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靈如水銀,將桂子林照得亮堂堂又影綽綽的。我掙扎着坐起身子,捧着疼痛欲裂的頭,心裡暗忖:爲毛這桂花釀後勁如此大,喝一次倒一次。我依稀記得從前和艾莽、初龍他們也鬥過酒,極少出洋相的。我閉上眼睛就地休息了一會兒,睜眼打量神瑛。沉睡中的神瑛面容俊美,沉靜如斯。一抹酸酸甜甜的情愫從心底一直漫出來。這個少年對我有再生之恩,他的命運和我痛癢相關,糾纏不清。三生石爺爺說過如果我們是凡人,他定會成全我們三世姻緣,可惜我們是天界中人。
正當我癡迷而悵惘地看着面前這張俊秀的面容時,眼前人原本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一隻,我一嚇,慌忙向後仰起身子,臉頰瞬間灼熱起來。耳邊廂充斥着神瑛爽朗歡愉的笑聲。
“我說我長得帥吧,你還不承認。”神瑛坐起身,把臉湊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暖暖噴在我的耳際,我窘迫得心臟狂跳。你個該死的,就會取笑我。我捂住自己的耳朵,把頭埋進雙膝裡,任由神瑛奚落嘲笑。神瑛來拉我的手,眼睛清亮亮地盯着我,聲音提高道:“喲!又見母猴的屁股了!”
我使勁憋着笑,假裝生氣。
見我不吭聲,神瑛終於安靜下來。他仔細觀察我,不確定問道:“生氣了?”
我不應他,使勁憋着氣。
“小家子氣,每一次都禁不起玩笑,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你如果是母猴屁股,我就是公猴屁股,這樣行了吧?”神瑛有些誠惶誠恐。
我“噗嗤”一笑,伸出手指,點了下他的額頭,瞪他一眼道:“我們爲什麼會在這兒?”
“記憶斷片了?”
“嗯,”我點頭,“一喝桂花釀,我就容易犯懵,然後什麼也不記得了,我的酒量不至於差成這樣啊。”我說的是實話,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問題不在酒量在酒品。”神瑛又開始逗我,“你喝醉酒那個瘋狂啊,十個瘋子都沒你癲。”
我嘟起嘴巴,真的生氣了。哪有人這麼形容女孩子的?太不給我留面子了。轉念一想,命都是他給的,還要什麼面子?“你說說我是怎麼癲的?”我是真的想知道。
神瑛不住搖頭,一副受不了我的樣子,煞有介事道:“一直抱着我,喊‘神瑛哥哥,我們跳舞吧’,根本不忌諱嫦娥仙子他們也在場。”
我簡直羞得無地自容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起來,“我一直抱着你?”
神瑛點頭,“對啊,小玉把我請我廣寒宮裡時,你們基本都醉了,哇塞,就跟全魔亂舞一樣,幸好我見的場面多,不然被你們嚇死。你就更誇張了,跟個八爪魚似的粘在我身上,怎麼甩都甩不開。我的天哪!”
“要死了要死了!”我捧住自己的臉,讓冰涼的手幫熱辣辣的面頰降溫,如果可以我真想找塊豆腐撞死。突然肩頭一暖,原來是神瑛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只聽他柔聲道:“夜深風涼,你別凍着。”說着拉了我的手放在他手裡揉搓,“怎麼樣,暖和些沒有?”
我心裡一陣陣暖流浮動,看着神瑛專注的面容感動像海潮鋪天蓋地襲來。
神瑛一擡頭就對上了我的眼睛,我望見他的瞳仁微微張了張,便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我。四目凝望,彷彿已是天地鴻蒙宇宙洪荒。神瑛的脣緩緩覆了下來,蓋在我的脣上,我的全身全心彷彿都浸透在蜜罐裡,醃製着,軟軟的,動憚不得。我暈沉沉感受着神瑛軟軟的雙脣在我脣上輕輕輾轉,甜甜的,帶着少年清新的體香。
神瑛擡起頭看着我,我嬌羞難當,不自覺笑出聲來。
“喂,這時候你怎麼還笑?”神瑛不依了。
我抿着脣,視線慌亂地調向別處,雙手絞着衣角,侷促道:“你的嘴脣原來是軟的。”
“喂,有誰的嘴脣是硬的嗎?”神瑛不可置信地瞪着雙眼,彷彿受了極大的侮辱般。
我道:“這個我可不知道,難道你知道?”
神瑛被我噎了一句,無可奈何地看着我,嘆口氣,羞澀道:“你的嘴脣不但是軟的,還是甜的。”
哎呀,羞死人了。我伸手捶了神瑛一下,神瑛眼明手快早已握住我的手。
就在這時,依稀聽見桂子林裡有窸窸窣窣的響動聲,我和神瑛忙噤聲,豎起耳朵傾聽。只聽那響聲急劇向我們靠近,“嗖”的一聲騰空躍起,向我撲來。神瑛忙起身一手將我拉到了他身後,一手擡起擋向凌空撲下來的黑魆魆的影子。我認出來,是細犬。它不是在天牢收監嗎?怎麼跑到桂子林中來了?
我來不及捋順思緒,那細犬張開大嘴,露出獠牙,對着神瑛的手臂就是一口,只聽神瑛驚呼一聲,便有濃稠的血腥味撲入我的鼻子。
“絳珠危險!”神瑛一聲喊,摔到地上。
細犬又向我撲來,我來不及使出法力,就被他帶來的熱風颳倒在地。銀白的月光中,細犬一身白毛寒光閃閃,他從空中向我撲下來。就在我以爲在劫難逃的時候,頭頂的絳珠紅光大作,那細犬在空中翻了個跟頭便向另一個方向摔了出去。
我忙爬起身去看神瑛,他的手臂已經鮮血汩汩,我驚慌失措,扯下身上衣服的布巾替他包紮止血,惶急問道:“神瑛,你怎樣?”
“我沒事,那細犬呢?躲哪兒去了?小心它再出來傷人。”神瑛爬起身,一棵桂子樹一棵桂子樹地尋找。
我急迫道:“別管那細犬了,我還是趕緊送你去仙醫閣,你要是感染了狂犬病就慘了。”
神瑛執拗,“不行啊,不抓住細犬,萬一他蟄伏在天庭裡,遇到仙娥仙童就肆意咬傷,那場面就不好控制了。”
就在這時,楊戩領着天兵天將巡邏到桂子林中,我忙迎了上去。原來這細犬竟從天牢逃脫,楊戩正帶着天兵天將四處蒐羅呢!楊戩命天兵天將在桂子林中繼續搜尋細犬,自己則送我和神瑛去仙醫閣。
仙醫閣的仙醫替神瑛看視了傷口,重新清洗塗藥包紮好,我才噓了口氣。
出了仙醫閣,看着曉光翻涌,我纔想起神瑛一夜未回赤霞宮,不知道月神會不會怪責他。
“神瑛,我送你回赤霞宮吧!”我道。
神瑛忙擺手:“你一夜沒休息好,又經了這一場嚇,趕緊回瀟湘館補個覺吧!”
我想想還是不放心,楊戩突然道:“我替湘妃娘娘送神瑛侍者吧!”
這倒不失爲一個好方法。楊戩冷冷地看着神瑛,神瑛只好跟着他走。走了幾步,神瑛回頭衝我笑道:“別替我擔心哦!你快回瀟湘館吧!”
楊戩卻一副是我債主的模樣,惡狠狠道:“湘妃娘娘就待在這仙醫閣,哪也別去。我送完神瑛侍者,就回來接你。”
我心裡憤憤然,這個死冰塊,天天就會擺臭臉色給人看。我正在心裡各種詛咒楊戩,楊戩接下來的話卻讓我頓時自責不已,只聽他驀地放柔了聲音道:“你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回瀟湘館,仙醫閣離瀟湘館遠,你萬一在路上遇到那隻細犬……”楊戩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再理會神瑛,調頭兀自走遠。
神瑛衝我笑笑,我向他揮手道別,他便快速追了楊戩而去。
在仙醫閣百無聊賴地看仙醫們倒騰藥材,聞着空氣裡清芬的藥香,昨夜醉酒的頭腦終於清醒了不少。
替神瑛處理傷口的劉神醫走了過來,給我送上一杯茶。
我和他道了謝,慢慢地呷着茶。茶喝光的時候,楊戩回來了。我隨他從仙醫閣出來,走回瀟湘館去。行到半路,路段僻靜,只有啓明星高懸,長橋像晶亮的虹架在頭頂。楊戩驀地停住腳步,扭頭不悅地看着我。
我連連後退了幾步,支吾道:“你幹嘛這麼生氣地看着我?”
楊戩牛氣沖天:“你和神瑛侍者一整夜呆在桂子林裡做什麼?”咄咄逼人的口氣嗆得人無法喘息。
我想起我和神瑛在桂子林裡相擁而臥,繾綣接wen,就心虛不已,說話也沒了底氣,只能嘟噥道:“要你管?”
楊戩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目光噴火,眼白充血,“你會不會知道你是天界中人,碰不得兒女私情?”
楊戩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深深震住了我。我在他灼灼的逼視下,垂了眼簾。
許久,我聽見低低嘆息了一聲,只聽他嘆道:“對不起,這句話我是對自己說的。”
我再一次撼然得無以復加。楊戩已經邁開大步頭也不回朝前走去。黑色的長披風在清晨的霧嵐中飄飄揚揚,我整個人難過得說不出話。我隱隱感覺到楊戩對我的與衆不同。他說天界中人碰不得兒女私情,這句話是對他自己說的。楊戩,我的好將軍,你對誰動了兒女私情?我嗎?
這樣想着,我惶恐地打住自己,一口寒氣自腳底升騰起來。
楊戩發覺我還杵在原地,停了腳步,回頭看着我,露出一個無奈地笑道:“不打算回瀟湘館啦?你不累,我值了一晚上夜班累得緊,已經很想睡覺了。”
我心裡一緊,忙追上他。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顫,擡頭看他,他給了我一個深邃的笑容。楊戩很少笑,他的笑原來這麼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