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緘默着,而天君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他喟然一聲長嘆:“絳珠,朕也只有與你方能說出知心的話。 今夜朕與你說的話,你聽聽也就過了。”
天君反握住我的手緩緩向前走去。
我們一起走向長街盡頭一座亭子前坐下。亭子很大,臺階很寬,整個亭子都是上好的白玉砌成,十分豪華。
我與天君並肩而坐,開始暢聊。
“告訴朕,你爲什麼不喜歡白狐?”
“沒有爲什麼,就是感覺。”我虛以委蛇。
不料,天君卻道:“不知爲何,朕也覺得看見白狐真人的感覺與看着畫上仙女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接觸的時間越久,那不一樣的感覺就越加鮮明,可是明明是一模一樣一張臉,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呢?也不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裡。”
我靜靜地聽着天君的困惑,心裡十分安慰。你能有這樣的敏銳,不枉曠古情劫中我苦苦愛你一場。
“畫中的仙女兒畢竟不是鮮活的,而白狐是活生生的,當然有不一樣的感覺。”
“不是,不是你說的這個意思。”天君現出迷惘的神色。
我有萬千言語卻不得說出口。
天君突然問道:“白狐說你新近常去瀟湘館探看神瑛侍者,這是爲何?絳珠與神瑛侍者交情很好嗎?朕如果沒記錯的話,神瑛侍者纔來天庭不久,與絳珠並無深厚的情誼啊!”
“穎梨送了我一顆七彩貝,只要吹出七個樂音便能召喚神龍,我不擅音律,而神瑛侍者是個技藝精湛的樂師,於是我便去瀟湘館向他拜師學藝。他被天君罰了禁足,絳珠擅自去探看他,未經天君同意,還請天君恕罪。”我說着起身跪到了天君跟前。
天君脣邊一抹釋然的笑,“事出有因,原諒你。不必跪着,起來吧!沒想到神瑛侍者還精通音律,你現在跟着他學得怎樣了?”
“學了個皮毛,但是勉強能召喚神龍了。”我起身道。
天君饒有興味的,“那可不可以召喚給我看看?”
“你要看?”我一愣,天君蒙着眼睛如何看。
天君道:“朕能用耳朵聽啊!”
我抿脣一笑,隨即掏出七彩貝,吹了七個樂音,金龍從七彩貝中飛了出來,他在亭子的檐角上瀟灑遊動,身上的鱗片發出金色的光,好不漂亮。
驀地,金龍從屋檐上飛下來,直直撲向天君。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失聲喊道:“小金——”
金龍卻停在距離天君半米遠的地方,伸着乖巧的頭顱,諂媚喚道:“小金拜見天君!”
天君愉悅地笑起來:“果真是一條好龍!你叫小金?”
“是,我叫小金,以前是一條四海爲家的野龍,現在絳珠仙子是我的主人,七彩貝是我的家。”金龍乖巧而興奮。
天君也愉悅地和他交談,“小金,既然絳珠仙子是你的主人,從今往後你可要好好守護自己的主人。”
“一定!”小金興奮地直起身子,向雲彩中游竄,拖出一串金色的雲翳。
“小金,守護自己的主人可要有高超的本領,不知道你有哪些本事?”
金龍從雲彩中又游回天君身邊,他的身子一上一下移動着,保持一種平衡,他答道:“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最主要的是我有一顆絕對忠誠於主人的心。”
“很好,小金過來。”天君向前方伸出他的手掌。
金龍忙將腦袋湊了過去,天君的手掌上落下一顆銀色的光珠,那光珠陷入金龍的頭顱就不見了。金龍整個身子立時散發出一圈銀白色的光芒。
我不解地看着眼前一幕,只聽天君道:“小金,爲了你的忠心,朕賞你一顆復活丹,也就是說你有一次死而復生的機會。”
“多謝天君,小金一定爲主人死忠到底!”金龍說着化作一縷光重新飛回我手中的七彩貝,七彩貝發出七道奪目的彩光復歸寧靜。
我站立一旁,怔怔地看着天君,不管何時何地,他的心底裡都是對我佑護,我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絳珠,如果你能用七彩貝爲朕吹一曲樂音就更好了。”
我有些羞赧,“可惜絳珠不會。”
“你不是向神瑛拜師學藝嗎?朕允許你再去瀟湘館探望他。”天君的脣邊駐留着一抹特別沉靜的笑容。
當我再一次站在瀟湘館時,神瑛驚得張大了口。彼時,他正汗流浹背地挑着水欲走進竹林去澆灌。
見到我推開瀟湘館的宮門走了進去,神瑛瞪大眼睛,顛了顛肩頭的挑子,道:“你……你怎麼又來了?”
“怎麼不歡迎嗎?”我一笑,隨即走向他。
“不,不是,我只是以爲你把我利用完了就可以把我扔了,人間不是有諺語過河拆橋上屋抽梯什麼的嗎?”神瑛一邊說着一邊放下挑子。
我翻了翻白眼:“我是那樣的人嗎?我若是那樣的人,你怎麼會和我做朋友?”
神瑛嘿嘿一笑,“說的也是,只是你又來瀟湘館做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我還在禁足期。”
“不用擔心,我是福星,你拖累不了我的。”我說着兀自提了一桶水走進竹林,拿起水瓢往竹子根部澆水。
“我真的擔心……”神瑛跟進了竹林,面色戚然。
“放心,”我打斷他道,“是天君准許我來的。”
神瑛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直起身子看他,看他呆傻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可是天君讓你來瀟湘館幹什麼呢?”神瑛還是匪夷所思。
“來瀟湘館當然是找你啊!”我拿着水瓢朝神瑛一指。
“找我幹什麼?”神瑛更加驚訝了。
“精通音律的偉大樂師,找你當然是學習音律,難道找你學如何澆灌竹子嗎?”
神瑛恍然大悟,可還是搖頭道:“絳珠你不懂,澆灌竹子纔是一門學問呢,音律並不難,只要勤學苦練,可是澆灌竹子真真需要竅門。”
神瑛的話我並不以爲意,也就沒有看見此時竹林裡有些竹子正在枯黃,而神瑛也沒有提起。
我將水瓢扔進水桶裡,“神瑛,澆灌好竹子,咱們就開始上課吧!天君希望我能用七彩貝給他吹一曲完整而好聽的樂音。”
“天君大人的旨令,我一個侍者哪敢不從?”天君撇撇嘴,撈起水瓢舀水澆灌竹子。
我在一旁嚷道:“喂,你個勢利的傢伙,沒有天君旨意,憑我們倆的交情,你不也應該教我嗎?”
“我們倆的交情很深嗎?”神瑛斜睨了我一眼,料到我會追打他似的,撒開兩腿便跑。他一跑,我便條件反射地去追趕。
二人一時在竹林裡嬉鬧着。
我日日到瀟湘館跟隨神瑛學音律,學了兩三個月,已經小有所成。
神瑛教我吹奏的是一曲名叫《玉壺暗香》的曲子,表達的是一個旅途上的人對故鄉的思念,甚是悽美。神瑛還用笛聲和我,效果就更佳了。我們兩相吹奏之時,小金便從七彩貝中飛出來,在一旁聽得潸然落淚。
“小金,你怎麼哭了?”我和神瑛停了樂音問它。
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小金的龍眼上,他眨巴了下眼睛,那淚珠就掉落在白玉桌面上,碎了。
小金搖了搖他的龍頭,“我只是被你們吹奏的曲子感動了。”
“明明是想家了。”我憐惜地看着小金。
小金頭搖成了撥浪鼓,誠惶誠恐的,“沒有沒有,現在七彩貝就是我的家啊!”
小金如此說,我也就不再追問。
這時,瀟湘館的宮門“吱呀”開了,一股迫人的壓力立時隨着洞開的大門漫卷進來,我一下就現出草身。
“主人——”小金還從未見過如此架勢,惶急地喊了起來。
神瑛也唬得瞪大了眼睛。
天君不慌不忙走進來,道:“小金別慌!”天君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條布巾,矇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頓感壓力解除,又從草身變回人形從地上站起身來。
“主人,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小金飛到我跟前來,雲彩在他身旁騰起一朵朵浪花。
“哦,你主人調皮,常和朕玩這種捉迷藏的遊戲。”天君笑吟吟的,不動聲色替我解了圍。
我鬆了一口氣,不經意瞥見神瑛錯愕的目光,我也只能給他一個故作輕鬆的笑,卻是無論如何都展不開,瑟瑟的。
“絳珠,愣着幹什麼,還不扶朕過去坐下。”天君提醒我道。
我忙扶了天君走到白玉桌旁坐下。小金也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
天君坐得直直的,雙手搭在腿上,因爲眼睛上蒙着布巾,便習慣性微擡着下巴,道:“神瑛,朕是過來檢查你這個師傅當得合格不合格的。”
神瑛忙給天君跪下,拱手道:“承蒙天君不棄,對神瑛信任有加,神瑛對絳珠仙子的音律教學不敢有絲毫懈怠,再加上仙子冰雪聰明,曲子已經吹得相當成形了。”
天君微微頷首,“口說無憑,吹一曲朕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