色,她緩了緩勁,睜眼見是我,忙驚喜道:“絳珠仙子,你怎麼來了?”
“幸好來了,如果遲來一點,只怕你要走火入魔了。”我嗔怪道,“幹嘛這麼拼命?”
“這個研究對我很重要啊,我的自由全系在上面了。”婆婆納騰地起身,走到桌邊去。
我轉念一想,何嘗不是?天君幽禁了她,只爲她能研究出化解我與天君之間奇怪關係的秘法,她若成功,她便得了自由;她若不成功,她便永遠不得自由。所以,她焉能不急呢?
“研究雖然重要,命也很重要啊!命若沒了,要自由何用?”我只能這樣勸慰婆婆納。
婆婆納指着桌上的一株小草和兩顆發光球,神情誇張道:“這幾日,我反覆做一個實驗,這株小草就是你,這兩顆發光球呢就是天君的眼睛,你之所以在天君注視你的時候就會現出草身,無法幻化人形,一定是天君的眼睛發出的光讓你的草身起了反應。我得想到一個法子,弱化天君眼睛發出的光的強烈程度……”
婆婆納越說越複雜,自己都要被自己說糊塗了,但我還是聽明白了,她竟企圖從表面物質的關係上改變我和天君的詭異聯繫,雖是突發奇想,可也確實用了心思。
我擔心婆婆納在這個錯誤的研究方向上越走越遠,從而勞神傷身,便提醒道:“阿納,其實我和天君……”
我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透露實情。
見我猶疑,阿納追問道:“你和天君怎麼了?”
看着阿納脣邊還沾着那一抹新鮮血跡,我不忍,終於下狠心道:“阿納,我和天君是陷入了一場詛咒,晝夜輪錯,永不相見,所以不管你怎麼研究,都是沒用的。”
阿納吃了一驚:“詛咒?誰敢給天君下詛咒?”
的確不可思議。看着阿納一臉無措的神情,我苦笑道:“不是別人,是我們自己。爲了三界蒼生,不得已對自己下了詛咒,就像在禁絕情*欲的仙界,穎梨和楊戩卻能結合爲夫妻一樣。”
阿納似懂非懂。提到穎梨楊戩,我猛然想起楊戩還在監牢外等我,說是有事要和我說,我便匆匆向阿納告辭。
“阿納,你別再爲我和天君勞費氣力了,至於你的自由,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出了監牢,楊戩見到我,淡淡一笑,道:“我們找個僻靜地方,我有話和你說。”
我點頭,隨着楊戩出了監牢。
楊戩帶我去的地方竟是昔日的廢園,我曾在這裡邂逅了婆婆,也不知現在婆婆和隱惠在浣雪城生活得怎樣了,還有小雨、花花和如月,我好想念他們哪。但或許,曠古情劫之後,浣雪城早就不復存在。那一切或許只是爲了配合那一場情劫而衍生的幻象。
掩了宮門,楊戩領着我走向園中一張石桌,石桌旁兩張石椅。楊戩撿了一張兀自坐下。
我想起那一日,我逃到廢園,也是一屁股坐在這張石椅上,然後婆婆便尖叫了起來,可是此刻石椅還是石椅,並不是婆婆中了禁術之後幻化的,我不禁悵然若失。
“過來坐啊!愣着做什麼?”楊戩微笑着招呼,我這才默默走了過去。
坐在另一張石椅上,我看着楊戩:“你要和我說什麼?”
“和你說說白狐。”楊戩開門見山。
我不禁蹙起了眉頭,“白狐她怎麼了?”
“底細不乾淨。”楊戩言簡意賅,眉頭的“川”字擰得十分用力,目光一時陰鬱得像一潭湖水。
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又是西王母安排在我和天君之間的一場陰謀,底細焉能幹淨?我做好傾聽了準備。
楊戩道:“我去查看了白狐的仙籍,她是很早便入了天庭的,只是一直呆在西王母身邊,未曾露面。而且仙籍簿上記載,白狐入仙籍的介紹人是一隻哮天犬,但是哮天犬的仙籍卻不在仙籍薄上。”
我聽得膽戰心驚,這麼說來,白狐是在曠古情劫之時就上了天庭的,只是一直爲西王母管教着,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而哮天犬顯然沒有從曠古情劫中像我和月神一樣橫穿到現下的天庭,於是仙籍薄上便沒了他的名字。這白狐既然和哮天犬扯上聯繫,難道王祥臥冰之時被天君打死的那隻白狐?可是不可能啊,那隻白狐早就魂飛魄散,天君還用它的皮囊給我做了一枚掛墜。如果不是那隻白狐,那現在內廷寢宮中日日伴隨天君左右的這隻白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