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火車抵達了南科州,許樂三人走出車站時,那輛沒有標識的黑色汽車已經安靜地等待了很長時間。
當年的他,想必會對這種靈異般的畫面感到不寒而慄,然而在首都星圈生活多年,身周往來多是邰之源、利孝通這樣的人物,自然清楚很多在尋常公民看來不可理喻的事情,對於社會頂層的人們來說,或許只是一個眼神示意的問題。
南科州擁有S1最大的一片溼地保護區,漫漫青草盡頭,則是以風光優美而著稱的靜海。他們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靜海之畔、密林草甸交錯間的一片安靜莊園。
黑車駛入沒有任何招牌的莊園大門,事先進行過繁瑣權限代碼確認的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查詢。
這片莊園佔地面積極大,西側是靜海,北面則正對着一片緩慢升起的山坡,山間有林,海畔有沙,青林白沙之間瀰漫着溼地方向吹拂來的水澤氣息,更有無數白鳥飛翔其間。
長到似乎沒有盡頭的公路,畔着淺水而行,繞過某道山坳後,視線豁然開朗,一片浩翰平靜的碧藍海洋與空曠天地間孤獨觀海的那處山坡,頓現眼前,令人無由精神爲之一振,心闊氣爽。
邰之源懶揚揚地倚靠在後座上,這個姿式與他自幼所受的嚴苛家世教育完全不符,就連聲音都變得有些鬆活:“別有……林半山取的名字,向來有些格調,將後面的江山兩個字隱去,卻讓進來的人能夠從眼前補足這四個字。”
別有江山,正是這片莊園的隱名。林半山這位出身貴不可言的七大家子弟,當年大笑破門而出,不知在聯邦及百慕大里弄出多少驚天泣地的大事,然而閒暇時的意趣卻始終停留在整治園宅上,林園如此,這片莊園也是如此。
哪怕只是業餘時間的小愛好,卻也是林家本族那些長輩們刻意模仿的木谷莊園怎樣也比擬不了的格局。
“七大家難得出了他這麼一個人才,結果卻盡把心思放在這些小事情上。”邰之源點評着着此間的主人,搖頭嘆息。
他口中所說的小事情,不僅僅是指這些園林憩所,也包括了林半山身下那些浩蕩的地下產業。在他看來,相對於聯邦或宇宙的格局,這些事情永遠只能是歧途小道,登不上真正的大舞臺,所以他並不怎麼贊同,或者說有些可惜林半山將精力消耗於此間。
別有莊園地處偏遠,做爲林半山的產業,整個聯邦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在這裡消費的起,所以向來清幽寧靜,但今天不知道爲什麼,長長林間道路左手方海灘建築羣中,隱隱有笑聲與音樂聲傳來。
許樂眯着眼睛往那邊望了一眼,沒有回答邰之源的感慨,繼續平穩地開着車,車順着平坦的道路,掠海畔直上草甸山坡林間,再也聽不到那些雜聲,只有初鳴的蟬與晚起的鳥,與車胎低沉綿軟的磨擦聲做着合聲。
山坡頂處是一片人工修剪卻依然自然的草坪,再往前去,便是靜海最美麗的天然礁石灣。闊大的落地玻璃下方,他們三個人安靜地吃着美味佳餚,偶爾聊上幾句,間或望向窗外,讓海灣的風光映入眸中。
“老爺子的聲明沒有發,並不代表他不支持總統先生進攻帝國本土的計劃,我想他應該是覺得現在還不到他出面的時刻。”
簡水兒看着玻璃杯清水中不停旋轉的三梗金菊花,微笑着說道:“事實上,官邸和國防部安排了昨天晚上那場表演,對於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很大的幫助。你出面了,我也唱歌了,總統先生應該會滿意了。”
白楓實木的淡淡清香,瀰漫在落地窗包圍的別居小樓內,這裡只有他們三個人,所有的侍者都早已退了出去,所以說話不需要太多的忌諱。只是當着邰家太子爺的面,簡水兒雖然沒有遮掩自己與費城家中的關係,卻也沒有用老頭子來稱呼偉大的聯邦軍神。
聯邦最上層的人們,比如七大家的核心層,比如議會山或軍方的大佬們,都非常清楚國民少女簡水兒與費城李家之間的親密關係,只是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一直無法弄清楚這種關係到底是什麼。
邰之源卻不同,莫愁後山與費城之間的關係起始於數十年前,關係複雜而糾結,那位夫人很早就知道了簡水兒的存在,他自然也清楚,只是此時看這位美麗的大明星不肯明言,他自然也懶得說破。
“帕布爾總統把你和你的部屬全部推上了前臺,這種手法相信就算政治嗅覺遲鈍如你,也會明白其中的意思。”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脣角,喝了口清水後平靜說道:“如果此後聯邦中真出現了反戰的潮流,不論是哪個階層掀起的潮流,你的意見都會變得非常重要。”
許樂點菜的時候,很沒有品味地點了一大盤自主創意菜——裡海魚子醬拌貢米飯,外加一大壺加塔咖啡,這時候正在嘩啦嘩啦吃着,忽然聽到兩位友人瞬間將話題牽引到了如此大的層面上,不由被噎了一下,咳了咳後鼓着腮幫說道:“我的意見很重要?”
“因爲你和七組現在已經是民衆心目中的偶像級人物。”邰之源微諷說道:“雖然你們是被偶像,但這已經事實。最關鍵的是,在很多人的眼中,你的意見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着費城老爺子的意見……要知道直到今天,連我都不知道你和老爺子間的真正關係,更何況是其他人。”
“這個話題打住。”許樂灌了一杯咖啡,說道:“以前就說過,這是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簡水兒聽着這話,淡淡一笑,妍麗無比,落地窗內外的天海清光,瞬間都似乎被她的身體吸引了過去。
邰之源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讚歎,旋即望着許樂平靜說道:“你爲什麼要幫總統先生?”
“因爲他是你們家的合作伙伴?”許樂聳聳肩說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利益上的理由,這件事情和誰都沒關係,我只是按照我的看法做事。在我看來,聯邦如果想要獲得真正的和平,必須進攻帝國本土,打到對方痛的不敢再啓戰端。”
他望着桌旁二人很認真地說道:“這一點認識是從鍾司令那裡學來的。”
邰之源沉默了片刻,不再繼續這個無趣的問題,他看着銀叉上的極品杏仁小圓餅,眉尖微皺說道:“我還是覺得以前你買的那種蔥油餅更好吃一些。”
簡水兒在一旁輕聲加了一句:“我跟桐姐溜出去吃過幾次夜市,那種蔥油餅確實很好吃,就是味道大了些。”
那時候在梨花大學H1機甲對戰室中,很多個夜晚,許樂都會用蔥油餅及清粥換取邰之源的加塔咖啡和裡海魚子餅,這些有趣的往事,固然見證了兩個人友誼的開端,卻也說明了兩個人成長經歷的差異。
此時聽着邰之源和簡水兒十分認真地讚美,他忍不住愁眉難開看了一眼面前黑糊糊的魚子拌飯,不曾矯情地同情兩位嬌子嬌女沒有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只是感慨原來自己骨子裡還是一個窮小子。
“鬱子現在過的怎麼樣?你們到底什麼時候結婚?”邰之源忽然間眉尖微挑,意趣古怪地問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簡水兒的眼眸微亮,靜靜地看着許樂,她明知道這位太子爺是想打趣自己和許樂,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很想從許樂的嘴裡聽到答案。
許樂擡起頭來,盯着邰之源說道:“她現在可不是你的候選太子妃,自然有旁的人關係。至於別的事情,我可懶得向你交待。”
人世間的事情說來很奇妙,臨海州初相遇時,紅衣鄒鬱對於許樂來說,絕對是一個令人惱怒而不恥的存在,然而這些年過去,關係早已變化,現如今想到當年邰之源的態度、高速公路上攔住自己黑車縱情哭泣任妝容化爲墨雨的女子容顏,他竟隱隱有些替鄒鬱不值,替她抱不平,對邰之源有怨氣生出。
“她可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普通朋友。”邰之源攤開雙手說道:“這世界看來是越來越複雜了,你就當我沒問過。”
一夜火車,一路海風,一席便飯,一場閒聊,朋友間的難得相聚便到了尾聲,邰之源看着許樂,平靜說道:“你想向那些老傢伙們表達的態度,其實並不需要由我見證,稍後那場戲我不就不看了,家裡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我坐坐就走。”
“你跟着我出現過,這就已經是見證。”許樂微笑回答道,沒有說謝謝這兩個字。
邰之源很生活化地聳了聳肩,將溼巾放在桌上,提醒道:“別把人弄死了。”
西林落曰州那場針對鍾司令和許樂的疊加暗殺,邰之源事後自然知道的非常清楚,只是自臨海州體育場那次暗殺之後,這位年輕的太子爺對許樂一直保有某種盲目的信任,他根本不相信那些愚蠢的傢伙能夠傷到許樂,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
簡水兒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有些無奈地學男子們聳聳肩,可愛地用掌緣正了正帽檐,甜甜笑着說道:“我呆會兒也要先走,學校明天在新月基地有一場模擬考試。”
許樂用左手固定了一下耳孔裡的通話芯片,露齒笑道:“我得比你們先走,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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