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5.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

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

黃庭國,一處小縣城內,縣名遂安,遂願之遂,平安之平。隸屬於嚴州府,而這嚴州府又是黃庭國出狀元、進士最多的一處文教勝壤,此縣不通大驛,但是多書香門第,在陳平安進入縣城之前,就可以見到一處屹立在小山頂上的文昌塔。

自古文風鼎盛之地,往往就是這樣,不見城鎮先見文昌塔。

青同散開神識,將這縣城內打量一番,好像怎麼看都不像是 要說是那“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可是以青同的境界和眼光,照理說也該瞧出幾分端倪纔對,只是縣城周邊的河水溪澗,好像連個河婆都沒有,一縣之地,靈氣稀薄至極,武運更是慘淡,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文運倒是有那絲絲縷縷的跡象,只是不成氣候,多是祖蔭庇護的一種綿延傳承,來自某些敕建牌坊樓,以及那些懸“進士及第”的祠堂匾額,陋巷貧寒之家也有些,青同愈發疑惑不解,莫不是自己眼拙了,有那不出世的山巔大修士、或是功德聖人之流在此隱居,故意遮蔽了天機?

青同便忍不住問道:“我們這趟是要找誰?”

陳平安笑道:“不找誰,就是隨便看看,等到桐葉洲下宗事了,我回了落魄山,將來會來這邊久居……也不算久居,有點類似衙門的點卯吧,在一處鄉塾裡邊開館蒙學。”

之前陳平安暫借陸沉一身道法,以十四境修士的姿態,在那場遠遊途中,就相中了此處,黃庭國本就與舊大驪版圖接壤,距離落魄山不遠不近,打算將來就在這邊當個教書匠。

青同誤以爲聽錯了,“鄉塾蒙學?!開館授業,當個教書先生?”

要說一個暫無文廟功名的陳平安,是即將住持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擔任書院山長,甚至都沒個副字,青同都不至於如此震驚。

陳平安點點頭,“就我這點學問,半桶墨水晃盪的,當然就只能教教蒙學孩子了。”

青同哪裡會相信陳平安的這套措辭,立即提起精神,覺得自己方纔那番神識巡遊,肯定是馬虎了,錯過了某些痕跡,故而未能找出此地的真正奇異所在,剎那之間,整座遂安縣城就被青同的一粒芥子心神給籠罩其中,衙署祠廟,宅邸街巷,各色店鋪,甚至連那些古井底部都沒放過,只是依舊尋覓無果,幾個眨眼功夫過後,青同猶不死心,將縣城外的幾處山頭、流水都一一看遍,山嶺、河流之來龍去脈,都仔細勘驗一番,終於收起神識,試探性問道:“你是相中了某位前途無量的修道胚子?”

陳平安打趣道:“你要是跟着我崔師兄混,一定可以混得風生水起。”

青同聽出言下之意,是在說自己無利不起早呢。

陳平安雙手籠袖,帶着青同步入縣城內,雙方如無境之人入無人之境。

街上熙熙攘攘,因爲是大年三十,哪怕兩邊鋪子都關了,依舊處處熱鬧喜慶。

陳平安說道:“先前路過此地,在縣衙那邊翻了幾本地方縣誌,已經百餘年沒有出一個進士了,就像一個收成不好的荒年。”

青同這才記起在那十二幅山水幻境畫卷中,這位出身文聖一脈的年輕隱官,顯然對科舉制藝一道,極爲熟稔。

難不成真打算在這兒當個隱姓埋名的鄉塾夫子,成天與一些穿開襠褲、掛鼻涕的孩子廝混?

堂堂兩宗之主,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然後花幾年甚至十幾年功夫,就只是爲了栽培出一位所謂的進士老爺?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化名想好了,就叫竇乂。”

青同問道:“是益稷篇裡邊‘丞民乃粒,萬邦作乂’的那個乂?”

陳平安似乎小有意外,咦了一聲,“不曾想青同道友的學問,相當不淺啊。”

青同抽了抽嘴角,“隱官謬讚了。”

陳平安說道:“謬不謬不清楚,反正讚揚是真。”

青同一想到先前七裡瀧岸邊,年輕隱官與陳真容的那句“都重要”,便安慰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青同笑問道:“隱官大人要是致力於科舉,能不能連中三元?”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連中三元?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要是在大驪王朝,別說一甲三名了,我可能考取二甲進士都難。可要說在這黃庭國,幫着遂安縣帶回一塊進士及第匾額,還是有幾分希望的。未必是我才學多高,只不過制藝一途,越是小國訣竅就越多,是有捷徑可以取巧的,試卷上邊的字體,館閣體是有細分門道的,可以根據座師房師閱卷官們的學問脈絡,來做安排,反正都可以投其所好。”

青同說道:“聽說你的嫡傳弟子當中,有個叫曹晴朗的讀書種子,曾是大驪王朝的榜眼?”

要是早這麼會說話,我早就請青同前輩喝酒了。

陳平安笑道:“補充一下,曹晴朗除了是殿試的榜眼,還是先前那場京城春闈的會元,所以說皇帝宋和的眼光真心一般。”

要是選中曹晴朗爲狀元,上次在京城那場婚宴上見面,自己哪怕不答應那件事,但是怎麼都會起身相迎吧。

只說之後在春山書院,陳平安與先生閒聊,說起此事,不都是差不多的說法?一個爲學生,一個爲再傳弟子,都打抱不平呢。

帶着青同一路嫺熟穿街過巷,期間陳平安沒來由問起一事,“先前在酒肆裡邊,你好像跟仰止聊起了小陌,聊得還挺開心?是有什麼……掌故?”

青同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明擺着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陳平安笑道:“說說看,我保證不給小陌當通風報信。”

關於小陌的事蹟,別說浩然天下沒有任何記載,就算是在蠻荒天下,山上都沒什麼流傳開來的小道消息,不然避暑行宮那邊,肯定會記錄在冊,加上小陌又極少聊自己的事情,

青同依舊是搖頭如撥浪鼓,只是突然間就笑了起來,趕緊伸出拳頭抵住嘴巴,咳嗽一聲。

這可就是此地無銀三萬兩了。

陳平安斜瞥一眼,說道:“回頭我自己問問看小陌。”

青同生怕陳平安在小陌那邊添油加醋,只得說道:“仰止說了件小事,說小陌早年曾經被一位女修糾纏。”

陳平安馬上眼睛一亮,追問道:“怎麼個糾纏不清?她叫什麼名字?”

青同硬着頭皮說道:“化名白景,至於她的道號,就比較多了,跟女子換衣裙差不多,更換頻繁,比較出名的幾個,有那‘朝暈’,‘外景’,‘耀靈’。”

“反正我從沒見過她,只是聽說一些傳聞,劍術極高,殺力極大,脾氣極差。白景跟小陌一樣,都是劍修,她還是那副‘緯甲’的主人,與小陌是差不多的道齡,她卻要比小陌稍早躋身飛昇境。曾經在蠻荒那輪大日之中開闢道場,但是無法久居,每過數百年就需要重建府邸,所以蠻荒天下的妖族,煉日拜月一道,其中半數修士,都繞不開她,需要孝敬這位劍修。”

陳平安聽着那位女子劍修的化名和那堆道號,好奇問道:“難道白景是那火精化身?”

古怪神異,各有出身。

只說“外景”這個道號,真心不俗。

青同搖頭道:“外界一直有這樣的猜測,不過應該不是,因爲先前在酒鋪,我與仰止就問了這一茬,仰止說這白景,大道根腳,真身並非‘神異’一途,就是從妖族開竅煉形、一步步登頂的。仰止還說緋妃,可能是白景的再傳弟子。”

陳平安愈發疑惑,“那她怎麼就糾纏小陌了?是起了一場大道之爭?還是劍修之間的恩怨?”

青同嘿嘿笑着,“好像是白景瞧上小陌了,要與小陌結爲道侶,小陌不肯,期間先後問劍三場,打又打不過,就只好一路逃,這不就逃到了落寶灘那邊躲起來,跟着那位碧霄洞主一起釀酒了。”

其實仰止說得要更直白些,一句話說得青同只覺得胸中鬱氣一掃而空,所以之後跟着陳平安遊歷,一直心情不錯。

而仰止當時那句話,便是“白景差點睡了小陌。”

陳平安說道:“仰止碎嘴,你也跟着?”

青同頓時無言。你要是不問,我會說這些?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嘖嘖道:“沒想到咱們小陌也這麼有故事。”

這黃庭國,一國境內,寒食江,御江和白鵠江,還有作爲白鵠江上游的鐵券河,都是名列前茅的江河正神。

作爲大驪朝廷藩屬國之一,能夠擁有如此之多的水運,確實也算祖上積德了,畢竟繼承了昔年神水國一部分正朔“祖業”。

紫陽府的開山鼻祖,女修吳懿遠遊歸來,乘坐一條彩色樓船形制的私人渡船,回到了自家地盤,路過那條鐵券河,吳懿飄然下船,一揮袖子,先將渡船上邊的十數位婢女丫鬟,變成一摞符籙紙人,再默默掐訣,將一條雕欄畫棟的三層綵船,變成一枚核雕小舟,與那疊符籙一併收入袖中。

鐵券河神祠名爲積香廟,祠廟內供奉的那尊彩繪神像,是位相貌儒雅的老文官模樣,感知到那位紫陽府開山鼻祖的一身濃厚道氣,神像頓時金光閃爍,水氣瀰漫,走出一位高瘦老者,正是此地河神,瞬間飄出祠廟百餘里,見着了對岸那位眉眼冷清的高挑女子,老人立即作揖到底,行了個大禮,扯開嗓子喊道:“鐵券河小神高釀,恭迎洞靈元君鑾駕!”

誠意夠不夠,就看嗓門高不高。

他雖是黃庭國朝廷封正的河神,事實上卻是紫陽府的附庸,一座河神祠廟,有點類似“家廟”了。

吳懿身爲老蛟程龍舟的長女,道號洞靈,又是紫陽府開山祖師,因爲是女修,精通道術,故而又被尊稱爲洞靈元君。

當然是一種僭越了,元君頭銜,可不是隨便一位女修就能戴在頭上的,不過在浩然天下這邊,只要不是道門女冠和山水神祇,文廟這邊,是不太計較的,這一點,類似各國朝廷地方上禁之不絕的淫祠,可要是在道門科儀森嚴的青冥天下,非上五境女冠不得敕封元君,是大掌教訂立的一條鐵律。

吳懿以前對這“洞靈元君”的敬稱,一向頗爲自得,總覺得沒什麼失禮的,外人大不了就是早喊了幾百年,反正總有一天,她會名正言順獲得元君稱號。

只是今天吳懿卻皺眉不已,訓斥道:“什麼元君,懂不懂規矩。”

鐵券河神立即改口道:“小神拜見洞靈老祖!”

吳懿之所以轉性,當然是得了父親的一道法旨,程龍舟要她在家鄉地方上,規矩點,少擺些無聊的空頭架子,不然如果哪天被他得知,在北嶽魏山君與那大驪禮部的山水考評上,得了個不太好的評語,就會讓她去大伏書院關門讀書個一百年,省得外人說他程龍舟教子無方。

前不久吳懿剛剛乘坐一條老龍城的苻家渡船,跨海去了一趟桐葉洲,覲見父親,也算是爲父親的高升道賀,吳懿當然不敢空手前往,將紫陽府密庫直接掏空一半作爲賀禮,弟弟因爲是寒食江水神,不得擅自離開轄境,更無法跨洲遠遊,就只好讓姐姐吳懿幫忙捎帶禮物。

父親程龍舟,從披雲山的林鹿書院副山長,升任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桐葉洲大伏書院山長。

其實對這雙姐弟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再不用擔心,自己哪天會被父親當做進補之物了。

然後吳懿趕在年關時分返回寶瓶洲,走了趟老龍城新址,幫着黃庭國皇帝牽線搭橋,與那幾個地頭蛇的大姓門第,談了幾筆買賣,再去東邊大瀆入海口附近的雲林姜氏,最後去拜會了一下有那“世交之誼”的淋漓伯,這條舊錢塘長水蛟,升任爲大瀆侯爺後,府邸依舊建立在七裡瀧風水洞那邊,按照輩分,勉強算是吳懿的世伯,可其實真要計較起來,雙方就是平輩,畢竟吳懿的道齡,其實要比後者年長,只是那條水蛟好造化,在修行一途,後來者居上,在吳懿還在爲躋身元嬰苦苦掙扎時,這位錢塘長早就是一條得道的元嬰境水蛟了。

吳懿懶洋洋問道:“蕭鸞已經在府上候着了?”

老河神沉聲道:“回稟洞靈老祖,那婆姨已經在府上待了三天,只等老祖鑾駕回府。咱們這位白鵠江水神娘娘,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行事風格,不曉得這次擺出堵門的架勢,又是圖個什麼。”

他與那蕭鸞不對付,所以但凡有點機會,就要在吳懿和紫陽府這邊給蕭鸞下絆子。

白鵠江祠廟與水府,距離紫陽府不過三百里水路,但是吳懿當年“出關”之前,數百年間,白鵠江水府跟紫陽府一直沒有什麼香火情。

之前吳懿飛劍傳信一封紫陽府,讓自家府上準備一桌年夜飯。

府主黃楮自然不敢怠慢,早就讓府上修士出門採辦各種山珍海味,如今在各處仙家渡口都能見着的那座珍饈樓,光是昨天和今天,就先後給紫陽府送來了五六隻食盒,只說其中一道菜餚,就有書簡湖那邊特產的金衣蟹,而且是最爲罕見的“竹枝”,據說是從池水城珍饈樓那邊專門派人送到紫陽府上的,傳聞即便是書簡湖當地野修,一輩子也吃不着兩回“竹枝”金衣蟹,因爲能夠吃上一頓,就是運氣極好了。

吳懿瞥了眼那位一貫乖巧伶俐的老河神,“高釀,今兒府上的年夜飯,有你一份,可別遲到了。”

不給那廝阿諛奉承半句的機會,吳懿已經掐了個道訣,使了個水法,身形好似化做一條碧綠色的流水綢緞,如有雷電激繞其身,一時間空中雲煙沸涌,如龍擘青天而飛去,以至於遠處的整座紫陽府都要擺簸不已,然後在一處大殿之中,吳懿重新凝聚爲高挑女子的人身,打了個哈欠。

吳懿置身於劍叱堂。

一般的譜牒修士,返回山門,第一件事,多半是走一趟祖師堂,敬香祭祖。

不過吳懿本就是紫陽府的開山鼻祖,總不能祭拜自己吧。至於那些牽線木偶一般的歷任府主,其實好些個都淪爲她的盤中餐、腹中物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半點不惜命吶。有那學了點房中術便想要與她雙修的,也有趁她閉關就想謀權篡位的,還有勾結外人試圖欺師滅祖的。

洞靈老祖打道回府,動靜又大,就算是那些離着大殿頗遠的地界,府內譜牒修士和丫鬟雜役們,紛紛停下手上活計,都跪地不起,口呼老祖。

也不管開山老祖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着,反正都是一份心意。

吳懿轉頭望向大殿門口,等着黃楮等人來這邊恭迎大駕。

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以前的寶瓶洲,別說地仙,就是個龍門境,便足可橫行一方,隨處遊歷,招搖過市。如今哪裡成,任你是位元嬰境,恐怕都要夾着尾巴做人吧。

鐵券河邊,高釀久久沒有收回視線,腳邊河流,被吳懿遁法的氣機牽引,水面起伏不定,掀起陣陣驚濤駭浪,老河神都沒敢平穩水勢,只是杵在原地感慨不已,洞靈老祖的這一手水法,真是玄妙通神了,比自己這江河正神都要抖摟得順溜了,高釀不由得嘆息不已,輕輕搖頭,喃喃道:“人各有命,羨慕不來啊。”

只是高釀又有幾分心疼,紫陽府的年夜飯,可不是白吃的,若是空手登門,畢竟於禮不合。

半點不比參加魏大山君的夜遊宴來得輕鬆啊。

耳邊驀然響起一個略帶笑意的嗓音,“確實令人羨慕。”

高釀猛然轉頭,瞧見一個青衫長褂的外鄉人,有幾分眼熟,再定睛一瞧,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實在是對方的身份太多,只需隨便拎出一個,都能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老河神只覺得畢生功力,竟是一成都使不上勁了。

陳平安笑道:“高河神不用如此侷促。”

高釀小心翼翼問道:“陳山主此次出門,是要找洞靈老祖敘舊?”

陳平安點頭道:“是要找吳懿談點事情。”

高釀立即說道:“小神願爲陳山主帶路!”

這位以“死道友不死貧道,貧道幫你撿腰包”著稱朝野的的鐵券河神,金玉譜牒上邊的品秩,遜色於白鵠江這樣的江水正神,祠廟神像高度也就矮了三分,但是若論金身堅韌程度,卻半點不輸蕭鸞,這就是有靠山的好處了,世俗王朝的公門修行,講究一個朝中有人好做官。山水神靈,若是山上有人,一樣事半功倍。像這條鐵券河,就因爲與紫陽府的關係,河廟庫房就有神仙錢,有錢就能拉攏山上仙師和達官顯貴,幫忙揚名,名聲在外,有香客便有香火,只要香火鼎盛,便有了更多心誠的善男信女,來此虔誠燒香,許願便靈驗幾分。

陳平安笑道:“不着急去紫陽府,有勞高河神帶我逛一逛鐵券河。”

“柴門有慶,榮幸至極。”

高釀都沒敢大嗓門說話,戰戰兢兢,顫聲道:“小神怕只怕鐵券河景緻尋常,入不了陳山主的法眼。”

陳平安搖頭笑道:“上次行走匆忙,只是潦草看過鐵券河的風光,這次怎麼都得補上。”

之後隨便聊到了紫陽府那頓異常豐盛的年夜飯,陳平安神色古怪幾分。

如今好些山水邸報上邊,都夾雜有一句“人生難見兩回竹枝蟹。”

估計光憑這句話,就能讓書簡湖的金衣蟹銷量暴漲,別說將相公卿,就是山上修士,只要有錢有關係,能信這個邪?

吃過一回,就要吃第二次,等到吃過了第三、四次,興許覺得滋味也就那樣了,但是能夠吃上多次竹枝蟹的,他們的身邊人,遇到些事情,不知道給這撥人送什麼禮,或是每逢金秋時節,相互間打點關係,贈送此物,又非錢財俗物,想來總是無錯的。

一看就是咱們那位董水井的生意經了。

什麼叫天賦異稟,大概這就是了。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這趟遊歷,一路上巧合多了點。”

齊渡碧霄宮那邊,邵雲巖和酡顏夫人,南塘湖水君恰好前腳做客,不然陳平安是絕對不會主動去南塘湖的。

之後在七裡瀧風水洞,除了曹涌與純陽道人的那份道緣,還遇到了陳真容、秦不疑一行人。

以及在這紫陽府,又有白鵠江水神娘娘蕭鸞,恰好在府上。

其實青同就一直走在附近,頭戴冪籬,一身碧綠法袍,姍姍然走在水畔。

青同用一種苦兮兮嗓音說道:“畫卷一事,確實是鄒子的安排,可在這之外,我真就半點不知情了,難道一連串巧合,也是鄒子的手段不成?”

陳平安不置可否。

青同跟隨此人一路同遊,親眼見親耳聞陳平安與不同水神、修士打交道,青同心中某個念頭越來越強烈,都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怎麼到了這傢伙這邊,反倒是百家飯養出一個人?青同一時間心中惴惴,只是不知爲何,發現陳平安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之所以肯定不會去南塘湖,是陳平安想起了某個很……欠揍的道理。

是一個“書本上不說,老話都不提”的狗屁道理。

有些自願去做的好事,那麼行事之人,最好別把好事當做一件好事去做,就可以爲自己省去許多麻煩。

既符合書上道理所謂的君子施恩不圖報,關鍵是可以保證未來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有任何失望,再有他人之回報,就都是意外之喜了。

陳平安之所以會有此想,是因爲學生崔東山,早年曾經說過一番極其“誅心”、十分刻薄的言語,說那天底下不少好人做好事,好人是真,好事也是真,唯一問題,在於他們興許可以不求利字之上的絲毫回報,卻難免會索求他人人心之上的某種迴響,一旦如此,那麼在某些被施恩之人眼中,甚至還不如前者來得清爽、輕鬆。

陳平安一邊繼續與高釀閒聊,與這位河神討要了幾本鐵券河周邊府縣的地方誌,高釀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這等小事,真是輕飄飄如鴻毛。

遂安縣所在的嚴州府,其實與這鐵券河和紫陽府只隔着一個鄆州。

在那鄆州地界,大驪朝廷曾經找到一處古蜀國龍宮遺址,那條溪澗好像剛剛命名爲浯溪,水質極佳,猶如甘泉。

與家鄉龍鬚河一樣,同樣建有一座差不多樣式的石拱橋,只是橋下不掛古劍罷了。

青同問道:“之前都到了紅燭鎮,就不回落魄山上看看?”

陳平安笑道:“這就叫近鄉情怯。”

紫陽府劍叱堂那邊,吳懿高坐主位龍椅上,黃楮領着一大幫祖師堂成員,腳步匆匆,論資排輩,一個個井然有序,進了大堂後,各自站定位置,跟着府主黃楮一起拜見洞靈老祖。

吳懿笑容玩味。

因爲想起了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就會發生的一幅場景,相信會比今日這種小貓小狗三兩隻,更加氣勢恢宏。

到時候她會是站在一國嶄新廟堂之上,唯一的變化,就是她會變個身份,成爲女子國師,吳懿可能會披紫裳、執青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擔任過多年黃庭國侍郎的父親,曾經爲吳懿泄露過天機,當年做客林間別業的高大少年於祿,其實是舊盧氏王朝的亡國太子。

於祿那一身龍氣,對於吳懿來說,確實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大補之物。

只是當時父親都沒出手,吳懿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與父親搶食,找死嗎?

前幾年,吳懿終於憑藉一門旁門道法,打破金丹瓶頸,躋身了元嬰境,而她將來躋身玉璞境的大道契機所在,便是那條齊渡的出現,只要她未來能沿着那條大瀆走水成功,相信就可以成爲一洲版圖上,屈指可數的上五境水蛟之一。

至於那個轉去擔任寒食江水神的弟弟,這條大道算是與他無緣了,悔之晚矣。

不管怎麼說,比起之前,他們這些四海、諸多陸地龍宮餘孽、蛟龍後裔,已經好了太多,需知在世間沒有一條真龍的漫長歲月裡,而那位斬龍之人的存在,宛如天條,懸在所有蛟龍後裔的頭頂,故而元嬰境,就是大道盡頭了。父親是如此,那位風水洞錢塘長亦是如此,只能停滯在此境上,絕對不敢走水。

況且此次跨洲爲父親道賀,還有一個天大的意外之喜,父親爲她面授機宜,指出了一條有望躋身上五境的陽關大道。

所以這趟重返紫陽府,是吳懿要與黃楮商議搬遷事宜,吳懿除了要掏空財庫,還會帶上府內半數的譜牒修士,聯袂去往桐葉洲,靜待一事。說是“商議”,其實就是吳懿一聲令下,紫陽府照做便是了。至於剩下半座空殼一般的紫陽府,吳懿會承諾府主黃楮,以後這邊大小事務,都無需過問她這個開山鼻祖了,她也絕對不會插手半點,等於是徹底放權給了黃楮,讓一個有名無實的府主,真正開始手握權柄,足夠黃楮在黃庭國境內呼風喚雨了。

聽說老祖的那個決定後,黃楮在內衆人,面面相覷。

老祖這是鬧哪出?年夜飯還沒吃呢,這就開始分家了?

吳懿手指輕輕敲擊椅把手,擡起腳尖,一下一下踩踏地面。

黃楮心一緊,立即說道:“我這就去取祖師堂譜牒,任由祖師挑選弟子。”

很快黃楮就拿來一本冊子,畢恭畢敬爲開山祖師雙手奉上。

吳懿攤開那本紫陽府譜牒,看見上邊順眼的人名,她便伸出一根手指,將其圈畫出來。

大堂內,可謂落針可聞,只有老祖師窸窸窣窣的翻書聲,黃楮大氣都不敢喘,只是心中稍定幾分,因爲祖師在譜牒冊子前邊圈畫不多,反而是那些居中書頁,選人最多,這就意味着未來紫陽府,龍門、觀海兩境的中堅修士、供奉,大多都會留下。如果老祖當真願意信守約定,此後不再插手府上事務,遠遊桐葉洲,對黃楮這個形同傀儡的府主來說,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吳懿依舊維持低頭看書的憊懶姿態,只是一個驟然間的視線上挑,黃楮卻已經視線低斂。

吳懿將那本冊子隨手丟還給黃楮,再抖了抖袖子,“除了黃楮都退下,各忙各的去。”

黃楮將譜牒冊子收入袖中,屏氣凝神,等着老祖發號施令。

吳懿站起身,走下臺階,黃楮後退幾步,再側過身,等到老祖與自己擦肩而過時,才轉身跟上。

吳懿臉色不悅,問道:“蕭鸞這趟不請自來,她到底想求個什麼?”

黃楮硬着頭皮答道:“口風很緊,我與她兩次見面,都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她只說要與老祖面議。”

吳懿臉色愈發陰沉,對那白鵠江水神娘娘,她根本就不當一回事,當年蕭鸞頭回拜訪紫陽府,吳懿就曾讓她難堪至極,如果不是陳平安當時打圓場,幫忙緩頰,那會兒吳懿原本已經打定主意,要讓這個有“美人蕉”美譽的蕭夫人,在自家大堂內,喝酒喝到吐的,不是都說你這位江神娘娘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嗎?那我就讓蕭鸞醜態畢露,讓那些將你視爲畫中神女的裙下之臣,一想到那幅“美不勝收”的畫卷,會作何感想?

曾經有一位外鄉元嬰老神仙,路過黃庭國,乘船渡江,與好友月下飲酒,興之所至,投酒杯入水,幻化成一隻白鵠。

後來跟黃庭國的開國皇帝,有過一段露水姻緣。

而那位元嬰修士的“好友”,正是吳懿的父親,萬年老蛟程龍舟,與這位雲遊至此的道士虛心請教道法。

所以在吳懿眼中,這位來歷不正、毫無出身可言的白鵠江水神娘娘,也配與自己平起平坐?

只是至今,吳懿也不知曉那位道人的真實身份,連個名字都不清楚。

只記得那中年容貌的外鄉道士,黃衫麻鞋,背劍執拂,確實仙風道骨。

吳懿事後與父親問過一次,就不敢再問了。

程龍舟當年只是說了兩句言語,打啞謎一般,說了等於沒說。

“以有限形軀,煉無涯火院。”

“結成無雙金丹客,地仙不被天仙辱。”

顯而易見,父親對這位雲遊道士是極爲推崇的。

要不是有這麼一層關係在,蕭鸞休想坐穩白鵠江水神的位置。

吳懿加重語氣,問道:“那邊還是封山的架勢?”

黃楮點頭道:“始終是閒人止步,不許訪客登山。”

吳懿撇撇嘴,神色複雜道:“敢信嗎?”

黃楮識趣閉嘴不言。

只用了不到三十年,落魄山就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山頭,變成了宗字頭門派。

一些個好不容易開山立派的山上仙府,可能三十年過去,也就才收了幾個弟子,道場的府邸營造、締結護山大陣等,堪堪有了個雛形,在當地站穩腳跟,與鄰近仙府、山下國家混了個熟臉,就可以高燒香了。

所以黃楮當然不敢信。

只是他哪敢隨意置喙落魄山的崛起。

其實對那落魄山,吳懿和紫陽府,當年其實並未如何上心,也就沒怎麼想着拉攏關係,去維持香火情。

事到如今,就算紫陽府想要攀高枝,也是萬萬高攀不起了。

披雲山附近,那座名不見經傳的落魄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剛剛晉升宗門的正陽山,就像是個可憐的陪襯,墊腳石。

就像風雪廟那邊就說了句公道話,竹皇宗主的這場慶典,是給落魄山舉辦呢。

吳懿立即讓現任府主黃楮親自走了一趟舊龍州,送去了一份姍姍來遲的賀禮,哪怕明知不討喜,可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

當時年輕山主不在家中,又出門遠遊了,落魄山那邊待客之人,是管事朱斂,也算是半個熟人了,當年跟隨陳平安一起做客紫陽府,好像與黃楮一番敘舊,聊得挺好。

之所以吳懿沒有親自去落魄山,說來可笑,既是她抹不開面子,更是……不敢去。

當年陳平安身邊跟着的那個黑炭小丫頭,竟然就是後來的女子大宗師鄭錢!落魄山的開山大弟子,裴錢。

那場寶瓶洲中部戰役,吳懿是出過力的,也是遙遙見過鄭錢在戰場出拳的。

那個扎丸子頭髮髻的年輕女子,經常是殺妖、救人兩不誤。

私底下,在戰事間隙,寶瓶洲的衆多譜牒仙師聚頭,說來說去,約莫最後就是一個共同感想了,虧得鄭錢是自家人。

大驪陪都甚至爲她破例通過了一項決議,准許鄭錢趕赴戰場時,由她獨自一人,單開一條戰線。

吳懿如何都無法將那個英姿颯爽、每次出手裹挾雷霆之威的年輕女子大宗師, 與當年那麼個小黑炭形象重疊在一起。

吳懿還記得那晚酒宴上,陳平安身邊確實跟着個小拖油瓶,是個古怪靈精的小姑娘,她用了個蹩腳藉口,想與當師父的陳平安討要一杯府上仙釀,結果最後還是隻能喝一杯果釀解解饞。

當年吳懿在陪都內,一次街上乘車訪友,偶然遇到徒步而行的年輕宗師,那會兒吳懿還曾一頭霧水,不知那個出了名不苟言笑的鄭錢,爲何願意主動與自己點頭致意,臉上還有幾分笑意,可能對方是誠心誠意,可落在旁人眼中,其實怪滲人的,

因爲等到鄭錢出錢次數多了之後,大驪陪都就開始流傳起一個諧趣說法,“鄭錢一笑,戰場遭殃”。

她每次投身戰場,都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結果,她路過之地,皆是滿目瘡痍的模樣。

鄭錢只有遇到妖族強敵,或是她受傷不輕的時候,纔會稍有笑臉,好像終於覺得有那麼點意思了。

黃楮問道:“祖師何時見那蕭鸞?”

吳懿冷笑道:“再晾她幾個時辰,等到年夜飯開席之前,再送客。找我談正事?那我就給她說三句話的機會。”

這次蕭鸞拜訪紫陽府,只帶了一名隨從,孫登,是位純粹武夫,還是白鵠江水府的首席供奉。

府上幫忙安排的住處,與上次一樣,好歹是個獨門獨院的僻靜地方,白鵠江水神娘娘的名號,在黃庭國任何一個地方都很吃香,哪怕是在黃庭國的皇宮大內,蕭鸞同樣會是君主的座上賓,唯獨在這紫陽府內不管用。

世上施恩千萬種,求人只一事,低頭而已。

蕭鸞在屋內焚香煮茶,茶具茶葉與那煮茶之水,都是蕭鸞自帶的,此刻她與孫登一起飲茶,放下茶杯後,苦笑道:“連累孫供奉一起給人看笑話了。”

剛纔府上那麼大的動靜,一聲聲洞靈老祖喊得震天響,再加上吳懿鑾駕降臨的水法漣漪,蕭鸞卻可以斷定自己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還是見不着吳懿的。

孫登神色淡然道:“我笑人人笑我,平常心看待平常事。”

蕭鸞一雙美眸熠熠瑩然,笑道:“孫供奉若是修道之人,白鵠江水府就要廟小了。”

孫登搖頭道:“習武都沒大出息,就更別提修行了。”

登山修道,太講究資質根骨與仙家機緣了,孫登自認沒有那個命。

蕭鸞爲孫登添了茶水,幾句閒聊言語過後,這位白鵠江水神娘娘,難掩愁眉不展的神色。

上次是運氣好,矇混過關了,這次呢?

她此次登門,是要與吳懿商量一件與自身大道慼慼相關的緊要大事,因爲蕭鸞剛剛得到一封來自黃庭國禮部衙門的密信,大驪空懸已久的那幾個關鍵水神位置,例如暫無主人的鐵符江水府,還有那淋漓伯曹涌騰出來的錢塘長一職,很快就都要一一按例補缺了,大驪朝廷爲此籌謀已久,蕭鸞作爲大驪藩屬國的一方水神,山水譜牒只是六品,她當然不敢奢望太多,其中最關鍵的,還是有個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小道消息,說那玉液江水神娘娘葉青竹,似乎有意更換江水轄境,願意平調別地,她甚至不惜主動降低半級,也要離開玉液江。

而黃庭國這邊作爲水神第一尊的寒食江,就想要補缺那條鐵符江,而蕭鸞的白鵠江,與那寒食江水性相近,一旦寒食江水神能夠升遷,蕭鸞就有希望跟着更進一步,一併更換水神金身與祠廟水府所在,繼而按例擡升神像高度一尺。

當然不會

蕭鸞會與紫陽府承諾,自己願意去往黃庭國京城,面見皇帝陛下,鼎力推薦鐵券河水神,同樣順勢升遷一級,擔任白鵠江水正神,畢竟此舉不算違禁。

官場就是這樣,一人官身變動,挪了位置,不管是升遷還是丟官,往往“造福”下邊一批官員。

而山水官場,尤爲明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往往是一時錯過,就要動輒乾瞪眼百年光陰甚至是瞎着急數百年之久了。

蕭鸞就想要來這邊走動走動,碰碰運氣,因爲上次吃了個悶虧,如果不是某人的仗義執言,自己能否走出紫陽府都兩說,其實蕭鸞這近些年裡,沒少亡羊補牢,主動與紫陽府縫補關係,只是始終沒能再見着吳懿一面。

可要說讓蕭鸞學那御江水神,耗費香火,以水神身份,與朝廷求得一張過山關牒,跑去某地攀附關係,蕭鸞還真做不出來這種沒臉沒臊的勾當,況且她更怕弄巧成拙,真要到了那落魄山,吃閉門羹不算什麼,就怕惹惱了那位好似……一身正氣的年輕山主。

這些年,蕭鸞夫人對自家水府的首席客卿孫登,可謂禮敬有加,因爲這位半路投靠白鵠江的純粹武夫,纔是自家江神祠廟的天字號貴人。

而且孫登早年是黃庭國行伍出身,親自帶兵打過仗的,這些年也確實將一座原本規矩鬆弛的水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運轉有序。

自古多少才子佳人英雄豪傑,雲散雪消花殘月缺人散酒杯空。

蕭鸞不願在孫登這邊顯得太過黯然,強打精神,與孫登又聊了些大隋王朝那邊新近發生的奇人趣事。

鐵券河那邊,與高釀散步片刻,陳平安就告辭離去,與青同一起神不知鬼不覺進入紫陽府,直接來到了劍叱堂外,站了片刻。

之後吳懿便與府主黃楮一起走出大堂門檻,其實有兩個外人,就站在咫尺之隔的旁邊。

陳平安雙手籠袖,站在門外,看着那塊高高懸掛的祖師堂匾額,一看就是出自大伏書院山長程龍舟的手筆。

先前在那遂安縣城內,陳平安帶着青同去往一處大門緊閉的簡陋學塾外。

當時陳平安站在一排低矮木柵欄外邊,怔怔出神。

畢生功業在心田,心齋即是磨劍室。

今晚就是舉家團圓的大年三十夜,明天就是辭舊迎新的立春了。

每年二月二龍擡頭之後,就是三月三的上巳節,以及多在仲春與暮春之間的清明節,此間外出皆爲踏春。

再那之後,就是五月五了。

不知不覺不惑年,一生半在春遊中。

(本章完)

1189.第1189章 某年的雜花生樹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846.第846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728.第728章 沒我劉羨陽便不行41.第41章 練拳989.第989章 重提124.第124章 鬼打牆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上)933.第933章 腳步478.第478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下)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224.第224章 才子佳人801.第801章 天上月(二)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902.第902章 談笑中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176.第176章 無聊就是沒得聊914.第914章 備戰366.第366章 道理聽與不聽,劍在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960.第960章 火神求火47.第47章 獨行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296.第296章 遠望188.第188章 大規大矩和雞毛蒜皮22.第22章 止境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245.第245章 大驪陳平安在此1233.第1233章 此山從此便姓陳539.第539章 沒見過半仙兵?(上)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560.第560章 畫卷中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71.第71章 有些喜歡949.第949章 太上宗主1209.第1209章 高兩境65.第65章 珠子669.第669章 還鄉(一)782.第782章 簪子1201.第1201章 總是拿事補人心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畫35.第35章 甘草1096.第1096章 借東風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76.第76章 背對184.第184章 別有洞天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412.第412章 我要再想一想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568.第568章 天上白玉京(一)1111.第1111章 笛聲裡校書1217.第1217章 雪光352.第352章 明年十一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257.第257章 同樣是少年郎540.第540章 沒見過半仙兵?(下)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425.第425章 貴客?781.第781章 肩頭和心頭718.第718章 左右教劍術1210.第1210章 復仇者折鏌幹989.第989章 重提370.第370章 聚散1050.第1050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401.第401章 遠遊北歸311.第311章 刺殺1005.第1005章 眼神737.第737章 算賬整座天下(一)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425.第425章 貴客?173.第173章 逆旅213.第213章 憧憬966.第966章 誰圍殺誰762.第762章 無劍可出240.第240章 觀瀑938.第938章 般配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756.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1279.第1279章 訪山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307.第307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170.第170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112.第112章 強者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188.第188章 大規大矩和雞毛蒜皮546.第546章 水堵不如疏92.第92章 小竹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