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

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

青山與高人,一見如有約。樓外峰千朵,筆未退尖時。白雲生鏡裡,明月落階前。大日出東海, 就又是一天。

一個黑衣小姑娘,斜挎棉布包裹,手持綠竹杖,肩挑金扁擔,清晨時分的巡山課業已經收工,她要出門闖蕩江湖去了!

她前幾天就與騎龍巷左護法約好了地點日期時辰, 就在灰濛山碰頭那邊碰頭,今兒要一起去黃湖山。

飛奔在霽色峰後山的一條小路,兩條小短腿跑得跟車軲轆似的。

風過山林,噫然大塊吹,竹葉簌簌,松濤陣陣,聽取天籟一片。

隨着好人山主回家的日子越來越久,右護法的膽子,可就一天比一天大了。

如今不光是早晚在霽色峰和集靈峰之間巡山兩趟,小米粒偶爾都會走一趟灰濛山,甚至是一路遠遊至黃湖山。

主要是因爲聽景清說黃湖山那邊,經常有個當縣令的芝麻官跑去釣魚,叫傅瑚,好像是屏南縣的父母官,不知怎麼就認識了自家老爺,

小米粒倒不是心疼傅瑚的魚獲, 主要還是覺得那傅縣令一個不曾煉氣的凡俗夫子,湖內卻有不少氣力不小的異類水族,光是那種重達兩百來斤的青魚,就有好幾條, 傅縣令可別釣魚不成反被魚釣。

黃湖山曾是水蛟泓下的地盤, 在湖底開闢出一座水府,陳暖樹和陳靈均的兩隻龍王簍,就在這邊被煉爲山水大陣。

山上有幾棵老茶樹,再加上遠幕峰的泉水,老廚子每年明前穀雨,都會親自上山採茶,回到宅院炒茶煮茶,小米粒每次喝茶,都會表揚幾句,好滋味,有回甘。

在灰濛山北邊山路的一處行亭,小米粒跟那條左護法見了面,一起往黃湖山那邊晃悠而去。

拿出早就備好的糕點,分給左護法一半,是騎龍巷自家壓歲鋪子的桃花糕和杏仁酥。

吃過糕點,小米粒拍了拍手,笑道:“左護法,曉得不曉得, 不光是泓下姐姐的那座黃湖山, 其餘咱家許多藩屬山頭的護法大陣,都是周首席掏的腰包哩,老多錢了。”

土狗點了點頭。

那個周肥確實有錢,土財主一個,花錢不帶眨眼的。這樣的首席供奉,可以再來幾個,不嫌多。

小米粒老氣橫秋說道:“那個喜歡在湖邊釣魚的傅瑚,是屏南縣的縣令,貨真價實的官老爺哩。聽景清說,傅縣令以前是在大驪京城捷報處坐頭把交椅的,來屏南縣當縣令,是官場平調,不算提拔,但屬於重用。咱們倆要是真遇見了這位傅縣令,記得看我眼神行事,咱倆可都機靈點啊。”

土狗繼續點頭。陳靈均沒說錯,就是個芝麻官,但是能夠職掌大驪處州一縣,可比在捷報處這種清水衙門作閒人有前途多了,家裡肯定是有背景的,記得有個姓傅的,好像是叫傅玉來着,當過寶溪郡太守,就是個京城世家子,最早是給吳鳶當個處理文案賬簿的文秘書郎,多半與傅瑚是親戚?

小米粒低頭望去,疑惑道:“左護法這都曉得啊?難道暖樹姐姐說中了,你可以開竅煉形了麼?”

土狗趕緊搖頭。

要是被小米粒知道了真相,別說落魄山,恐怕桐葉洲青萍劍宗那邊就都知道了,其實誰都知道都無所謂,就是不能讓裴錢知道。

這位騎龍巷左護法,其實早就有了個名字,韓盧。

如果不是有個裴錢,擁有“真名”的它,加上曾經把丹藥當飯吃,早就煉形成功了。

一想到那個曾經的小黑炭……往事不堪回首,哪怕當年裴錢在變成了少女模樣後,她出門去北俱蘆洲遊歷之前,好像故意交待過小米粒,你們是官場同僚,別勾心鬥角,要相親相愛,她不在家裡的時候,讓左護法時常到你這邊點卯,別總瞎逛蕩,江湖險惡,有些偷狗的高人,抓狗是一把好手,都不用肉包子,只是那麼彎腰一抄,就可以把一條狗裹棉袍裡邊拐走了,神不知鬼不覺,回頭左護法就跑到人家的燉鍋裡去了,咱們又吃不着狗肉……你們在老廚子那邊一起混飯吃,千萬別餓着左護法,除了你,記得再提醒老廚子,一起往地上多丟幾塊骨頭。

不吃,是不給面子,容易被小米粒記賬,再被裴錢回家後秋後算賬。吃了,跌份。

小米粒左看右看,四下無人,便從棉布挎包裡邊扯出一件綢緞材質的披風,繫好之後,抖摟了一手瘋魔劍法。

結果在前邊一座白牆黑瓦的行亭內,突然走出一襲青衫長褂身影,眼神溫柔,面帶笑意,看着自顧自“臭美”的小米粒。

小米粒神色尷尬,快步跑向沒打招呼就來了的好人山主,羞赧道:“有點幼稚哈。”

這件藏青色披風,穿在小米粒身上,大小剛好,一看就是老廚子的手藝。

“怎麼就幼稚了,是你不得要領,纔會覺得彆扭。”

言語之際,陳平安做了個雙指捻物、再抖腕一甩的動作,“江湖上的女俠,都是這樣的。”

小米粒有樣學樣,伸手扯起披風一角,再使勁一抖手腕,嘩啦啦作響。

哦豁哦豁。

原來如此!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現在還覺得幼稚嗎?”

小米粒咧嘴笑道:“威風八面嘞。”

陳平安朝那條土狗點頭致意,它立即心領神會,自己耍去了。

跟小米粒聊了些下宗的近況,說青萍劍宗那邊,新設立三府六司八局,誰誰誰當什麼官,分別管什麼。

小米粒聽得迷糊,皺着兩條微黃疏淡的眉毛,記得認真。耳報神,有那麼好當的?

大白鵝當了宗主之後,就是不一樣,可勁兒給人發官帽子呢。

陳平安笑道:“崔宗主這是在教我做事呢。”

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陳平安忍住笑,“沒有跟裴錢說那本英雄譜的事情吧?”

小米粒使勁搖頭,“跟太徽劍宗翩然峰峰主白首白劍仙約好了的,不可以說這件事。”

但是白首跟好人山主稱兄道弟的小事,小米粒是與裴錢一五一十說了的。

當時裴錢黑着臉,說很好,記下了。

小米粒就說了句心裡話,白首跟好人山主關係真好,看得出來,雖然白劍仙嘴上從來不說,但是心裡其實很仰慕好人山主。嗯,老廚子打了個比方,說就像一個少年,遇到一個打心底佩服的成年人,因爲擔心雙方沒什麼可聊的,就喜歡說我可以喝酒了!

裴錢臉色和緩,點點頭,說白首能夠成爲劉劍仙的嫡傳弟子,還是師父牽線搭橋才成的,這傢伙一貫說話沒大沒小,以前都不喊劉劍仙師父的,一口一個姓劉的,半點規矩都沒有。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既然不是小米粒通風報信,到底是誰把消息泄露給裴錢的?

小米粒撓撓臉,還是覺得自己必須暗示一下好人山主。

“哈,肯定不是景清。”

陳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冤枉景清了。”

陳平安讓小米粒騎在脖子上。

就像父親寵溺自己的親閨女一般。

小姑娘雙臂疊放在好人山主的腦袋上,圓圓的下巴擱放在胳膊上邊,眯眼而笑,與好人山主說着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巡山途中,都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比如路上有隻大蟾蜍唉,它走的可慢啦。虛心亭附近,有喊不上名字的鳥雀搭了個窩。名字最長的那座涼亭,隔着三十六步路遠的地兒,那些茶片快可以吃啦。可惜獼猴桃還是小小的,雨下亭的一根紅漆柱子上邊,有人偷偷刻了字。喜鵲嘰嘰喳喳,經常在枝頭報喜……

“哇,這麼多新鮮事,也太有趣了吧。”

“那可不,有趣極了。”

大先生道鄰,住持北嶽披雲山的封正典禮,周國負責去往中嶽掣紫山,閔汶和黎侯分別負責東嶽磧山和西嶽甘州山的封正儀式。

先前他們在落魄山只是小留片刻,道鄰很快就跟着魏檗去了山君府,商議典禮的流程,其中黎侯抽空去了一趟落魄山賬房,韋文龍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陳清流和辛濟安一起離開落魄山,打算遊歷一趟那座至今無主的秋風祠。

新朋舊友都要離開,陳靈均很捨不得,這些日子每天兩頓酒跑不掉的荊蒿,則是假裝不捨得。

荊蒿的親傳弟子高耕,和劍修白登,還有那個道號銀鹿的鬼物,早在他們之前就已經下山去了,可謂躲酒躲得正大光明。

一天兩頓酒,每次喝早酒,陳靈均都不會麻煩暖樹那個笨丫頭。

陳靈均一路送到了山門口,與荊老仙師約定,以後只要遊歷流霞洲,肯定第一個拜訪青宮山。

送給了陳濁流一個包裹,說裡邊放了些壓歲鋪子的糕點,自己晾曬的溪魚乾,還有黃湖山的茶葉、仙草山的蜂蜜之類的,帶在路上吃,可以當下酒菜。再以心聲心聲陳濁流,在荊老神仙那邊少說幾句陰陽怪氣的刻薄話,人家只是氣量大,懶得跟你計較,你就別蹬鼻子上臉了。

陳清流只是將禮輕情意重的包裹斜挎在身,都沒跟陳靈均廢話半句,就走了。

氣得早早備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類客套話的青衣小童,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三步作兩步,縱身一躍,一腳踹在陳清流的屁股上,罵罵咧咧,去你大爺的。

荊蒿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就是眼皮子直打顫。

幾個背影,愈行愈遠。

陳濁流突然舉起胳膊,輕輕搖晃幾下。

陳靈均這才心滿意足,移步去道士仙尉身邊蹲着。

坐在竹椅上曬太陽的仙尉忍不住問道:“景清,你就沒去過文廟?”

陳靈均愣了一下,疑惑道:“落魄山上,就只有我家老爺去過中土文廟啊,我算哪根蔥,咋個去?去了就能進啊。”

仙尉反而被陳靈均說蒙了,倍感無奈道:“沒說中土文廟,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郡縣文廟。”

按照浩然禮制,九洲各國,每座縣城都建造有文廟。

陳靈均眼神憐憫,擡手拍了拍道士仙尉的肩膀,讀書讀傻了。

“你這不廢話嘛,黃庭國境內的那條御江,沿途大小文廟那麼多,我能沒去過?”

仙尉愈發納悶,既然去過,爲何認不得那幾個讀書人?除了一些貧瘠僻遠之地的小縣城文廟,尋常郡府文廟,或是稍微富裕些的縣城文廟,都會一併懸掛文廟十哲的掛像。

陳靈均有幾分心虛,說來慚愧,文廟確實去得不多,當然去還是去過的,“進山就得拜山頭,下水就得拜水府,知不道?入廟燒香,最重心誠則靈。我每次去文廟,先敬過香,再去大殿拜掛像,在門外就使勁瞅着至聖先師的掛像,必須心無旁騖,目不斜視,跨過門檻,跪在蒲團上,就給他老人家砰砰砰磕頭!”

在陳靈均看來,這就叫要拜就拜最大的山頭,比如到了北俱蘆洲,只要有那個福分,就得跟黑白通吃的火龍真人處好關係,再比如到了流霞洲,就得第一個拜訪青宮山,與德高望重、胸襟寬廣的荊老神仙套套近乎。

給陳靈均這麼一說,仙尉就聽明白了,而且深信不疑,確實是陳靈均做得出來的事情。

仙尉用一種憐憫眼神看着青衣小童,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景清道友,果然不走尋常道路。”

陳靈均哈哈大笑,“都是千金難買的寶貴江湖經驗,有你學的。”

歸鄉日期不斷往後延期,一拖再拖的湖山派掌門高君,終於捨得離開落魄山和披雲山,她率先返回蓮藕福地。

鍾倩要比高君晚兩天,不情不願返回家鄉天下,這個胸無大志的金身境武夫,要不是福地武學第一人的身份擺在那裡,估計只會留在霽色峰私宅裡邊,繼續每天大蔥蘸醬,喝點小酒,看幾本與大風兄弟和道士仙尉借來的雜書,到了吃飯的點,就跑去朱斂那邊等着,幫忙端菜上桌,吃完之後,再與粉裙女童一起幫着收拾碗筷,最後與老廚子點幾個菜,下一頓,就有盼頭了。

這天從牛角渡那邊,來了個直奔落魄山的訪客。

白髮童子神出鬼沒,她這個編譜官當得跟小米粒的耳報神,一樣盡心盡責。

一衆訪客當中,總算來了箇中五境練氣士!

是書簡湖五島派的掌門曾掖,從大驪京城那邊乘坐渡船到了這邊,白髮童子記錄下年月日、譜牒身份。

曾掖婉拒了那位編譜官的帶路,自己走到霽色峰竹屋那邊,陳平安放下筆,帶着曾掖來到崖畔石桌落座。

陳平安笑問道:“去過大驪京城了?”

曾掖點點頭,欲言又止。

陳平安說道:“已經見過她了?”

沒來由的,曾掖一下子就淚流滿面。

陳平安沉默片刻,確實不知如何開解曾掖纔算對,只得說道:“有空去朱斂那邊坐坐,你跟他聊聊這件事。”

曾掖收拾好心緒,與陳先生聊了五島派的情況。陳平安聽得仔細,給了些建議,讓曾掖可以留心哪些細節。

之後暖樹趕來這邊,遠遠站在青石板小路那邊,她不去打攪山主老爺跟曾掌門談正事。等到談話結束,她才走向石桌那邊,帶着曾掌門去了山中住處。到了宅子門口,曾掖接過鑰匙,與暖樹道了一聲謝,進了屋內,放好行李,猶豫了一下,就直接去找那個在落魄山當大管家的朱老先生了。

老廚子的宅子大門,一向是虛掩不栓的,誰都能來串門。

朱斂躺在藤椅上,搖着蒲扇,坐起身,笑道:“曾掌門,幸會幸會。”

曾掖作揖道:“五島派曾掖,見過朱老先生。”

朱斂手持蒲扇,晃了晃,“自家人,都別客氣,坐下聊。”

年輕人在青峽島,曾經給自家公子當過賬房幫手。

曾掖坐在檐下一旁的竹椅上,說了一個多年之前的老故事,故事的開篇,是少年被一個叫章靨的恩人帶到了青峽島,瞧見了形容憔悴卻眼神熠熠的陳先生,他身穿棉袍,氣態溫和。曾掖還說了這個少年是如何畏懼顧璨,在這篇山水故事的開頭,跟酒無關。之後就是有陳先生住在隔壁,膽小懦弱的少年,便漸漸放下心來,遇到了一些跟書簡湖有關、卻很不書簡湖的人和事,鬼與債。在曾掖就要說到與那個來自黃籬山的姑娘,朱斂站起身,說稍等片刻,去酒窖拿了一壺酒過來,揭了泥封,遞給曾掖,曾掖喝着酒,也不知道是人喝酒,還是酒喝人,繼續說着故事,一直說到了自己去大驪京城,說到了大太陽底下的那場重逢,有個姑娘蹲着看書,書上的故事裡,有個叫曾掖的膽怯少年,還有個可能到故事最後都不曾喜歡曾掖、也不知道曾掖喜歡自己、或者可能知道卻假裝不知道的的蘇姑娘。

喝到最後,酒壺都空了,曾掖還是在那邊仰頭喝酒。

朱斂搖晃蒲扇,輕聲說道:“少年本來以爲自己這輩子,想要再與心愛的姑娘重逢,需要找她等她一百年幾百年一千年,如果沒有找到,我相信少年就可以一直喜歡下去。但是世事就是這麼奇怪,好像美夢成真,終於找到了心儀的姑娘,照理說,這是一件多難得的幸運事啊,本該萬分慶幸纔對,卻開始患得患失了,可要說傷感,好像又不至於撕心裂肺,覺得肯定不該如此,怎麼可以這麼人心不足呢,不該如此。細細碎碎,撓心撓肺,肝腸百結。”

“此般滋味,不是苦,是澀。”

“徹底忘記蘇姑娘,轉去喜歡如今的劉姑娘,覺得對不起前者。”

“長久眷戀着蘇姑娘,同時又喜歡劉姑娘,又覺得對不起後者。”

“只因爲在你內心深處,不得不承認,她們終究不是一個人了。”

“喜歡誰,不喜歡誰,同時喜歡誰,誰都不喜歡了,好像不管做什麼,怎麼都是個錯。”

“又不是那種喜歡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既然明知是錯,又讓我們如何能夠真正安放其心呢。”

朱斂笑問道:“曾掖,早知如此絆人心,你會後悔當年遇見蘇姑娘嗎?會後悔這次去大驪京城嗎?”

曾經的少年曾掖,如今的五島派掌門,毫不猶豫,使勁搖頭,“絕對不會!”

朱斂點點頭,“見到了,至少就放心了。至於某些新的遺憾,就長長久久,藏在心裡好了。曾掖,聽到這裡,你要是問我一句,難道就什麼都不做嗎?那我就要反問你一句了,你當真什麼都沒做嗎?聽我的,再回京城一趟,五島派的事務就擱放個一兩年,兩三年的,到了京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做,免得錯上加錯,否則人心就再難收拾了,在那邊找份普通老百姓的營生活計,興許某天答案,就自己跑到你的心裡去了。”

曾掖點點頭,嗓音沙啞道:“我聽朱先生的,就這麼辦。”

聽朱先生說了這麼多,曾掖心裡好受多了。

朱斂微笑道:“最後送你一句話,男女情愛一事,不要寄予有過高的期望,不要在自己心中全無希望。”

曾掖咧嘴一笑,“記住了。”

陳平安其實一直偷偷站在門外,豎耳傾聽,聽到這裡,才悄然離去。

更遠處還有個粉裙女童,陳平安豎起手指在嘴邊,然後與她笑着點頭,暖樹施了個萬福,腳步輕靈,去別處忙碌了。

————

走了一趟北俱蘆洲東南商貿航線的風鳶渡船,這天暮色裡,緩緩停靠在牛角渡。

陳平安帶着小米粒和陳靈均在這邊等候已久。

等人期間,黑衣小姑娘借了金扁擔給青衣小童,在那邊過招,比拼劍術,小米粒站着不動,揮動綠竹杖,陳靈均輾轉騰挪,蹦蹦跳跳,嘴上呼呼喝喝的,不亦樂乎。

被小鎮當地百姓敬稱一聲賈老神仙、或是尊稱爲賈半仙的賈晟,走在暫時擔任渡船大管事的掌律長命身後,先前在渡船甲板,目盲老道士使勁嗅了嗅,呵,彷彿家鄉的山風,都帶着酒香哩。

好久沒有跟景清老弟拼酒划拳談心,老道士渾身不得勁兒。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笑道:“都辛苦了。”

一襲雪白長袍的落魄山掌律祖師,她施了個萬福,嗓音輕柔,喊了一聲“主人”。

其實按照陳平安最初的設想,在老聾兒牢獄內認識的這位長命道友,可以擔任落魄山的賬房,她與韋文龍一虛一實。

不過後來崔東山就成爲了掌律祖師。

返鄉後,陳平安私底下問過裴錢,她對掌律長命的印象如何。

裴錢照實說了,先說了些用來鋪墊的好話,最後來了一句,看久了很滲人。

陳平安就放心了。

看來長命來當掌律,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陳平安笑道:“這條風鳶渡船,新管事會換成一位名叫邢雲的老劍修,是青萍劍宗那邊的新供奉,賈老神仙的身份不變,還是二管事。至於渡船,當然還是屬於我們上宗的。長命你作爲一宗掌律祖師,一年到頭跑渡船生意,就像崔宗主說的,確實有點不像話了。”

一般來說,跨洲渡船,有一位玉璞境修士坐鎮,綽綽有餘。何況邢雲還是一位劍氣長城的劍修。

陳平安再與賈晟說起一事,青萍劍宗那邊新建了一座玉海書院,山長是種夫子,準備邀請賈晟擔任書院講習。

小米粒懷捧綠竹杖,停步無聲鼓掌。幫忙挑着金扁擔的陳靈均有點迷糊,大白鵝和種夫子都收了賈老哥的錢?不然你們一座書院,又不是酒桌,賈老哥能去那邊講個錘子?

陳平安笑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達練即文章。賈老神仙的書外學問,崔宗主和種夫子都很認可,我就幫你答應此事了。”

“啊?”

賈老神仙一時間慌了手腳,“可貧道一向口直心快,是頂不會圓滑做人的,哪裡當得起這份讚譽。”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笑不語。

陳靈均翻白眼。小米粒撓撓臉頰。

賈老神仙懊惱得一跺腳,看看,又說錯話了不是?!瞧不起自己的道行,豈可瞧不起崔宗主與種夫子的眼光和厚愛。

陳平安開口解釋道:“要說崔東山可能會跟你開個玩笑,種夫子是什麼人,你很清楚,外人擔任書院講習,種秋不點頭,崔東山是沒辦法往裡邊隨便塞人的。至於具體的授業內容,接下來風鳶渡船南下桐葉洲,到了魚鱗渡,賈老神仙自己去與種夫子聊。”

賈晟搓手道:“硬着頭皮試試看,若是德不配位,難以勝任講習一職,都不用種夫子趕人,貧道自己就會捲鋪蓋滾蛋。”

長命問道:“主人,聽說馬上就要封正五嶽,我們這邊需不需要準備賀禮?”

五嶽封正這類山上的大喜事,按例一洲境內的宗門和大仙府,都需要道賀,表示表示,一般都是宗主、掌門親筆書信一封,再備上一份與山頭地位匹配的賀禮。

陳平安說道:“除了晉青和範峻茂,其餘幾尊山君那邊,我們落魄山就不拿熱臉貼冷屁股了。”

賈老神仙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意味,有嚼頭。

掌律長命笑道:“先前在北俱蘆洲那邊,我們遇見了幾位高人,賈管事與他們一番攀談閒聊,對答如流,極爲得體。”

賈老神仙赧顏道:“喝酒誤事,管不住嘴,喝酒誤事啊。”

陳靈均一巴掌拍在賈晟胳膊上,“賈老哥,可以啊,又立奇功!”

誰不清楚,掌律長命可不輕易夸人。

賈晟無奈道:“算不得,算不得,莫說是什麼奇功,如今想來,心有餘悸,後怕不已。怕就怕酒桌上哪裡說得不對了,連累那些夫子們對我們落魄山的觀感都不好了。”

官場嘛,山上山下都一樣,既怕不說不做是個錯,更怕說錯做錯更是錯。

陳靈均哈哈笑道:“怕什麼,只要是在酒桌上,賈老哥你與那位劉酒仙,俱是無敵手!”

賈晟一陣頭大。哪敢與劉劍仙相提並論。

陳平安好奇道:“哦?怎麼講,遇到了誰,聊了什麼,仔細說說看。”

長命便將那個酒局的詳細過程,娓娓道來。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

原來在北俱蘆洲一處仙家渡口,賈老神仙陪着掌律長命,與當地仙府談妥了一筆生意,附近有座酒樓,剛好有賣一種名爲“雙泉酒”的仙釀,知道賈晟好酒,又談妥了正事,掌律長命自然沒有異議,結果就剛好碰到一行人,已經在酒樓落座喝酒,相比上次騎龍巷,少了個婆娑洲醇儒陳氏老人,多了兩位相貌清癯的儒衫老者,還有一個僕從模樣的木訥老翁。其中那兩張熟面孔,正是曾經造訪過小鎮騎龍巷的洛陽木客龐超,與女修秦不疑。

秦不疑豪爽,主動邀請掌律長命和賈晟一起喝酒。

那三位老先生,瞧着剛好是一富一貴一窮的氣態。

其中黃真書,自稱是修水芝臺書院的講習。

還有個叫曾新序的老夫子,說自己曾是一個小國修撰,如今無官一身輕了,就跟着難得偷閒的兩位老友,一起遊歷大好河山。

最後一個名爲樊城,不太喜歡說話。

一開始賈晟還有點拘束,只是酒一喝,幾杯醇香撲鼻的山上仙釀下了肚,膽氣立馬就足了,雖說老道士極有分寸,絕對不敢喝醉,可是那種微醺狀態,真是妙不可言。再加上那個黃真書頗爲健談,敬酒勸酒的本事都不低,一來二去,賈老神仙可不就打開了話匣子。

這就一路聊到了落魄山,陳山主,道德學問……滔滔不絕,賈老神仙的言語,看似百無禁忌,實則皆是恰到好處的火候分寸。

等到與喝酒如飲水故而最投緣的黃真書,聊到那位南豐先生,賈晟就一飲而盡,來了句“南豐文章世獨有,水之江漢星之鬥。”

掌律長命敏銳發現那個叫曾新序的老夫子聽到這裡,笑着搖搖頭。

黃真書笑問道:“那位年輕山主,可是推崇《道山亭》《墨池記》這類膾炙人口的文章?”

這位老夫子,好像已經在酒桌上等着目盲道士,說出口那些都是老調常談、已成定論的讚譽之詞。

賈晟哈哈大笑,連連搖頭,“我家山主對南豐先生之所以如此推崇,卻不僅僅在文章的‘詞嚴理正,卻在佈置’,我家山主坦言,若僅限於此,天下豪文名篇成千上萬,熠熠生輝如羣星璀璨,南豐先生無非是其中之一,如《道山亭》《墨池記》這樣的文章,好當然是極好的,卻也只是一個‘好’字了。我們山主最爲由衷佩服的地方,卻不在南豐先生的某些傳世名著,寫得有多漂亮,反而在這位老夫子那些褒貶不一的文章,如《越州趙公救災記》與《宜黃縣學記》,最是認可!更在南豐先生的言行如一,能夠學以致用,注重經濟時務,真正關心民間疾苦,絕不紙上空談!實不相瞞,我們山主喜歡抄書,隨看隨記隨摘抄,但是全篇抄錄的文章……”

賈老神仙放下酒杯,伸出兩隻手,再翻轉一下,“至多二十篇,要論數量之多,南豐先生獨佔魁首,一人就有四篇之多!”

“試問天下美文何其多,書海無涯,宛如揀選出二十顆驪珠,是容易事?!”

老道士話說得不假,山主陳平安確實對南豐先生極爲推崇。

可要說跟賈晟說了這些“溢美之詞”,真心不至於,遠沒有老道士說得這麼誇張。

當時只是某次與賈晟,一起坐在老廚子庭院邊嗑瓜子邊閒聊,言語內容,陳平安說得還是很質樸的。

朱斂倒是附和了幾句,結果就都被賈老神仙給搬書到了那張酒桌上去。

“當然,我家山主也說了,這只是他的一家見解與個人喜好,那些‘驪珠’般的文章,與不曾入選的,兩者學問好壞、高低,有一定關係,卻沒有絕對關係,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審美與旨趣。”

“讀書人,只是罵天罵地罵人,有意思嗎?有意思。有意義嗎,貧道覺得未必有。”

“好學問,之於世道,不可唯有破壞性,還需有修繕和營造的本事,推倒了就得重建。可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就此擱筆。”

“讀書人既言文以載道,薪火相傳,那麼文章之真正得失,豈能只在文采煥然,火龍黼黻,豈可不繫於治亂哉?”

“能夠提出問題,很好。可以解決問題,更好。”

黃真書和曾新序兩位老先生,對視一眼,會心一笑。他們再不約而同視線偏向那位面無表情的沉默老者。

是不是頗有幾分那位文聖說理、與你邵公講經的風采?

喜歡且擅長講求一個層層遞進,環環相扣,不輕易否定,卻也不會輕易認定,真正的好,往往在更高處。

“貧道才陋學淺,見識不高,原本與一般人無二,只是對曾文定公的妙筆生花,佩服不已,是與山主聊過,才覺得這位夫子與那些名垂青史的文豪大家,最‘不一樣處’,纔是最厲害的地方。山主說爲人處世,既需見賢思齊,又要別出機杼,不光要不流於俗,還得獨具雅緻,但是寫文與爲人,要想既不說怪話,舉止荒誕,也不刻意以文風奇峭、內容晦澀來引人入勝,又可以‘不一樣’,就難如登天了。”

龐超早就給這個目盲老道士一套一套的誠摯說辭,給整懵了。

喝酒之前,還有些拘謹,表現得和善客氣,不曾想老道士喝酒之後,簡直就是……有如神助。

龐超讀書不多,但是與白也是同鄉且同處一個時代的秦不疑,卻是知道這些讚譽之辭的分量之重。

簡單來說,如果這個老道士沒有胡說八道,那就意味着在那個陳平安心目中,這位素未蒙面的南豐先生,是完全可以與人間最得意的白也、浩然蘇子比肩的。甚至猶有過之?

要說臨時抱佛腳,老道士是絕對說不出這類“急就篇”的。

黃真書以心聲笑問道:“這位道長,已經認出我們的身份了?”

秦不疑不敢確定。

落魄山上多神異。

那個最爲木訥的老夫子,輕輕搖頭,算是給出了答案。

曾新序笑問道:“敢問賈道長,那你家山主,覺得蘇子門下的幾個得意學生,文章寫得如何?比如‘蘇黃’之‘黃’?”

賈晟猶豫了一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喝酒壯膽,“我們落魄山,一向將心比心,以誠待人,山主確實提及過這位沖和先生,還說如果有幸遇到了那位才華橫溢的黃老夫子,可以與之痛快飲酒,暢談人生,唯獨不可與其討論人間瑣碎事,一匹綢緞能換幾個肉包子,幾斤木炭能換一匹綢緞。這就叫……富家子夜宿山中,誤將溪水做雨聲。”

“我家山主,極喜歡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燈,桃李春風一杯酒’,喜歡得經常只要想起這麼一句詩句,就可以獨自喝上一整壺酒。卻極不喜歡一句‘看人獲稻午風涼’,不喜歡得幾乎從不願意背後說人是非的陳山主,苦悶喝酒,反覆詢問自己,那位老夫子怎麼寫得出這等全無心肝的詩句。”

老道士說到這裡,輕輕嘆息一聲,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再高高舉起,算是遙遙與聖賢禮敬致歉一句,“多有得罪,聖賢莫怪。”

曾新序放聲大笑,一旁黃真書微笑點頭,“罵到點子上了,得捏着鼻子認。”

秦不疑與龐超更是覺得有趣。

一個年輕人,暴得大名,喜怒不露於形,成名還立大功,如此城府,如此手腕,多是豪傑聖賢,大奸亦有之。

如果今天這頓酒,只是聽那目盲道士說些妙語連珠的好話,哪怕確實誠心實意,其實依舊意思不大。

聽到這裡,其實陳平安已經猜出兩位老夫子的身份了。曾文定公,南豐先生。蘇子門下的那位沖和先生。

陳平安便開口問了一句,“最後那位老先生,旁人是怎麼稱呼他的?”

長命笑道:“都稱呼他一聲邵公。從頭到尾,都沒有跟賈晟聊過一句天,”

陳平安一時無言,老夫子真名何止。

學問艱深,極有功力,尤其精通三墳五典和天文歷算和河洛讖緯,屬於爲古文經學續香火、給今文經學開道路的大宗師。

既是各國推崇的官學,更是儒家道統內的顯學,屬於宗師中的宗師,可謂是夫子們的夫子。

雖然以治學嚴謹著稱於世,堪稱學究天人的通儒,但是此人質樸訥於言,極其不善言辭,門生弟子若有疑惑,多是提筆寫字與先生請教,老夫子便同樣以書面作答。這在儒家內部,也是一樁趣聞。

但是不知爲何,此人未能配享文廟。

更有傳聞,此人曾經關起門來,與一位登門拜訪的老秀才相對而坐,各自執筆,在紙上“吵架”,你來我往,落筆萬言。

結果就是最後老秀才豎起大拇指,稱讚對方一句,字寫得不錯。

照理說,這等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密事,怎麼都不會外傳,至少何止是絕對不會與弟子們外傳此事的。

可偏偏整個儒家內部,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睛,邵公是怎麼個滿臉漲紅,老秀才是如何老神在在,談笑間吵贏了這場硬仗。

陳平安還知道一事,桐葉洲天目書院的副山長溫煜,是此人的不記名弟子,亦師亦友。

賈老神仙在酒局臨了,還說了幾句自己的見解,例如一時代之學人,自有一時代之學術,如入藩籬,充滿了侷限性,若誰能夠預見未來千年文脈走勢流向,便是世間頭等學人,可以躋身源頭之預流。“預流”一說,本是佛家語,兩位老夫子相視一笑,都還是第一次聽聞這個解釋。

至於那個不苟言笑的矮小老頭,雖然瞧着窮酸,賈晟反而在酒桌上,有意無意與之多敬酒幾次。

等到落魄山掌律和賈老神仙告辭離去。

南豐先生捻鬚而笑,“倒是沒想到,能夠讓陳山主如此推崇,人生幸事,莫過於身在異鄉,得遇知己一二。”

不在聽了幾句好話,而在始終不被人理解的畢生心血,能夠被人真正認可與珍惜。

說到了心坎裡,如飲醇酒。

那個從頭到尾都只是喝酒沒個表情的木訥老人,站起身,來到窗口,視野開闊,好似開窗放入大江來。

牛角渡這邊,賈老神仙小心翼翼問道:“山主,貧道可有言語不得體、不妥當的地方?”

陳平安笑道:“陳靈均沒說錯,賈老神仙在酒桌之上無敵手。”

(本章完)

97.第97章 拜山頭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816.第816章 竟然915.第915章 橫着走1085.第1085章 少年最匆匆982.第982章 拔河376.第376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97.第97章 拜山頭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421.第421章 山水依舊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25.第25章 離別622.第622章 思無邪即從容172.第172章 江湖路上見不平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1038.第1038章 一張桌子665.第665章 兩破境70.第70章 天亮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1137.第1137章 風雨桃李薺菜花367.第367章 劍靈往北,左右往南64.第64章 三陳883.第883章 遞劍接劍與問劍10.第10章 食牛之氣729.第729章 大家都是讀書人3.第3章 日出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148.第148章 少年有事問春風733.第733章 煉劍(二)897.第897章 寧姚來見陳平安1116.第1116章 邀請函1224.第1224章 劍可敵一人537.第537章 御劍去往祖師堂1150.第1150章 文有第一武無第二1228.第1228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679.第679章 出門70.第70章 天亮280.第280章 擡手殺劍仙1054.第105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一)80.第80章 出山893.第893章 算計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599.第599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218.第218章 仙師駕到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763.第763章 隨便破境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劍者311.第311章 刺殺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509.第509章 單騎南下(下)319.第319章 出劍而已986.第986章 後手414.第414章 煉製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693.第693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385.第385章 下完棋抄完書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982.第982章 拔河1007.第1007章 看酒1091.第1091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996.第996章 天下地上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9.第9章 天雨雖寬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84.第84章 我有一劍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605.第605章 學生造瓷人1137.第1137章 風雨桃李薺菜花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750.第750章 遠遊人皆是蒲公英27.第27章 點睛第1287章 手書於青天269.第269章 人間萬事細如毛1034.第1034章 故地重遊如翻書752.第752章 一人喃喃,羣山迴響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252.第252章 老龍城674.第674章 山主又要遠遊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1278.第1278章 籤文602.第602章 遇見我崔東山(一)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796.第796章 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