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

第1122章 酒杯換碗

陳平安坐起身,轉頭望去,魏檗從披雲山趕來此地,一身雪白長袍,耳邊墜有一枚金色耳環。

難怪寶瓶洲五嶽,就數披雲山女官數量最多。

陳平安笑問道:“鄭大風如今酒量這麼差了嗎,魏山君竟然還沒喝飽?要來找我喝第二頓?”

鄭大風估計是喝高了,都沒有返回落魄山的宅子,就在山君府那邊直接找了地方睡覺。

魏檗揉了揉眉心,混着喝酒,就是容易上頭,“有兩件事,一公一私。如果不是公事,我不會大半夜跑來打攪山主的清修。”

陳平安疑惑道:“你我之間還有公事?”

魏檗氣不打一處來,說道:“禺州將軍曹戊,有事找你商議,按照大驪軍律,他可以憑藉秘製兵符直接與我溝通,現在他就在山君府禮制司做客,估計喝過茶,就會來落魄山找你。”

陳平安奇怪道:“禺州距離我們處州又不遠,按例一州將軍是可以配備私人渡船的,何必叨擾山君府,再說曹戊真有緊急軍務,你們北嶽的儲君之山就在將軍府駐地附近,可以讓這位儲君山神直接送到落魄山的山門口,怎的,故意兜了個大圈子,這位曹將軍是想要用魏山君的名頭來壓我?”

魏檗笑道:“我今夜反正只是幫忙捎話,曹戊擔心你找理由婉拒,說他剛走了一趟洪州豫章郡的採伐院,見過新官上任的林正誠了。”

曹戊的真實身份,北嶽山君府這邊是有記錄的,曹戊本名許茂,正是石毫國早年那位橫槊賦詩郎,當年大驪鐵騎南下,即將大舉進攻舊朱熒王朝,石毫國作爲後者的主要藩屬之一,表現得立場極爲堅定,爲了拖延大驪鐵騎的腳步,兩國交戰,戰況慘烈,曹戊由於護主不利,導致皇子韓靖信暴斃,不得不轉去投靠大驪巡狩使蘇高山,最早謀了個斥候標長的身份,這些年憑藉戰功,一步步成爲大驪禺州將軍,早年又迎娶了一位上柱國袁氏嫡女,在邊軍和官場,曹戊口碑都不錯。

陳平安微微皺眉,“那我跟你走一趟禮制司,主動見一見這位大駕光臨的禺州將軍。”

魏檗笑道:“這麼給面子?”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如今整個大驪朝廷才幾個一州將軍,半個父母官!”

曹戊沒有去往蠻荒天下,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坐冷板凳,在大驪官場的高升之路已經走到頭了,再就是曹戊已經簡在帝心,被皇帝宋和視爲未來主掌兵部的人選之一,逐漸脫離大驪邊軍體系,讓曹戊只需在地方上積攢資歷、人脈,將來有機會成爲上柱國袁氏推到朝廷中樞位置的那個人。

隨後陳平安跟着魏檗來到披雲山,在一座雅靜別院內,見到了那位正在喝茶的禺州將軍,一旁坐着位焚香煮茶的女官。

陳平安抱拳笑道:“曹將軍,昔年風雪一別,我們得有小二十年沒見了吧?”

曹戊早已起身相迎,抱拳還禮,爽朗笑道:“禺州將軍曹戊,石毫國舊人許茂,見過陳山主,多年不見,陳山主”

魏檗作爲東道主,笑着讓那位負責煮茶待客的禮制司主官不必忙了,由他親自招呼兩位貴客,大驪舊北嶽地界江水正神出身的女官略有失望,她與第一次見到真人的年輕隱官施了個萬福,姍姍離去。披雲、落魄兩山距離如此之近,山君又與陳隱官是一洲公認的關係莫逆,但是不知爲何,陳隱官卻極少做客披雲山,她那禮制司內諸多官吏,對此都是深感遺憾,她甚至數次與山君“請命”,務必邀請年輕隱官來禮制司坐一坐,可惜魏檗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陳平安落座後,從魏檗手中接過茶杯,問道:“不知許兄今夜找我有何事?”

許茂說道:“皇帝陛下即將秘密南巡,期間會駐蹕豫章郡採伐院,我作爲兼領洪州軍務的禺州將軍,必須保證陛下此行的,但是如今將軍府的那撥隨軍修士,多是年輕人,經驗豐富的隨軍修士,都已經抽調去往蠻荒天下戰場,所以我擔心萬一遇到某些突發狀況,難免應對不當,所以就斗膽想請陳山主走一遭洪州豫章郡。”

陳平安答非所問,“關於此事,林院主怎麼說,有無建議。”

許茂說道:“林院主亦是覺得他的採伐院,受限於本身職責和成員配置,比較難以照顧到方方面面,需要禺州將軍府多出力。”

典型的打官腔,措辭含糊,看似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陳平安笑了笑,點頭道:“明白了,勞煩許兄回頭給我一個確切日期,我就算無法親自趕往豫章郡,也會讓山中劍修暗中護衛,關於此事,畢竟涉及朝廷機密,我又只有一塊大驪兵部頒發的末等太平無事牌,照理說,沒有刑部命令,我和落魄山是無法參與此事的,所以許兄可以與山君府聯名告知刑部和那個禮部祠祭清吏司,免得出現不必要的誤會,有了朝廷那邊的確切答覆,我這邊纔好早早安排人選和行程。”

這位禺州將軍頓時如釋重負,雙手舉杯,“許茂以茶代酒,敬謝陳山主!”

陳平安也跟着喝完一杯茶,再與許茂聊了些石毫國的近況,許茂很快就告辭離去。

將這位禺州將軍送到門口,魏檗再施展山君神通,許茂得以縮地山河,徑直返回將軍府密室。

魏檗笑道:“顯而易見,曹將軍是打算拿你來做人情了。畢竟寶瓶洲如今請得動隱官大人的人,就沒幾個。不管你是否會親臨洪州豫章郡,就算只是一兩位落魄山譜牒成員在那邊現身,相信皇帝陛下都會對曹將軍刮目相看。我現在比較好奇曹戊是怎麼跟林正誠聊的,要不要我幫你探探口風?免得被曹戊鑽了空子。”

陳平安搖頭說道:“算了,我本來就猶豫要不要去一趟豫章郡。”

不用陳平安主動詢問,魏檗就說起了那樁所謂的私事,“鄭大風說他現在有三個選擇,留在落魄山,不當看門人,尋一處藩屬山頭,以後給人教拳,再就是去桐葉洲那邊跟崔東山廝混,第三個選擇,是他去齊渡那邊,但是想要做成這件事,就需要你我聯袂舉薦了,所以他比較爲難。”

陳平安怒道:“這傢伙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你鄭大風一個純粹武夫,跑去大瀆當什麼大瀆公侯?!

確實,如今寶瓶洲中部大瀆,有長春侯楊花和淋漓伯曹涌,但是還缺少一位擁有“公”字爵位的水君。

促成此事,不管是誰來補缺,大驪朝廷當然是有舉薦權的,雖說還需要文廟那邊點頭許可,只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這跟寶瓶洲想要多出一座宗字頭仙府,情況大不相同,因爲這條大瀆是大驪王朝一手開鑿而出,文廟在這件事上,不會與大驪宋氏指手畫腳,至於這個位高權重卻一直懸而未決的大瀆神位,說是各方勢力搶破頭都不誇張,所以鄭大風如果真打算去往齊渡“撿漏”,除了需要魏檗幫忙牽線搭橋,事實上真正能夠將此事一錘定音的,還得是拒絕擔任大驪國師的陳平安。

魏檗斜靠房門,無奈道:“我當時也是這麼罵他的,結果他說是師父的意思,我還能怎麼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鄭大風最是尊師重道。”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魏檗瞥了眼臉色鬱郁的陳平安,笑道:“爲何這麼失態,你們修道之士長生久視,我們文武英靈成就神位,不也算是一種殊途同歸。”

先前在樂府司那邊喝酒時,鄭大風醉眼朦朧,抹着嘴,笑着說他如果真能當上這麼個大官,披雲山再跟上,豈不是山水兩開花,好兄弟果然是共患難同富貴,都有機會擁有神號了。

陳平安搖頭說道:“鄭大風跟你不一樣。”

如果說單純只是一樁好事,無非是需要消耗人情而已,陳平安當然不會有任何猶豫,即便需要落魄山跟大驪宋氏做些利益交換,爲了鄭大風,都是小事,問題在於鄭大風走上這條神道,其中緣由極其複雜,而且影響深遠,都不能說他是“重蹈覆轍”還是如何,關鍵陳平安至今還不清楚鄭大風是否記起“當年事”,總而言之,在陳平安看來,這件事是可以“等等看”的,畢竟桐葉洲也會出現一條嶄新大瀆,鄭大風真要謀取一個神位,將來肯定不至於有那“人間沒個安排處”的唏噓。

陳平安問道:“鄭大風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跟你喝酒的時候,言談之間,他有沒有流露出某種傾向?”

魏檗笑道:“怪我沒把話說清楚,根本沒你想的那麼糟心,我們大風兄先前在酒桌上,已經開始盤算自家水府二十司,要邀請哪些暫未補缺的女子山水神靈了,請我列個單子給他,反正絕對不能比披雲山遜色。”

陳平安憋屈不已,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不知是罵鄭大風心寬,還是罵魏檗“謊報軍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魏檗微笑道:“陳山主事務繁忙,難得來一趟我們披雲山,既然來都來了,今夜必須藉此機會,小酌幾杯。”

陳平安說道:“就咱倆關係,喝什麼酒,君子之交淡如水!”

反觀先前鄭大風登山,是不停暗示魏山君今夜酒水,多多少少整幾個葷菜,別弄得太清湯寡水了。

只不過魏檗假裝沒聽懂鄭大風的暗示,好在最後鄭大風喝了頓素酒也沒抱怨什麼。

魏檗伸手抓住陳山主的胳膊,拽着重新入屋落座,再打了個響指,很快就有環佩玎璫的宮妝女官走入屋子,端酒送菜而至,光是負責拎食盒的女官就多達三位,莫不是那種三兩筷子就能夾完一盤菜的路數?否則就只是兩人對酌,哪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而且她們佈置酒具、擱放菜碟的時候,動作尤其輕緩,凝眸含睇,美目盼然。

陳平安面帶微笑,以心聲道:“魏山君,你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魏檗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想必自家禮制司最近半年之內,是再不會抱怨半句案牘繁忙了。

下次陳山主再造訪山君府,飲酒地點,可以挪去監察司那邊?

等到她們都撤出屋子,魏檗也懶得勸酒,夾了一筷子醃篤鮮裡邊的春筍,細嚼慢嚥,問道:“寶瓶洲五嶽,有機會‘封神’,是你的意思?”

陳平安抿了一口酒,“想啥呢,我連個書院賢人都不是,哪有這麼神通廣大。”

魏檗說道:“但是根據中土神洲那邊傳出的消息,好像是你家先生親自拋出這個建議的,禮記學宮那邊亦是十分堅持,茅司業還給出了一份十分詳細的方案,闡述此事利弊,其中三位文廟正副教主,一讚成一反對,還有一位暫時沒有表態,所以文廟還需要召開一場七十二書院山長都需要到會的正式議事,再來敲定此事的最終結果,大面上,還是通過的可能性比較大。”

陳平安點點頭,“既然穗山在內的中土神洲五嶽,早就擁有神號,那麼此事最少在禮制上是合乎規矩的,可能定下來後,你們幾個在文廟山水譜牒上的神位,大概率還是維持不變。畢竟其餘七洲,暫時都無一洲大嶽山君,這些年文廟重啓大瀆封正儀式,再加上陸地水運之主和設立四海水君,又有水神押鏢一事,可以幫助水神撈取功德,想必浩然山神肯定是有一些意見的,擱我也會嘮叨幾句,如果送給寶瓶洲五個山君‘神號’,對文廟來說,就是惠而不費的事情,既可以幫助寶瓶洲穩固山河氣運,也能安撫天下山神一脈,免得文廟太過偏心水神,如此一來,別洲諸多山神,還能有個盼頭,等於憑空多出了一條晉升通道。一舉三得,何樂不爲。”

魏檗笑着打趣道:“茅山主轉任禮記學宮司業,真是一記神仙手。”

陳平安埋怨道:“放你個屁,這叫光風霽月,秉公行事,你少在這邊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檗說道:“那份謝禮,下次你再去五彩天下,記得幫我跟寧姚道聲謝。”

陳平安點頭道:“一定帶到。”

魏檗試探性說道:“聽鄭大風的口氣,你好像當下也是個急需金精銅錢的人,披雲山這邊還有七八十顆金精銅錢的庫藏,本來是打算慢慢湊出個家當,靠着大驪的供奉薪水,螞蟻搬家,積攢個大幾百年一千年的,說不定八字就有了一撇,現在反正用不着了,不如你拿去?”

陳平安擺擺手,“老子不稀罕你那點鈹銅爛鐵。”

魏檗立即雙手持杯,“山主大氣,必須敬一杯。”

好傢伙,敢情你就在等我這句話呢,陳平安擺擺手,“別墨跡了,先連敬三杯,聊表誠意。”

魏檗果真連喝了三杯酒,打了個酒嗝,打趣道:“按照如今處州這邊的習俗,辦喜事,酒桌得擺兩場,飛昇城一場,落魄山那邊要是位置不夠,我們山君府這邊可以幫忙騰地方。”

陳平安朝魏檗豎起大拇指,脫了布鞋,捲起袖子,看架勢是打算跟魏山君在酒桌一分高下了,呲溜一聲,飲盡一杯酒。

魏檗突然說道:“林守一閉關有段時日了,就在長春宮那邊,按照近期北嶽地脈的跡象顯示,他跟龍泉劍宗的謝靈,極有可能差不多時候躋身玉璞境。袁化境在內五人,如今幫着林守一護關。”

陳平安說道:“既然答應了許茂要走一趟豫章郡,那咱倆就先去一趟長春宮?”

魏檗沒好氣道:“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去長春宮,人家歡迎還來不及,有我沒我,根本不重要。”

陳平安伸出手,“還我。”

寧姚喜歡翻閱陳平安的山水遊記,還說這個好習慣,可以保持。

自家山頭,小米粒就是個耳報神,況且如今白髮童子還司職編撰年譜一事,想瞞都瞞不住。

一想到以後遊歷中土神洲,還要去一趟百花福地,陳平安就一個頭兩個大。

就像直到現在,陳平安不就始終不曾去過自家福地裡邊的那座狐國?

魏檗哈哈大笑,“那我就勉爲其難,陪你走一遭長春宮。”

柳外青驄,水邊紅袂,風裳玉佩,彩裙飄帶,處處鶯鶯燕燕。

就像自家山君府諸司的女官,不管是舊山水神靈,還是山鬼精魅出身,她們幾乎都對這位雲遮霧繞的年輕隱官充滿好奇。

魏檗笑眯眯道:“我就奇了怪了,寧姚那麼大氣的女子,你偏偏在這種事情上如此斤斤計較,是不是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啊?”

陳平安冷笑一聲,“你這是小山神與大嶽山君顯擺縮地法嗎?”

論男女情愛一事的紙上道理和書外學問,我是敵不過朱斂和周首席、米大劍仙這幾個下流胚子,但是打你魏檗、小陌和仙尉幾個,完全不在話下,你們就算加一起,老子一隻手就夠用了。

魏檗啞口無言,滿臉無奈,早知道就不幫禮制司攢這個酒局了。

喝酒喝酒。

暫憑酒杯長精神。

陳平安喝完杯中酒,大手一揮,“這麼喝沒勁,砸吧嘴呢,趕緊的,酒杯換成大白碗!”

————

長春宮這座水榭外,一條處處花鳥相依的道路上,來了一位姿色遠遠不如周海鏡和改豔的婦人,身邊帶着個少女姿容的女修,後者端着一隻果盤。

婦人名爲宋餘,是長春宮的太上長老,少女是她的嫡傳弟子,名叫終南。

整個寶瓶洲,都對大驪宋氏王朝,如此器重那位首席供奉阮邛,以及如此厚待至今還只是宗門候補之一的長春宮,往往不太理解,都覺得有點大題小做了。比如宋氏再念舊,以大驪王朝如今的國勢和底蘊,也該換一位至少是仙人、甚至是飛昇境的首席供奉,作爲一國臉面所在。

宋餘道號“麟遊”,是長春宮內境界、輩分最高的修道之人,她更是長春宮開山鼻祖的關門弟子。

當代宮主都只是這位女修的師侄。

宋餘是一位道齡極長的元嬰境,駐顏有術,婦人姿容,卻只是中人之姿的相貌。

由於大驪宋氏太過優待、禮遇長春宮,故而外界一直揣測,大驪宋氏能夠從最初盧氏王朝的一個小小藩屬國,在內憂外患中逐漸崛起,最終反過來吞併宗主國,一躍成爲寶瓶洲北方霸主,在這個風雷激盪的過程裡,與國同姓的宋餘,和她一手創建的長春宮,是幫助大驪宋氏能夠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幕後推手,正因爲有她的從中斡旋,負責與盧氏王朝歷代皇帝說好話,大驪宋氏纔等來了袁、曹兩位中興之臣的出現,再熬到一百年前,終於迎來了那頭繡虎,擔任大驪國師,再往後,纔是邀請兵家聖人阮邛擔任首席供奉……

宋餘親自趕來,袁化境便移步走到水榭北邊的臺階下邊,抱拳致禮。

多半是長春宮修士先前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生怕出意外,就只能勞駕這位太上長老,親自來此地一探究竟。

宋餘其實早就發現水榭頂琉璃瓦的異樣,昨天得到稟報後,她只是故意拖着不來而已,小打小鬧,這點錢財損耗不算什麼,稍有動靜,就聞訊趕來,就顯得自家長春宮太過小家子氣了。她不動聲色,微笑道:“辛苦諸位了。”

改豔接過果盤,笑嫣然道:“半點不辛苦,都是職責所在,這地兒風景還好,既養眼又養神。”

作爲京城那家仙家客棧的掌櫃,打定主意,痛改前非,要讓客棧的生意好起來。就像這座水榭,剛好名爲“昨非齋”,簡直就是爲她量身打造的,周海鏡這婆娘,說話是難聽了點,可偶爾還是會說幾句人話的。

少女從師尊賜下的那件方寸物中,按照老規矩,又取出六壺長春宮酒釀。

改豔心中竊喜,又得手五壺,至於屬於周海鏡的那一壺,就別想了,這婆姨就是個掉到錢眼裡的財迷,臭不要臉,一門心思想要從袁化境幾個手裡騙去那幾壺酒。

周海鏡只是靠着柱子,雙臂環胸,微笑道:“我們畢竟職責在身,喝酒難免容易誤事,再說了,水榭裡邊,書畫都好,都說人生失意時,只需借取古人快意文章讀之,足可心神超逸,鬚眉開張,無需用酒澆塊磊。所以我們好意心領,下次宋仙師真的不用再送酒來了。”

改豔以心聲怒道:“周海鏡!缺不缺德,你不是財迷嗎,爲何要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損法子?!”

周海鏡笑嘻嘻道:“一壺對五壺,你掙大錢,我掙小錢,我就不開心。所以你要是一顆錢都掙不着,我就當是賺大錢了。”

宋餘聽到周海鏡這麼秉公行事,顯然有點意外,只是她到底是老於世故的老元嬰,笑道:“周宗師說得在理,不過待客之道還是得有的,以後酒水,我們照舊送,若是諸位擔心影響到護關一事,放着就行了,喝與不喝,酌情處理,哪怕攢着,忙完正事以後帶走,也算是我們長春宮的一點心意。”

改豔剛剛鬆了口氣,結果又聽到周海鏡的聚音成線,“聽到沒,學到沒,腰纏萬貫的改大掌櫃,你要是有宋餘爲人處世的一成功力,不用多,一成就足夠,你那仙家客棧的生意,也不至於好到門可羅雀。”

宋餘只與袁化境沿着湖畔道路一起散步閒聊,她與上柱國袁氏關係極好,很有淵源,交情可以一直追溯到遠祖袁瀣。

所以袁化境對宋餘是極爲禮敬的。

上柱國袁氏子弟,是等到驪珠洞天開門後,才知道那座小鎮的二郎巷,有一棟真正的袁家祖宅,這就使得袁氏有世系可考的族譜又多出一部,這就是許多古老世族共同的麻煩所在了,想要確定本家的始封之君與得姓之祖都不容易,一洲各國豪門,多是將那位得到君王“天眷”者作爲始祖,畢竟像雲林姜氏這麼傳承有序的家族,整個浩然天下都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宋餘幽幽嘆息一聲,“師尊當年未能破開瓶頸躋身玉璞,兵解離世,曾經留下一道遺囑法旨,大意是讓我們循規蹈矩,心無雜念,抱朴修行,‘守拙’。”

其實是宋餘故意說漏了二字,守拙之後,猶有“如一”。

袁化境說道:“長春宮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憑後世修士願意嚴格遵循開山祖師的教誨。”

其實袁氏也有類似的家訓格言,天水趙氏這類上柱國姓氏,在這件事上,都是差不多的。

一個家族,建功立業難,福祉綿延更難,想要逃過“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從士族變成世族,再保持長久的生命力,無論是看遍史書,還是環顧官場四周,好像都需要有個規矩和體統在那邊,默默影響着後代子孫,看似無形,實則不可或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家風。

那位名爲“終南”的女修,因爲不善言辭,被師父單獨留在水榭這邊,她顯得十分侷促,既想要盡一盡地主之誼,又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就有點冷場。

女子容貌,只能說是秀氣,算不得什麼美人。

她本名依山,所以經常被暱稱爲“衣衫”,因爲是紅燭鎮船家女的賤籍出身,至今尚未獲得大驪王朝的赦免,所以上山修行後,她就被迫棄用姓氏了,最終在長春宮譜牒上改名爲“終南”,傳聞大驪太后在還是皇后娘娘的時候,在長春宮修養,就對這個少女極爲喜愛,打算將來等到小姑娘躋身了金丹,賜姓再改名,去掉一個終字,最終取名爲“宋南”,國姓之宋,太后名字“南簪”中的南。

不過又據說也有可能是賜姓南,名宋。如此一來,就等於洪州豫章郡出身的太后南簪,將少女收爲納入族譜的同族了。

不管是那種選擇,對於出身鄉野賤籍的少女來說,都是莫大殊榮。

所幸有改豔幫忙暖場,與她問了些有的沒的,再邀請她以後路過京城,一定要入住自家客棧,可以打折,十分優惠。

周海鏡就忍不住拆臺道:“打折,怎麼個打折,打十一折嗎?”

雙膝橫放行山杖的少年苟且,咧嘴一笑。

這個周海鏡雖然惹人煩,不過偶爾蹦出的幾句言語,讓少年覺得有些熟悉和親近,因爲與陳先生的說話口氣,有點像。

隋霖是一位精通陰陽命理和天文地理的五行家,所以他看待長春宮的視角,最爲“內行”。

相傳長春宮的開山鼻祖,她的祖輩,皆是禺州漁民,她並無明確師傳,是山澤野修出身,白手起家,創立了這座長春宮。

所以長春宮的看家本領,表面是數脈水法,內裡卻是一門極爲高明的五雷正法,而且據說與龍虎山一脈雷法並無淵源。

按照那位召陵字聖許夫子的解字,龍乃鱗蟲之長,幽明兼備,於春分時登天行風雨,秋分之際潛淵養真靈。

先前崔東山帶着姜尚真,還有那個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崔花生,一起走了趟正陽山的白鷺渡,白衣少年蹲在岸邊,曾經吟誦一首頗有山上淵源的遊仙詩,只是流傳不廣,略顯冷僻,後世偶有聽聞,只能猜測與一位雲遊寶瓶洲的道門真人,盧氏王朝的開國皇帝,以及長春宮的開山祖師有關,遊仙詩的內容,類似讖語,多是玄之又玄之言,“帝居在震,龍德司春”,“仙人碧遊長春宮,不駕雲車騎白龍”,“南海漲綠,釀造長生酒”。

隋霖當然也曾聽說過這篇類似歌謠的遊仙詩,所以此次爲林守一護關,他剛好藉機仔細勘驗了長春宮的地脈形勢。

周海鏡聚音成線,密語道:“都說宋餘與風雪廟大鯢溝一脈的秦氏老祖,雙方年輕時就是舊識,很是有些故事?在寶瓶洲,你們消息最靈通,此事是真是假?”

改豔沒好氣道:“假的!一個習武練拳的,吃飽了撐的,每天在意這些亂七八糟的山上傳聞,難怪會輸給魚虹。”

周海鏡笑得合不攏嘴,不跟這頭金丹境女鬼一般見識,魚虹這種武學宗師,打你一個落單的改豔,還不是跟玩一樣。

終南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她就只是站在廊道,望向那處山頭。

少女與林守一初次相見,宛如一場萍水相逢。

她只覺得岸上青衫少年郎,衣衫潔淨,氣質風雅,當他置身於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紅燭鎮,就像渾濁水面飄過一片春葉。

終南腰間懸有一枚龍泉劍宗鑄造的關牒劍符,因爲是恩師贈送的禮物,又瞧着心生喜悅,就一直作爲飾物隨身攜帶了。

而且當年她曾經偷偷遊歷過舊北嶽山頭,不算是那種正兒八經的下山歷練,更像是散心,遊山玩水。

反正與師門離着近,又在京畿之地,然後她在一條山路上,偶然撞見一個滿身泥濘的撐傘小姑娘,和一個扎馬尾辮的青衣少女。

她們一起走了段路程,那個一直沒說姓名的馬尾辮女子,還教給終南一篇晦澀難懂的火法道訣,終南卻始終不敢輕易去修行,畢竟長春宮是以水法和雷法作爲立身之本的仙家門派,也不敢與師尊隱瞞此事。宋餘聽到那篇道訣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讓弟子在躋身龍門境後再去鑽研這篇無根腳的火法道訣。

湖對邊的山頭上空,晴天碧色卻隱約有雷鳴震動。

是林守一即將出關的成道跡象無疑了。

既無天劫落地,也無 顯得十分……無聊。

片刻之後,就有一位儒衫男子走出洞府,每次呼吸之間,林守一的面門七竅,便有絲絲縷縷的細微金色雷電如龍蛇垂掛山壁。

宋餘和弟子終南,袁化境在內五人,立即都御風去往對岸。

宋餘掐訣行禮,微笑道:“林道友,可喜可賀。”

林守一與這位長春宮太上長老作揖還禮。

林守一與宋餘,雙方第一次見面,是多年前在那紅燭鎮,一人在畫舫,一個在岸,宋餘雖然年長,又在山上身居高位,不過她言語風趣,並不古板,她當年一眼就看出林守一是個極好的修道胚子,還曾與少年半開玩笑,故意將自己說成是那種貨真價實的山上神仙,其中就談及“五雷正法”一語,反正就是以“不夠素淡”的言語,很是炫耀了一番仙師風采。

當初林守一在棋墩山,得到了一部雲上琅琅書,屬於剛剛涉獵雷法,這本道書內容又寫得佶屈聱牙,那會兒才離鄉沒多遠的少年,還不理解“五雷正法”四個字的真正分量。

水榭這邊,被兩個神出鬼沒的外人給鳩佔鵲巢了。

陳平安斜靠柱子,雙手插袖,一腳腳尖點地,笑呵呵道:“真要說起來,還要歸功於你送出的那本秘笈?”

魏檗意態慵懶,坐在美人靠那邊,雙手扶住欄杆,翹起二郎腿,笑道:“我可不敢貪這份功。”

當年在棋墩山,一個自稱一手劍術潑水不進的劍客,帶着那些少年少女一起“坐地分贓”。

當時的場景,用紅棉襖小姑娘的話說,就是連林守一都跑得飛快,結果林守一就是第一個挑選寶物的,一路上話最少心思最重的清秀少年,一眼相中了那部用金色絲線捆系的《雲上琅琅書》。而林守一也在書院求學時,曾經跟隨一位大隋王朝的書院夫子,專門去往大隋北嶽地界觀看雷雲,在一座名爲神霄山的仙家洞府,修行數月之久,那位夫子還贈送給他一隻專門用來蒐集雷電的雷鳴鼓腹瓶。

陳平安早年有次返回家鄉,與馬尾辮少女一起登山,因爲想起林守一是他們當中第一個修行的人,又是修行的雷法,所以陳平安就與阮秀請教過關於雷法修行的注意事項,她就說了一些“道聽途說”而來的東西。事後陳平安就一一記錄在冊,再送給了林守一,陳平安的本意,都算不上奢望如何查漏補缺,就只是想着林守一能不能多些靈感。

再後來,白帝城鄭居中秘密造訪槐黃縣,找到偷偷棲居在某個目盲道士心宅內神魂中的那位斬龍之人,再收顧璨爲徒。

鄭居中期間用一部由他親自補齊的《雲上琅琅書》,從林守一那邊換取一物,是陳平安得自目盲道士賈晟、再轉贈給林守一的那幅“祖傳”搜山圖。

原來這部雲上書正是出自中土白帝城,鄭居中曾經問道龍虎山,而鄭居中只要與人切磋道法,一般來說,對方就別想着如何藏私了,果然鄭居中很快就自己撰寫了這部雲上書,關鍵是龍虎山那邊與白帝城“借閱”此書過後,天師府諸位黃紫貴人都是面面相覷,啞口無言,明知對方是借鑑、偷學了自家五雷正法,可是好像他們不管怎麼搜檢雲上書,就只有一個古怪彆扭的感覺,一部道書,字裡行間,哪裡都覺得不對勁,處處都與天師府秘傳雷法由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好像真要計較起來,又有很有鄭居中自己的道理,甚至天師府這邊都可以反過來借鑑一番?

只不過林守一手上那部是殘篇,類似上卷,只適宜下五境修士的雷法修行,鄭居中就幫忙補上了中五境和上五境修行的中下兩卷。最後崔東山又在湊齊三卷的雷法道書之上,寫滿了自己的註解心得,這就使得林守一的修行,不但勢如破竹,極爲神速,而且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關隘、瓶頸。

陳平安問道:“山崖書院那位老夫子的大道根腳?”

魏檗點頭笑道:“就像你猜的那樣,正是大驪京城那個老車伕的分身,差點跟你練手的那位神道老前輩,他顯然是早就相中了林守一的修道資質。”

驪珠洞天年輕一輩當中,林守一,馬苦玄,謝靈這幾個,他們跟陳平安、劉羨陽和顧璨還不太一樣,都屬於異於常人的順風順水了,從踏足修行道路,直到躋身上五境,幾乎就沒有遇到什麼關隘,就更別談遇到什麼兇險的鬥法廝殺了,就兩個字,命好。

陳平安又問道:“你聽說過《上上玄玄集》嗎?也是一部品秩很高的雷法秘籍。”

魏檗迅速翻檢記憶一番,搖搖頭,“前所未聞。”

有篇遊仙詩的末尾,是一句“唯願先生頻一顧,更玄玄外問玄玄”。

而遺留在寶瓶洲的《雲上琅琅書》,一路輾轉落入林守一之手。

其實北俱蘆洲,猶有一部《上上玄玄集》,最終歸屬於浮萍劍湖的隋景澄。

上次林守一跟董水井一起參加落魄山典禮,陳平安還與林守一說起一樁秘事,提醒林守一有機會可以遊歷北俱蘆洲,拜訪凌霄派趴地峰和浮萍劍湖兩地,因爲隋景澄恰好也有三卷道書,亦是雷法,名爲《上上玄玄集》。如果真有山上緣法的話,林守一和隋景澄,雙方可以交換道書,這在山上,並不罕見,甚至有些關係好的宗門,都會相互間贈送、交換各自珍貴道書的摹本,充實家底,以物易物,以書換書,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宗門和大門派,此舉就越是頻繁。

就像是配合那部《上上玄玄集》,隋景澄還有三支看似“雷同”的金釵。

每當金釵相互間敲擊,就會激盪起一圈圈光暈漣漪,其中蘊藉極其細微的雷法真意。

三支金釵,分別刻有四字銘文,靈素清微,文卿神霄,太霞役鬼。

這部雷法道書,同樣分三冊,唯一與《雲上書》不同的地方,在於前者第一冊,只是闡述大道宗旨,練氣士光有這冊秘笈,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用處,打個比方,就像道祖所傳五千言,數座天下人人皆知,人人可讀,但是萬年以來,又有幾個山下的市井凡俗,能夠單憑此篇道書,就讀出一個練氣士,走上修行之路?但是隋景澄卻硬生生靠着反覆閱讀第一冊,僅憑自己的瞎琢磨,她就讀出了一個二境瓶頸的練氣士,也難怪浮萍劍湖的大師兄榮暢,會覺得時隔多年、重歸宗門的師妹隋景澄,簡直就是一個讓他望塵莫及的天縱奇才。

五雷正法,被譽爲萬法之首不是沒有理由的。

當年陳平安就總覺得隋景澄的這部道書,好像原本就是在等着林守一。

所以等到鄭大風這次返回落魄山,與陳平安揭開那個謎題,謎底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修行之人,道心堅韌,抱朴守一。

得道之士,自成天地,內景澄澈。

陳平安說道:“走了。”

魏檗疑惑道:“不見見林守一?”

陳平安笑道:“魏山君要是未雨綢繆,早就備好了兩份賀禮,我就去見他。”

魏檗立即站起身,看了眼湖對岸那邊的身影,笑着點頭,與陳平安一併悄然離開長春宮。

果然如魏檗所料,與林守一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龍泉劍宗那邊,謝靈成功煉化了那件玲瓏寶塔,成爲寶瓶洲最新一位玉璞境劍修。

而在禺州境內地脈極深處,宋續在內的五位地支一脈修士,即將得手那件秘寶之時,見到了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說話瘋瘋癲癲的,說這件東西是屬於她藏在此地的舊物,誰敢跟她搶,她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家,淑女得很,但是她可以搬救兵,找自家夫君來幫她討要公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心疼媳婦怕老婆,打死你們幾個沒商量的。

貂帽少女見對方一行人分明已經被震懾住了,她自顧自滿意點頭,再朝那件充滿一層層古老禁制的懸空重寶,她擡了擡下巴,“虧得我趕來及時,不然你們要是傻了吧唧打破了禁制,後果嚴重得一塌糊塗,估摸着小半個寶瓶洲就得塌陷了。不信?呵,銀河高哉,大火炎炎,龍蛇起陸,大道走風馬,日月山川添壯觀,天地收來入寶瓶。聽着厲害不厲害?有沒有學問?我剛編的,反正大致就是這麼個意思吧,早年那場驚天動地的水火之爭,你們這些小娃兒如今連地仙都不是,能摻和?不知天高地厚嘛!”

她一邊瞎扯,一邊喊道:“小陌小陌,小陌在麼?”

謝狗環顧四周,看來小陌是真的沒跟來,她心裡邊一下子就暖洋洋的了。

(本章完)

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1280.第1280章 天公作美943.第943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878.第878章 選址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526.第526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229.第229章 趨之若鶩112.第112章 強者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762.第762章 無劍可出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385.第385章 下完棋抄完書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1092.第1092章 搶徒弟1263.第1263章 故事是一把雙刃劍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344.第344章 謹遵法旨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276.第276章 有些重逢就是最好的325.第325章 原來如此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1218.第1218章 就山751.第751章 代大匠斫者158.第158章 吃掉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374.第374章 遠遊東南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456.第456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下)394.第394章 靈光乍現山漸青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188.第188章 大規大矩和雞毛蒜皮637.第637章 相逢偶然799.第799章 何處不問劍1143.第1143章 天地如界畫59.第59章 睡去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930.第930章 青白之爭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105.第105章 無根浮萍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629.第629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風采229.第229章 趨之若鶩1016.第1016章 世外高人545.第545章 江湖還有陳平安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985.第985章 開山1221.第1221章 是誰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933.第933章 腳步289.第289章 對敵62.第62章 樹倒第1312章 接劍於十四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907.第907章 邀請27.第27章 點睛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1111.第1111章 笛聲裡校書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32.第32章 桃葉1111.第1111章 笛聲裡校書202.第202章 便是人間好時節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94.第94章 秀色可餐562.第562章 趕赴京觀城879.第879章 做客709.第709章 年紀輕輕二掌櫃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748.第748章 日就月將674.第674章 山主又要遠遊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705.第705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65.第65章 珠子903.第903章 劍斬十四999.第999章 跌境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715.第715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一)1032.第1032章 閽者67.第67章 遠行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1226.第1226章 夫君且展眉857.第857章 持劍者448.第448章 沒有變的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