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三斤裹着被子,把自己滾成春捲,對着牆壁,眼睛睜得老大。
尋思了許久,一咕嚕爬起來穿好衣服,悄悄推門來到李不琢的臥房邊,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許久才離去。
待天亮了,一大清早,三斤頂着黑眼圈,看着緊跟在李不琢身邊不肯離去的洛還君,面色狐疑。
“你真的跟她沒什麼?”
李不琢瞥她一眼:“昨夜你不是聽過了?”
“……”
三斤做賊似的移開目光。
李不琢好笑地收回目光,這丫頭還學會聽牆根了。
三斤猶不罷休,來到洛還君身邊,試探道:“姑娘昨夜還睡得習慣嗎?那房裡鋪的褥子都是新的呢。”
洛還君衝她孩子似的一笑:“睡得好。”
李不琢看了一眼身邊的洛還君,這位失去記憶的蜉蝣女跟破殼後把第一眼見到的東西當成父母的小鴨子似乎有同種特質。
似乎是因爲蜉蝣的體質,太陽一落山洛還君便睡去,才醒過來,就找到李不琢了。
不過她學東西極快,昨日還是懵懵懂懂,今天說話卻流利了許多,和三斤照面這一下,與尋常人相比也看不太出來。
三斤見洛還君不似撒謊,鬆了口氣,昨夜裡她就在想,今天是府試放榜的日子,李不琢若萎靡不振,那可不行。
“別胡思亂想。”李不琢見三斤猜來猜去,彈了一下她腦門,低聲道:“這位是壺天裡的守壁妖。”
“府試裡的那個壺天?”三斤一怔,昨日回家,李不琢說過府試的事,她才知道壺天是什麼,但對於梨山石壁、守壁妖便所知不詳了。
李不琢當即把勘破梨山石壁的經歷講給三斤,道:“還記得我跟的七十二道石碑和觀碑亭嗎?那裡每一道石碑下,都有一名蜉蝣看守,蜉蝣一族朝生夕死,旦夕間就要經歷一生。”
“那也太可憐了。”三斤道。
李不琢朝邊上的洛還君側了側臉:“這位就是蜉蝣一族的妖王了,看守人族修行聖地的第二道石壁,念頭一動,便讓四千人入夢。”
三斤嘴巴張了個哦字,良久纔回過神來,雖然在邊關偶爾見到過異族屍體,卻從未面對過活生生的妖類,想到昨日開始,自己還靠近過她幾次,不由有些害怕。
李不琢又把洛還君如何求死,又如何在羽織中復生的事告訴了三斤。
“原來真是誤會了呀……”
三斤這纔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這時看向洛還君,便沒了剛纔的畏懼,想到她爲了逃離壺天,不惜身死,棄了一身神通,落到如今這癡癡呆呆的境地,不由有些心疼起來了。
“那洛姑娘恢復神智之前,除非她自己要走,不然你可不能趕她!”
這時候洛還君幽幽道:“你們說的就是我的前身?”
李不琢微微一怔,昨日復生以來,他向洛還君說過許多次她的身份,試圖喚起她的記憶,卻都被視而不見,眼下洛還君終於聽了進去,也許是因爲傷勢有所好轉?
“不錯,你前身便是梨山洛還君。”李不琢道。
“洛還君……怪熟悉的。”洛還君唸叨着。
“怎麼個熟悉法。”李不琢心中一動,若他沒猜錯,蜉蝣藉助遺蛻傳給後代的傳承,應該無關於前世的身份經歷,洛還君這句話,便說明他當時只是金蟬脫殼,如今並非新生,而是性靈受損才失憶。
“聽你們提起幾回了。”洛還君咬着指甲道。
李不琢:“……”
本打算去看放榜,因爲洛還君的突然到來,李不琢終究沒去成,其實若加上兩次幻境,他和那金榜已是老相識了,去了也沒幾分新鮮勁頭。
便在家等着報榜。
白府。
白遊躺在牀上,硬着頭皮把手中侍女手中那碗極苦的蔘湯一口氣喝下、
白父見狀嘆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捨得損耗兩年壽元去爭一個名次,往年怎麼就捨不得花一年苦功讀書?再要是沒能中舉,這兩年壽元豈不是白費?”
說着他頓了頓,重重嘆道:“注命之術極其損耗元氣,家規中再三強調了,成家生子前不可輕易動用,如今白家就指望着你傳宗接代呢,你這逆子!”
一瞪眼,白父又搖頭嘆息:“若中了還好,若不中……”
正在這時,遠遠傳來喧鬧聲,白遊與他爹面面相覷,白遊放下藥碗,臉色蒼白笑道:“爹,你看……”
白父猛地回頭,看了白遊一眼,便大步出門,來到院門口,只見一隊報喜的人馬來到白府,報喜人穿大青色長袍,敲鑼打鼓。
“恭喜白遊白大人高中舉子第三十五名!”
白父沉默良久,偷偷一擦眼角,一片熱鬧中,他自個兒跑到靈堂裡,默默看着亡妻的牌位。
身後傳來腳步聲,白父猛一回頭,見是下人,豎眉呵斥道:“亂跑什麼!”
那下人訕訕道:“是老太爺沒見着您,讓我來尋……”
“我過會就去。”白父擺擺手,讓下人離開。
那下人走到一半,白父渾身一震,又大喝道:“慢着!”
下人腿一抖,魂都差點被嚇沒一半:“老,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舉子,舉子可以蓋牌樓了啊!”白父恍然驚覺,隨即給眼前的下人掏了一錠喜錢,隨即大手一揮,“去安排人手,把我白家的第十八座舉子牌樓蓋起來!”
“得令。”下人拿了喜錢,歡天喜地出去。
下人一走,白父望着亡妻牌位,又擦了擦眼角,唸叨道:
“成器了,成器了……”
馬蹄巷。
李不琢見到一隊人馬敲鑼打鼓,從巷口奔涌進來,遠遠的已經有人在大喊:“恭喜李不琢李大人高中解元!”
李不琢腦海裡不由浮現起初入幽州時,在折桂坊見到的李琨霜那一座舉子牌樓。
自己得中解元,也能在故鄉鐵馬城蓋下一座牌樓了吧,可惜,那陋巷中的故居前,已大半年無人居住打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