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始新課程的前一天,李健雲遇到了張方義。那一天,當李健雲送走最後一批客人離開酒店,在當天他同時約了三批客人,包括兩批材料供應商和一批廠家代表,這是他意願做的事情,也是他有意而爲之的事情,按照經驗他要用這種忙碌來證明自己的生意興隆,讓他們廠家相互競爭,進而把供應的材料價格壓下來。在這個新式的酒店裡,李健雲同時定定了三個相鄰的的包廂,他帶着顧英、顧麗姐妹二人,每人輪流地在三個包廂內穿梭着,而作爲主人翁的自己則在每個包廂內滔滔不絕地進行着企業合作前景的展望,而姐妹二人則配合着他,在他與客人們談判到一半的時候,就配合着打了一個電話,李健雲就抱歉地起身出去接電話,讓客人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進而激發起渴望的興趣。李健雲在離去的時刻,有意地把包廂的門虛掩着,客人們可以通過門縫看到出入在另一個包廂內的李健雲和客人握手寒暄,然後讓他們去思索自己的價格。
“那個是廠家代表,現在非要讓我們代理他們的產品,他們給出了非常誠意的單價!”李健雲推開門,對着另一個包廂內的材料供貨商說。
“包廂內的那位是供貨商,非要用最低的單價,讓我們在本市代理銷售他們的商品!”李健雲轉而在另一個包廂,對着廠家代表說。
終於李健雲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當然今天的談判也以滿意結局,獲得了他們理想中的單價。李健雲和顧英姐妹二人買了單,出去打車打算出去,一個身影闖入到他們的眼簾,是張方義,他佝僂着身體從酒店的後廚出來,疲倦地向前走。李健雲讓姐妹二人先打車離去,然後趕上了張方義,喊住了他。
“張方義,——”
張方義突然激靈的回頭,滿臉疑惑地看着李健雲,當他確認只有他一個人時,臉面慢慢恢復了平靜,他謹慎地問:“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和一個朋友過來吃飯,你怎麼在這裡?”看着張方義欲言又止的神情,李健雲對他說,“要不我們找個地方聊下天?”說完,不待他答應,就拉他在路旁的夜宵點坐了下來,李健雲點了幾瓶啤酒和燒烤夜宵,兩個人圍坐在一張方桌前。
“你怎麼在這裡?我們找了你很久,怎麼不和我們聯繫呀?”李健雲看到上來的夜宵突然間又感覺到了飢餓,在酒店裡自己只是挖空心思地進行來回遊說,桌上的飯菜很少進入到自己的肚子,所以現在纔開始抗議起來。
“靠,你不是剛從酒店裡出來嗎?”張方義也狼吞虎嚥地看着李健雲。
“哎呀,在那什麼也沒有吃喝,光看着他們吃了。”李健雲與張方義碰着杯子說,轉而問他,“你怎麼在這裡?我們找了你很久。”
“我也以爲躲在這個角落裡,你們就再也找不到我了,誰知還是被你發現了,”張方義苦澀地喝下杯中的啤酒,繼續地說,“在學校裡出來,我才發現這兩年,除了幾件衣物我真的在這個城市裡一無所有。我以爲我可以在這個城市裡立足,於是我去找了酒吧裡的社會朋友,他們開始還收留了我兩天,因爲我要躲着你們,所以那幾天我沒有外出,他們看到我沒有工作,就把我從他們的住處攆了出來,說實話那段日子,我住過高架橋下,住過屋檐下,也住過工人的工棚,我這才真切地感受到薛源所說的那些苦難日子的真實性。”張方義喝着酒,吃了一口烤制羊肉,接着說,“就在我窮困潦倒,無所依靠的時候,那個女人不知道怎麼知道了我的情況,開車把我從工棚裡接了出來,就來到這個酒店。”
“是夜店裡那個送花的女人?”
“對,當然我們的交易是要付出代價的,儘管在車上他握着我的手說,我和他的孩子一樣年輕,她把我看成了她的孩子。那段日子,我確實過了一段長長的輝煌,每天燈紅酒綠,就漸漸地忘記了你們,但是這種交易沒有維持很長,新鮮的事物總有她們厭倦的時候,然後她就把我甩給了後廚。你也知道,落湯狗總會被人踢打的,況且我曾經也高傲地欺辱過他們,現在在他們的腳下,怎能不被他們落井下石。”
“人呀!我是看清楚了,總是要有回報的,種什麼樣因,總會得到什麼樣的果實,我也慢慢接受了這種懲罰,”張方義接着說,“你知道嗎?我現在在廚房洗着盤子,看着那些水流,我都能看出花兒來。”
“那你怎麼不回來找我們?”李健雲給他倒滿一杯酒,兩個人碰了杯問他。
“怎麼去找你們?是告訴你們我在外面混得不幸?還是讓你們懷着同情的心收留我?還是讓你們來看我的笑話?”
“你覺得我們會這樣看待你?”李健雲聽到張方義離譜的話語,儘管有點同情,還是有點怒不可遏地說。
“我就是因爲你們不會看着我這樣沉淪下去纔有意躲避着你們,想想我們兩年的同舍好友,我們的交集有多少,在這兩年裡每天除了和曲樂樂胡混外,就是沉淪於幻想和網絡,我感覺到我失去了很多東西,也不怕你們笑話,甚至現在回想起來,除了曲樂樂的影像稍微清晰一點,你們的印象都快在我的腦海裡絕跡了,”張方義的肚皮裡稍稍有了一點食物,漸漸有了底氣,他轉動着手中的玻璃杯,打量着杯中的啤酒仍舊淡淡地說,“還是在大學裡好呀!我現在一直在後悔當時的衝動,沒有和你一樣當時就轉身離開,而是橫衝直撞地去和保衛處較真地要辨出真僞,這社會哪裡有那麼多道理可以辯解,能有一口氣讓你呼吸着就要感謝天地生靈了,現在我爲自己的莽撞得到了懲罰,這是我罪有應得,所以我不怨天尤地,不會再去抱怨別人了。”
“呵,你卻看得很開呀!”李健雲鼻孔裡透着一絲的嘲弄,舉起手中的杯子。
“當你走到我這一步時,我覺得你會比我看得還明白,”張方義和他碰了杯子,喝下手中的酒,接着說,“當你在短短的時間內,體驗到從高樓一下到地獄,從輝煌一下沉淪到落魄時,你就是真切地感受到這個社會的無奈和殘酷。”
“看來早早讓你接觸到這一課是對的了?”
“無所謂對錯,我現在也感激這人生的第一課,讓我明白了珍惜和可貴,健雲,和你說實話,在這裡我可以隨時走人,你知道我爲什麼甘願還要留在這裡清洗鍋碗?在他們的嘲笑眼光中做着下三濫的活計嗎?”
“爲什麼?”
“我在偷學他們的廚藝,我覺得現在在這個社會裡,要生存必須有自己的一技之長,過去在學校裡沒有珍惜,我現在要珍惜眼下的生活,所以每天我早早地過來,最後一個離開。”
“靠,你以前在學校裡要有這種學習精神應該多好呀!”
“是呀!剛剛不是再說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嗎?”
“那下一步你的計劃?”
“眼下就是好好跟着他們學習廚藝,將來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店。”
“那我預祝你提前夢想成真!”
“那是必須的,以哥們現在的決心和堅持,”張方義和李健雲碰了杯,然後提醒着他說,“有一件事情還需要你幫忙,——”
“不把你的事情對薛源他們說是嗎?”
“對!”
“那應該沒問題!”李健雲又倒下一杯啤酒,端起來對着張方義,“哥們,我們明天有新課程,今天就不陪你喝了,改天來喝你的喜酒!”李健雲喝下這杯酒水,從手提包裡拿出一紮錢遞給了張方義,“先拿着改善一下生活。”
“不用了,”張方義儘管很感動,還是推開了他,他稍微羞愧地說,“兄弟,不怕你笑話,我現在還沒有把被學校開除的事情告訴我的父母,他們至今還在給我打着生活費和學費,辛辛苦苦地過了一輩子,不能再給他們打擊了,這也是我拜託你們的事情!”
他們相互沉默了,喝下最後一杯酒,就相互離開了。
新的建築課程是對建材和力矩的預結算,這些枯燥的理論和數字讓來上課的同學們都昏昏欲睡,倒是經常接觸數字的李健雲來了興趣,他每天稍有興趣地研究和計量,跟在講師的身後,展現着前景問個沒頭,這倒讓退了休重新聘任的老教授沒有了頭緒。
“我靠,李健雲這小子是不是開了外掛,現在問出的道理這麼高深?”曲樂樂扶着腦袋,對着身邊看着圖書,緊鎖着眉頭的薛源說。
“真的是,但是他的問題好像和我們的課程沒有關係呀?”薛源也不禁疑惑地說。
“是沒有關聯嗎?”曲樂樂也困惑地說,“這小子,想要幹什麼呢?”
“把不住脈搏了!”薛源嘆息着,拿出稿紙演算着圖書上的習題。
李健雲喋喋不休地向着講師詢問着建築使用的建材、使用類型、計算方法、目前商場上的廠家及價格等等,他知道在這個日漸膨脹的城市裡,屬於他們的春天即將到來。李健雲認真地詢問和記錄着,儘管有些問題讓講師都啞口無言,無法應對。
“從實訓課程回來,我發現李健雲這小子真地像變了個人,酷愛學習了。”於文康下課時走過薛源、曲樂樂的身邊說。
“那不是在變化,而是變得和專業極不靠譜了!”曲樂樂提醒着他說。
“那樣也比我們渾噩着過日子好呀!”於文康也不解地說,像曲樂樂徵詢薛源的語氣一樣,“這傢伙可能着魔了,還是要鯉魚翻身呀!”
“一切皆有可能,但我覺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薛源也不禁猜測着說。
“哎,我聽說從下個學期我們的實訓課程就不在本省了,要留在本地實訓的可能需要自己找實訓地,我們的實訓要轉到東南沿海城市了!”坐在前面與講師談話的姚璐璐,突然起身轉到他們的身邊說。
“那肯定很多人都不要去,聽說那邊的消費很高,還要自己帶生活費過去!”曲樂樂也擔憂地說。
“叮鈴鈴——”
於文康的電話聲音響了,他舉起電話走了出去,回來時滿臉的笑容。
“怎麼了?”曲樂樂湊過去問。
“剛剛韓冰老師的電話,通知今年我們的窮困學生助學貸款和獎學金學生名單出來了,讓我先通知大家一下!”
聽到是這個消息,薛源的心隱隱地陣痛,儘管自己的學習成績無可挑剔,但是各類的獎學金卻屢次和自己失之交臂,每次都會在自己殷切的盼望中然後落了空,而助學貸款簡直更是可笑至極,申請、申請、再申請,公佈的時候卻——
薛源不能想象等一下要公佈的消息,索性藉故去了廁所,他站在便鬥前,呆呆地透過窗戶望着窗外的工地,那是學生的另一棟實訓樓,工人忙碌地轉動着各種型號的機械。沉思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仍舊沒有尿意,便拉上褲鏈,向着教室走去。
遠遠地薛源聽到了咒罵聲和笑聲,彷彿剛剛的消息只是人生經歷的一場鬧劇,現在鬧劇收場,或悲或喜,或怒或哀,人們都在沉思後發泄着自己的不滿和嘲弄。
“薛源,這次你的助學貸款終於要下來了,”曲樂樂看到薛源回來,湊過去說,“同時還有個二等獎學金,那你要請客呀!”
“不拿到手一切都有變故,這都是學校上面高層的手段!”姚璐璐回頭說。
“說得也是,前幾年薛老闆窮得叮噹響,一切都成了空,現在卻來了個錦上添花,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這樣的獎賞會有什麼樣的效果。”曲樂樂挖苦着說,同時話語中有一種醋意和不滿。
“拿到了,大家就拿去吃飯吧!”薛源看出周圍人眼睛裡的期望,儘管心情激動,仍舊錶情淡然地說。
“好呀!”周圍的人歡呼起來,驚得前面黑板前的講師吃了一驚。
這或許就是青春,失去和得到都覺得順其自然,或者一切又都是水到渠成,或者是意外之喜,他們在茫然中沉默,而又在希望中崛起,間隙中的快意、困惑、悲歡離合都是那麼地從容淡定,待到流失後而又痛哭流涕,似一場遊戲,像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