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神瑛驚喜地從桌邊站起身,月神一陣風就旋了進來,她一把抱住了神瑛,一時之間,淚如雨下。
“娘,你沒事就好。娘,對不起,兒子讓你擔心了。”神瑛充滿歉意說道。
或許一直以來,對於月神來說,神瑛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在我的問題上,他從來都不肯聽月神的意見,這讓月神作爲一個母親操碎了心。此刻,聽着神瑛發自肺腑的道歉聲,怎能不讓月神痛斷肝腸?
她抱住神瑛,哭得喘不過氣來,令一旁看着的我們無不爲之動容。
“只要你沒事,娘就放心了。”月神終於放開神瑛,抽泣道。
“神瑛哥哥怎麼會沒事呢?他中了魔毒,只有半年時光了,奶奶都放棄他了。”瑰兒脫口而出。
月神如被雷劈電擊。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神瑛,整個人像一條死魚。
許久,月神問道:“你中了魔毒?”
神瑛平靜地回望着月神,“兒子不孝。”
月神惶急地捋起神瑛的袖子,只見白手臂上藍綠鮮明的毒斑,月神一陣急火攻心,哇地就吐出一口血來,那鮮血噴在毒斑之上,襯得毒斑更加妖冶可怖。
“娘,你別這樣。”神瑛扶着他的母親坐到桌旁,自己則跪在月神腳邊。
月神捧住神瑛的臉,淚撲簌簌往下落去。每一顆淚珠都含着慈母的痛。
“這樣可怎麼好?可怎麼好?我的兒啊!”月神再一次將神瑛抱在懷裡,失聲痛哭。
我背過身去,無聲地抹着淚。
我的心難受到無可言喻,自責與愧疚在胸腔之內翻江倒海。
小雨在一旁伸過手來,她握住我的手,重重握住。
我想給她一個寬心的笑容,使勁扯了扯嘴角,卻是扯出一朵苦到極致的笑花。
“都是你害的!”月神突然大吼一聲,從桌上起身衝向我。她恨極了地拉扯着我,搖撼着我,而我若一枚秋風中的枯葉隨她折騰。
神瑛死命拉住月神的手,他重重跪在了他娘腳邊,哭着乞求道:“娘,你不要怪絳珠,都是兒子的命,與人無尤。”
月神回頭看一眼淚流滿面的神瑛,沉痛地閉了眼睛,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冤孽……”
一時之間,館驛之內哭聲一片。
聽着月神母子和瑰兒的哭聲,我的心如被利針戳了個千瘡百孔。
喉嚨口有甜腥噴涌而出,我使勁咬住脣,將那口血嚥了下去。
小雨在一旁開解大家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哭哭啼啼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月神娘娘,我們還是一起想辦法救治神瑛太子的魔毒吧!”
瑰兒道:“奶奶都說神瑛哥哥的毒無解,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奶奶更爲厲害的人嗎?”
我心裡慘淡,我患魔毒之時,傾盡了整個浣雪城的力量,耗盡了婆婆納的心血都無果,最後是天君和佛祖做成交易,犧牲了艾莽和初龍我才得以保全自身的。而神瑛,焉能有我的好運氣?
“我們去求如來佛祖!”月神的目光都直了。
小雨道:“我們第一站就是去西天求的如來佛祖,佛祖不肯救啊!”
“佛祖爲什麼不肯救?”月神情緒激動。
小雨有些畏縮道:“佛祖說神瑛太子氣數已盡,魔毒不是無解,是不能解。”
月神一下便抓狂了,她拉住神瑛的手就往館驛外奔去,“娘帶你去求佛祖,爲什麼不能解我兒子的魔毒?就算拼了娘這條性命,也要求得佛祖救我兒一命。”
神瑛卻甩開他孃的手,杵在原地道:“娘,佛祖慈悲爲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能救孩兒,他又怎會不救?想來定是孩兒氣數已盡,命該如此。孩兒既然只剩了半年時光可以存活,孩兒只想與絳珠呆在一起。能夠死在絳珠身邊,孩兒也就心無遺憾了……”
神瑛說着,癡癡地看着我。那目光每一寸都是哀愁,看得我眼睛都要流出血來。
“你……”月神氣得幾乎要吐血了,可是她使勁咬住脣,直到咬破了,殷紅的血沾染在雪白的貝齒上。終於,她一咬牙,甩了甩頭,深吸一口氣,重新拉起神瑛的手。這回沒有將他往館驛外面拉,而是拉着神瑛的手走向我。
這一時這一刻,我是那麼於心不忍,看着月神的目光充滿了悲憫同情。這個女子,這個可憐的母親,她在失去天君的愛之後,在赤霞宮與神瑛相依爲命。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因爲兒子慰藉了她失去男人失去愛情的所有傷痛。可是兒大不由娘,神瑛繼承了他母親對感情的所有執着與頑固的特性,遇到我開始,他就與他的母親漸行漸遠了。
月神將神瑛的手放入我的手裡,像在做着臨終的囑託,她柔腸百結道:“絳珠,我的兒子神瑛,他是那麼愛你,我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能力將他愛你的心抹殺掉,儘管這份愛對他來說是怎樣沉痛的滅頂之災,我都無力阻止他掉入這個火坑不可自拔。現在,我將他交給你,你就滿足他的心願,不要再傷害他,好好陪着他……”
一個母親痛斷肝腸的懇求,我能拒絕嗎?
小雨道:“月神娘娘,就算你不交代,以絳珠的性格,她也是不會棄神瑛於不顧的。”
我握緊了神瑛的手,像握住世界上最親的人,對月神承諾似的說道:“我會的,你放心。”這時這刻,我有欲哭無淚的疲憊感。
我望見神瑛含滿笑意的目光。
月神鬆了口氣般,低低說道:“其實我心底裡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知道……”
月神說出了真心話,我的心裡霎時涌起無限暖流。
驀地,月神轉過身急急向館驛外走去。
“娘,你去哪兒?”神瑛喊住了她。
月神停住腳步,回過身,給了神瑛一個蒼涼的笑容,“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可以放棄你,但是娘不行,你是娘身上掉下去的一塊肉,所以無論如何娘都要救你,娘給你找解藥去,你要相信娘,一定能讓你好好活下去的。”
月神說着,轉身飛出了館驛。
看着空蕩蕩的館驛門口,神瑛再一次落下淚來。
他的手始終握着我的手,不肯放開。
瑰兒奔過來,抱住神瑛的腰,她的頭貼在神瑛的胸口,落着淚道:“神瑛哥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神瑛另一隻手輕輕撫着瑰兒的髮絲,安撫道:“好妹妹,你且放心。”
“神瑛哥哥,我也要陪着你……”瑰兒仰起梨花帶雨的臉,哭着說道。
神瑛笑着搖頭,“哥哥現在是魔界帝君,天庭重地,不能久留,哥哥得走了,以後你要好好保重,有朝一日,哥哥若真的不在了,你要替哥哥好好孝順奶奶,還有……父皇……”
神瑛提到天君的時候,臉上流露痛苦的神色。
我的心重重酸了一下,因爲我,害得他們父子反目,我要怎樣才能洗去我身上的罪孽啊?
大家正難捨難分着,警幻就到了。她在衆多仙娥的簇擁下出現館驛中,整個館驛頓時蓬蓽生輝起來。
警幻的笑容華而不實,目光犀利中閃爍着一絲精明,言語間帶刺道:“王母娘娘都下了逐客令了,你們幾個還賴在天庭,捨不得走,是什麼意思?”
“幻兒姨,你不要趕神瑛哥哥走。”瑰兒拉住警幻的手乞求着。
警幻不悅道:“瑰兒,不是幻兒姨趕你神瑛哥哥走,是王母娘娘要趕你的神瑛哥哥走,再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神瑛哥哥了,他爲了絳珠那個賤人早就放棄天庭太子的身份,他現在是魔界帝君,是咱們天庭的敵人!”警幻的聲音發狠陰寒。
小雨道:“警幻仙子,你堂堂天庭愛神,說話怎麼滿嘴噴糞?什麼賤人,絳珠無論如何都是天君親封的天庭湘妃,神位可在你愛神之上!”
警幻一臉屈辱,可還是冷笑道:“一個被天君幽禁結界的廢人,還敢在這邊妄提什麼神仙位份?”
小雨還要同警幻爭辯些什麼,我制止了她。警幻不過是想討得一些言語上的便宜,那就讓她盡得便宜就好了,她這一輩子連天君正眼一瞧的待遇都沒有,除了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發泄妒忌之意以外還能幹些什麼呢?她越是尖酸刻薄,越表示她是一個失敗者。
神瑛瞭然地看着我,繼而對警幻道:“有勞警幻仙子來提醒了,我和絳珠這就離開天庭了。”
神瑛說着,牽着我的手越過警幻徑自出了館驛。小雨跟了出來。
走在長街上,看着兩旁的珠宮貝闕煙雲飄渺,我和神瑛穩步走着,心裡坦然澄澈如明鏡。
瑰兒在身後追着喊:“神瑛哥哥,你別走!”
她一直追着喊着,突然沒了聲音,小雨道:“瑰兒摔倒了。”
我要回身去看瑰兒,神瑛握緊了我的手,頭也不回繼續往南天門外走。
“不要回頭,”神瑛道,“要分開的終究要分開,多看一眼無益,更何況她與我們親近,勢必與警幻仙子疏離,日後陪着她的是警幻仙子,不是我們,所以這一時這一刻,我們如果爲瑰兒好,就必須心狠一點。”
我撼然得一塌糊塗,怪不得瑰兒對我橫眉冷對,卻對神瑛親暱有加,原來他是這樣一個設身處地爲她着想的好哥哥。
站在南天門口,望着那兩扇巍峨的五彩晶瑩的大門,我心裡默默問道:天君,我帶着你的兒子走了,只是你在哪裡?如果你知道神瑛身重魔毒,是否會不計前嫌,像月神一樣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愛護他幫助他?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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