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

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

夢粱國京城的國師府當中。

兩位大修士,隔着一座碧綠小湖,相對而坐。

一位青衫白髮如那沒有功名的老儒,一位弱冠歲數的年輕男子,前者膝蓋上趴着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猴兒,後者腰間有一條似乎處於酣眠中的青色小蛇,額頭已然生角,青蛇首尾銜接,如同一根青腰帶。

儒衫老人身後遠處,站着一位臉色慘白的狐魅婦人,姿色一般,但是眼神嫵媚,這會兒哪怕站在自己主人身後,與那年輕人隔着一座小湖,她依舊有些戰戰兢兢。畢竟那個“年輕人”的威名,太過嚇人。名爲夏真,曾是一位一人佔據廣袤山頭的野修,從未收取嫡傳弟子,只是豢養了一些資質尚可的奴婢童子,後來將那座靈氣充沛的風水寶地轉手讓出,只將一棟仙府以大神通搬遷離開,從此在整個北俱蘆洲東南版圖消失,杳無音信。

正是這位大仙,與自家主人做了那樁秘密約定。

只是狐魅只知道當年主人以巨大代價,在十數國邊境畫出一座隔絕靈氣往來的雷池後,主人以此消耗大量本命真元的通天手段,爲的就是鎮壓那件行蹤不定的功德異寶,最終將其收入囊中。而這個夏真,則與主人結成盟友,以先前山頭贈予附近兩個大門派,作爲交換,他得以將歷來靈氣相對稀薄的十數國不毛之地,作爲自家禁臠,就像夏真此刻身前的那座……小湖。

雙方各取所需,各有長遠謀劃。

但是狐魅如何都沒有想到,本該在十數國疆域之外閉關修道的主人,竟然會搖身一變,早早成了這夢粱國土生土長的國師大人!

早年按照銀屏國那邊的諜報顯示,關於夢粱國的形勢,她自然是有所耳聞的,主人應該先是從一位夢粱國小郡寒族出身的“少年神童”,得以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光耀門楣,進入仕途後,有如天助,不但在詩詞文章上才華橫溢,並且極富治政才幹,最終成爲了夢粱國曆史上最年輕的一國宰相,不惑之年,就已經位極人臣,然後突然就辭官退隱,傳聞是得遇仙人傳授道法,便掛印而去,當年舉國朝野上下,不知打造了多少把真心實意的萬民傘。

歸隱山林後,潛心煉丹修道,短短十年後,便修成了仙法神通,當時狐魅還覺得是個笑話來着,當做裝神弄鬼的把戲罷了。夢粱國京城和地方祥瑞大顯,連綿不絕,被剛剛登基沒多久的夢粱國新帝,親自去往仙山,將這位前朝宰相迎回京城,敕封爲一國國師,當官時,國富民安,成仙后,風調雨順,這夢粱國簡直就是在此人一力之下,變成了路不拾遺的世外桃源,廟堂上文武薈萃,地方上官民和睦,先後兩任皇帝在此人輔佐下,勵精圖治,卻從不擅自開啓邊釁。

在隨駕城被那些修士追殺過程中,這頭狐魅斷了兩根尾巴,傷了大道根本,但是主人現身後,不過是將她與那同僚一起帶往這座夢粱國京城國師府,至今還沒有封賞一二,這讓狐魅有些自怨自艾,失去了那個銀屏國皇后娘娘的尊榮身份,重新回到主人身邊當個小小婢女,竟是有些不習慣了。

夏真微笑道:“恭喜道友,得償所願。開宗立派,指日可待。”

儒衫老人淡然道:“我自會撤去那座金色雷池的剩餘禁制,外邊的靈氣便要緩緩傾斜倒灌,百年之內,就會是一個個修道胚子涌現的大年份,至於何露晏清之流,如今年紀還小,更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金丹可期。道友一門之內,若是能夠同時出現七八位金丹地仙,亦是開宗立派的雄厚根本,同喜同賀。”

夏真眼神真誠,感慨道:“比起道友的手段與謀劃,我自愧不如。竟然真能得到這件功德之寶,並且還是一枚先天劍丸,說實話,我當時覺得道友最少有六成的可能,要打水漂。”

夏真瞥了眼那隻腹部熠熠生輝的小猴兒,佩服不已,這個原本已經快要跌入金丹的老傢伙,竟然能夠隱姓埋名,不但逃過了各方勢力的覬覦殺心,然後更是膽大包天,就這麼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最終以造福一國的功德之身,天經地義地佔據一件功德之寶,這份算計,當得起元嬰身份。

老人笑道:“道友你捨得一座風水寶地,換來這誰也瞧不上眼的十數國版圖,亦是大手筆,大魄力。只要經營得當,定然可以百年回本,然後大賺千年。”

一人求寶,一人求才。

兩大元嬰聯手,才造就了這番大格局。

最終結果,皆大歡喜。

只不過雙方心知肚明,只要其中一人,不管是誰,能夠率先躋身上五境,之後的形勢可就不好說了。

真要能夠開宗立派,誰都會嫌棄自己地盤太小。

當老人撤去那座雷池後,靈氣倒灌十數國,夏真豈會眼睜睜看着那些浩浩蕩蕩的靈氣,隨意流散,浪費在一羣雞犬打架多年的螻蟻身上?

至於範巍然、葉酣帶着那麼一大幫子廢物,都沒能從狐魅和老者兩人手上搶走那件異寶,其實夏真算不上有多少惱火,那些靈氣纔是自己的大道根本,其餘的,就莫要貪心了,當初雙方元嬰盟約,不是兒戲,再者天底下哪有便宜佔盡的好事,既然形勢大好且穩妥,你煉化你的功德之寶,涉險轉爲劍修便是,我鯨吞我的靈氣,同樣有望破開層層瓶頸,快速躋身上五境。小聰明,必須要有,但不能一輩子都靠小聰明吃飯,地仙就該有地仙的眼界和心境。

夏真似乎記起一事,“天劫過後,我走了趟隨駕城,被我發現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儒衫老人笑道:“道友請說。”

夏真雙手撐在那青色“腰帶”上,微笑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外鄉劍修揹着的那把劍,是一件半仙兵!我廝殺搏命,還算有那麼點兒本事,可惜煉化一道,卻是庸碌不堪,恰巧道友你精通煉法,不如你我再簽訂契約,當一回盟友?”

老人雙眼精光綻放,只是轉瞬即逝。

若是法寶,他毫無興趣,如今煉化那件功德蘊藉的先天劍丸,纔是未來成爲上五境的立身之本,耽誤一天都要心疼。

可若是一件半仙兵?

不過老人很快就收斂心神。

這麼稀罕的物件,這夏真是自己爹還是自己兒子不成,要好心告訴自己?

所以這位身份暫時是夢粱國國師大人的老元嬰,擺手大笑道:“道友取走便是,也該道友有這一遭機緣。至於我,就算了。成功煉化此物之前,我行事有着諸多禁忌,這些天大的麻煩,想必道友也清楚,以道友的境界,打殺一個受了傷的年輕劍修,肯定不難,我就在這裡預祝道友馬到成功,入手一件半仙兵!”

夏真笑着點頭,老人如此謹慎,也不覺得奇怪,雙方都是野修出身的元嬰,輕易就咬鉤,萬萬活不到今天。

咱們這些殺人越貨不眨眼的人,夜路走多了,還是需要怕一怕鬼的。

這句夏真在少年歲月就銘記在心的言話,夏真過了無數年還是記憶猶新,是當年那個就死在自己手上的五境野修師父,這輩子留給他夏真的一筆最大財富。而自己當時不過二境而已,爲何能夠險之又險地殺師奪寶取錢財?正是因爲師徒二人,不小心撞到了鐵板一塊。

所以之後悠悠歲月,夏真每當發現自己志得意滿之時,就要翻出這句陳芝麻爛穀子的言語,默默唸叨幾遍。

夏真起身笑道:“道友無需相送。”

儒衫老人一手抓起那隻小猴兒,仍是起身相送,“道友也放心,我近期便會離開夢粱國。”

夏真身形化虹遠去,瞬間小如芥子,破開一座低垂雲海,逍遙遠遊。

這位夢粱國國師晃了晃手中小猴子,仰頭笑道:“竟然忍得住不出手,難爲這個夏真了。”

遠處狐魅和乾瘦老者,恭恭敬敬,束手而立。

狐魅輕聲道:“主人,一把半仙兵,真就不放着不管了?雖說夏真得之意義不大,可主人……”

儒衫老人以袖中乾坤的神通,將整隻猴子關押進入小天地。

他轉頭說道:“我在這夢粱國,彈丸之地,消息阻塞,遠遠不如夏真消息靈通,你要是眼饞那件半仙兵,你去幫我取來?”

狐魅不敢言語,而且大氣都不敢喘。

自己的身份已經被黃鉞城葉酣揭穿,再不是什麼銀屏國的紅顏禍水,只要返回隨駕城那邊,泄露了蹤跡,只會是過街老鼠。

儒衫老人譏笑道:“一個捨得去扛天劫的劍修,一個敢顯露半仙兵的年輕人,是軟柿子?若真是的話,夏真自己不去拿捏,偏要好心好意,當面泄露這個天機?何況半仙兵一旦認主,尤其是它們侍奉的主人身死,失控後是怎麼個慘烈光景,你們啊,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半點輕重利害。”

雲海之中,夏真不再化虹御風,而是雙手負後,緩緩而行。

夏真神色無奈,自言自語道:“既然是來自披麻宗,那就不去招惹了吧?”

夏真回望一眼夢粱國京城,得了那顆先天劍丸,又剛好有一把半仙兵的佩劍現身,如此命中註定的福緣,你也忍得住?

膽兒如此小,怎麼當的野修?當了幾十年夢粱國的凡俗夫子,倒是修心養性得真不錯。

夏真伸出一隻手,說了幾個名字,剛好一手之數。

再多,就要耽誤自己的大道了。

範巍然,好使喚,葉酣,比較聰明,何露,資質好,晏清,也不差,那個翠丫頭,有點小古怪。

夏真又擡起一隻手,報了五個名字,皆是暫時歲數不大、境界不高的人物。

夏真在雲海上閒庭信步,看着兩隻手掌,輕輕握拳,“十個他人的金丹,比得上我自己的一位玉璞境?不如都殺了吧?”

只是夏真很快搖搖頭,“算了,不急。就留下五個金丹名額好了,誰有望躋身元嬰就殺誰,剛好騰出位置來。”

夏真雙手按住青腰帶,“這傢伙,還是厲害。當初不知爲何他非要在誓約當中,非要我壓制十數國武運,不許出現金身境修士。原來是爲了讓十數國減少兵戈戰事,好讓他這個藏頭藏尾的夢粱國宰相、國師,不造殺業,安心積攢功德。”

夏真伸了個懶腰。

沒來由想起那天劫一幕。

這位元嬰野修的心情便凝重起來。

難道是與那劉景龍、楊凝性身份相似的十人之一?可瞧着不像啊,仔細推敲後,明顯一個都不符合。

夏真停下身影,環顧四周,微笑道:“不知是哪位道友?爲何不敢現身一見。”

視野盡頭,雲海那一端,有人站在原地不動,但是腳下雲海卻驀然如浪花高高涌起,然後往夏真這邊撲面迎來。

夏真紋絲不動,輕輕拍了一下腰間那條已成氣象的化蛟青蛇,在心中微笑道:“不用理會。近身廝殺,正合我意。”

那位不速之客似乎有些風塵僕僕,神色倦怠不已,當那翹起雲海如一個浪頭打在灘頭上,飄然落地,緩緩向前,像是與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絮叨寒暄,嘴上不斷埋怨道:“你們這傢伙,真是讓人不省心,害我又從海上跑回來一趟,真把老子當跨洲渡船使喚了啊?這還不算什麼,我差點沒被惱羞的小泉兒活活砍死。還好還好,所幸我與那自家兄弟,還算心有靈犀,不然還真察覺不到這片的狀況。可還是來得晚了,晚了啊。我這兄弟也是,不該如此報復對他癡心一片的女子纔是,唉,罷了,不這樣,也就不是我由衷佩服的那個兄弟了。再說那女子的癡心……也確實讓人無福消受,過於霸道了些。怨不得我家兄弟的。”

那人繼續碎碎唸叨個沒完沒了,“你們這北俱蘆洲的風水,跟我有仇咋的,就不能讓我好好回去混吃等死?我當年在這兒處處與人爲善,山上山下,有口皆碑,我可是你們北俱蘆洲上門女婿一般的乖巧人兒,不該如此消遣我纔對……”

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夏真聽得十分迷糊,卻不太在意。

一位得道之人,哪個會在言語上泄露蛛絲馬跡。而且這麼一嘴嫺熟的北俱蘆洲雅言,你跟我說是什麼跨洲遠遊的外鄉人?

眼前這位,是張生面孔,千真萬確,不是什麼障眼法,除非仙人境的山巔修士,障眼法在自己這邊,任你是玉璞境,不管用。

那人腳下雲海紛紛散去。

境界不低,卻喜好顯擺這類雕蟲小技。

夏真不但沒有後退,反而緩緩向前了幾步,笑問道:“敢問道友名諱?”

那人猶豫了一下,後退兩步,回答道:“小名周肥,大名……就不說了吧,我怕你家中或是師門裡有女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

夏真依舊氣定神閒,“不知道友阻我去路,所爲何事?”

自稱周肥的男子,確實天生好皮囊,雲海之上,玉樹臨風。

他哭喪着臉道:“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行,中不中,你們這幫大爺就消停一點吧,能不能讓我好好返回寶瓶洲?嗯?!”

夏真嘆了口氣,滿臉歉意道:“道友再這麼打機鋒,說些沒頭沒腦的昏話,我可就不奉陪了。”

那明顯是用了個化名的周肥愣了一下,“我都說得這麼直白了,你還沒聽懂?親孃哎,真不是我說你們,如果不是仗着這元嬰境界,你們也配跟我那兄弟玩心計?”

夏真這下子總算明白無誤了。

是給那位年輕劍仙找回場子來了?

夏真環顧四周,嘖嘖出聲,“就你一個對吧?聽沒聽過一句話,十丈之內,我夏真可殺元嬰?”

然後那人雙腳併攏,一個蹦跳直接進入五丈之內,好似自己找死一般,“好了,現在讓我姜尚真幫你開開竅。”

夏真差點當場崩潰。

北俱蘆洲一向眼高於頂,尤其是劍修,更是目中無人,除了中土神洲之外,感覺都是廢物,境界是廢物,法寶是廢物,家世是廢物,全都不值一提。

但是也有幾個別洲外鄉來的異類,讓北俱蘆洲很是“念念不忘”了,甚至還會主動關心他們返回本洲後的動靜。

就比如……中部和北方各有一位大劍仙揚言要親手將其斃命的那個……桐葉洲姜尚真!

蒼筠湖龍宮內。

又是一場盛大聚會。

湖君殷侯這次沒有坐在龍椅下邊的臺階上,站在雙方之間,說道:“方纔飛劍傳訊,那人朝我蒼筠湖御劍而來。”

除了範巍然冷笑不已,葉酣不動如山,與那對金童玉女還算震驚,其餘雙方震動不已,譁然一片。

湖君殷侯臉色不善,“葉酣,我的葉大城主,先前是誰說來着,這位外鄉劍仙受了重創,會被咱們鈍刀子割肉,慢慢磨死?咱們這都纔剛剛佈局,人家就殺到我蒼筠湖老巢來了,接下來怎麼講?諸位跑路四散,被各個擊破,還是待在這裡,先揉揉膝蓋,等下方便跪地磕頭?”

何露鎮定自若,手持竹笛,站起身,“一陣設在隨駕城外,另外一陣就設在這蒼筠湖,再加上湖君的龍宮自身又有山水陣法庇護,我倒是覺得可以門戶大開,放他入陣,我們三方勢力聯手,有我們城主在,有範老祖,再加上兩座陣法和這滿座百餘修士,怎麼都相當於一位仙人的實力吧?此人不來,只敢龜縮於隨駕城,咱們還要白白折損誘餌,傷了大家的和氣,他來了,豈不是更好?”

湖君殷侯大怒道:“何小仙師說得輕巧!這蒼筠湖可是我積攢千年的家業,你們撐死不過是壞了一座符陣的些許神仙錢,到時候打得天昏地暗,屍橫遍地,龍宮傾塌,最終即便慘勝了,誅殺了惡獠,若是還按照先前說好的的分賬,到時候我白白搭進去一座龍宮,豈不是要活活哭死?”

何露笑容燦爛,“蒼筠湖兩成,寶峒仙境四成,我們黃鉞城四成,這是先前的分賬,現在我們黃鉞城可以拿出一成來,彌補湖君。此外,還是老規矩,若是誰看中了某件法寶,志在必得,便三方一起先合計出個大家都認可信服的公道價格,折算成雪花錢或是小暑錢,再加上溢價,就當是感謝其餘兩方的割愛。”

說到這裡,何露望向對面,視線在那位寤寐求之的女子身上掠過,然後對老嫗笑道:“範老祖?”

原本似乎犯困打盹的老嫗笑了笑,“可以,我們寶峒仙境也願意拿出一成收益,酬謝蒼筠湖龍宮。”

湖君殷侯望向葉酣,後者輕輕點頭。

湖君殷侯這才滿意。

何露不再言語。

蒼筠湖龍宮上上下下,看着這位丰神玉朗的俊美少年,都有些心神搖曳,欽佩不已。

若非此子並非黃鉞城葉酣的子嗣,而黃鉞城的城主之位,又歷來不外傳別姓他人,不然就憑葉酣那兩個廢物兒子,怎麼跟何露爭搶?

大殿偏門那邊,懸掛一道琳琅滿目的珠簾,有貌美女子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含情脈脈,望向那位談笑風生的俊美少年。

世間竟有如此出彩的少年郎。

以前那些皮囊還算湊合的窮酸文士、權貴子弟,真是加在一起,都遠遠不如這位黃鉞城何郎。

真是一位從哪些稗官野史、文人筆札上,翩然走出的俊俏郎,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謫仙人呢。

隨駕城鬼宅。

杜俞抱着那個依舊在襁褓中酣睡的孩子,無可奈何。

然後杜俞猛然轉頭,看到那邊有個模樣俊逸的修長男子翻牆而入,雙足落地後,做了一個氣運丹田的把式。

杜俞猛然起身,如臨大敵,瞥了眼椅子上的硃紅酒壺,竟然沒有飛劍掠出。

杜俞有些絕望了。

手心攥緊那顆前輩臨行前贈送的核桃。

那人舉起雙手,笑道:“莫緊張莫緊張,我叫周肥,是陳……好人,現在他是用這個名字的吧?總之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意氣相投,這不發現這邊鬧出這麼大陣仗,我雖說修爲不高,但是兄弟有難,義不容辭,就趕緊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搭把手的地方。還好,你們這兒好找。我那兄弟人呢,你又是誰?”

杜俞半點不信。

那人指了指椅子上的酒壺,“裡邊兩把飛劍,走了一把,還留下一把護着你,如果不是認得我,它會不露面護着你?”

杜俞稍稍相信一分而已。

那人瞥了眼杜俞那隻手,“行了,那顆核桃是很天下無敵了,相當於地仙一擊,對吧?但是砸壞人可以,可別拿來嚇唬自家兄弟,我這體魄比臉皮還薄,別一不小心打死我。你叫啥?瞧你相貌堂堂,龍驤虎步的,一看就是位絕頂高手啊。難怪我兄弟放心你來守家……咦?啥玩意兒,幾天沒見,我那兄弟連孩子都有了?!牛氣啊,人比人氣死人。”

杜俞覺得自己的臉龐有些僵硬,他孃的怎麼聽着此人不着調的言語,反而別有韻味?真有點像是前輩的道上朋友啊?

那人一路小跑到杜俞身前,杜俞一番天人交戰,除了死死攥緊手中那顆核桃之外,並無多餘動作。

那人倒也識趣,提起杜俞那條板凳,放在稍遠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杜俞小心翼翼坐在竹椅上,沉聲道:“我叫杜俞,是鬼斧宮修士,是前輩讓我暫時看顧着這個孩子。”

那個叫周肥的,立即豎起大拇指,滿臉仰慕道:“鬼斧宮,鼎鼎大名,仰慕已久!”

杜俞問道:“你真是前輩的朋友?”

周肥笑道:“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杜俞哪敢完全相信。

那周肥笑道:“我那兄弟,是不是比較喜歡……講道理,講規矩?而且這些道理和規矩,你一開始肯定不太當真,覺得莫名其妙,對吧?”

杜俞如釋重負,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杜俞疑惑道:“你真聽說過我們鬼斧宮?”

周肥點頭道:“你不剛剛自我介紹了嗎?有你這樣的高手坐鎮,我趕忙心生佩服一二,不也正常?”

杜俞苦笑道:“既然你是前輩的朋友,也一定是世外高人了,就莫要取笑我杜俞了,我算哪門子的高手。”

但是那人卻說道:“你這還不算高手?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前輩,我那好兄弟,幾乎從來不信任何外人?嗯,這個外字,說不定都可以去掉了,甚至連自己都不信纔對。所以杜俞,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才讓他對你刮目相看。”

杜俞搖搖頭,“不過是做了些許小事,只是前輩他老人家洞見萬里,估摸着是想到了我自己都沒察覺的好。”

那人愣了半天,憋了許久,纔來了這麼一句,“他孃的,你小子跟我是大道之爭的死敵啊?”

不過那人很快搖頭,“罷了,先當你是同道中人的後生晚輩吧。”

然後那人氣呼呼站起身,不知怎麼,他就站在了杜俞身前,輕輕掀開襁褓一角,然後掐指一算,點點頭,喃喃自語道:“小小因果,帶走無妨,也好幫他省去些沒必要的小麻煩,哪有一個遊俠帶着個小孤兒遊歷四方的道理,那還怎麼討仙子們的歡心。事已至此,我就只能做這麼多了。這孩子,勉強有些修行資質,萬事不怕,就怕有錢嘛。小娃兒,算你上輩子積德,先後碰到我們兄弟二人。”

不知不覺,杜俞雙手一輕,那孩子就給周肥拿走了。

杜俞一個激靈,下意識就跟此人拼命。

他杜俞這輩子的生死富貴,以及爹孃和師門的安危,可都交待在這棟小宅院了。

那人笑道:“行了,你回頭就告訴我那兄弟,就說這小娃兒,我周肥帶去寶瓶洲安置了,讓他安心遠遊便是,出不了差池。”

杜俞眼眶通紅,就要去搶那孩子,哪有你這樣說拿走就拿走的道理!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將杜俞定身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睛,“我聽說過鬼斧宮了,那你聽說過姜尚真嗎?生薑的生,崇尚的尚,真假的假。”

杜俞差點給繞進去了,既驚懼又憤怒,猛然醒悟後,吼道:“我是你姜尚真大爺!孩子還我!”

那人伸出手掌,輕輕覆蓋襁褓,免得給吵醒,然後伸出一根大拇指,“好漢,比那會打也會跑、勉強有我當年一半風采的夏真,還要了得,我兄弟讓你看門護院,果然有眼光。”

杜俞是真沒聽說過什麼姜尚真。

但是接下來姜尚真就讓他長了見識,手腕一抖,拿出一枚金色的兵家甲丸,輕輕拋向杜俞,剛好擱放在無法動彈的杜俞頭頂,“既然是一位兵家的絕頂高手,那就送你一件符合高手身份的金烏甲。”

然後那人在杜俞的目瞪口呆中,用憐憫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們鬼斧宮一定沒有好看的仙子,我沒有說錯吧?”

杜俞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無聲無息。

一個彈指聲響起,杜俞身形一晃,手腳恢復正常。

接住那顆金色的兵家甲丸,有點沉。

這是幹嘛呢。

杜俞覺得做夢一般。

畢竟福禍難測,即便手捧重寶,難免惴惴不安。

蒼筠湖龍宮那邊,湖君殷侯第一個大驚失色,“大事不好!”

葉酣和範巍然亦是對視一眼。

隨後纔是晏清猛然擡頭,望向大門那邊。

一直笑望向她的何露,是順着晏清的視線,纔看向大殿門外。

先是整座龍宮都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然後一襲白衣御劍而至,只見他手持劍鞘,飄然落地之後,大步跨過宮殿門檻,長劍自行歸鞘。

最後纔是一串如同湖中春雷震動的聲響,竟是被此人遠遠落在身後。

那位白衣劍仙面帶笑意,腳步不停,握着那劍鞘,輕輕向前一推,將那長劍拋出劍鞘,一個翻轉,劍尖釘入龍宮地面,劍身傾斜,就那麼插在地上。

那人瀟灑站定之際,兩隻雪白大袖猶是飄搖,他一手負後,一手伸向地上那把劍,諸人只聽他微笑道:“憑君自取。”

但是接下來的那句話,比上一句話更讓人心寒,“取劍不成,那就留下頭顱。”

第三句話,卻又讓人心絃稍稍一鬆。

除了某位同樣是一襲白衣的少年郎,何露。

“何露先來。”

(本章完)

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333.第333章 偶遇800.第800章 天上月(一)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980.第980章 兩三事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975.第975章 泥瓶巷1118.第1118章 飛鳥回掌故247.第247章 一團亂麻,既見君子902.第902章 談笑中504.第504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下)997.第997章 刻字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973.第973章 那個一1005.第1005章 眼神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190.第190章 我是一名劍客282.第282章 天真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10.第10章 食牛之氣1210.第1210章 復仇者折鏌幹504.第504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下)590.第590章 二月二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482.第482章 橫波府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8.第8章 稗草976.第976章 大概第1307章 接任且接手973.第973章 那個一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576.第576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一)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590.第590章 二月二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488.第488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上)394.第394章 靈光乍現山漸青第1293章 臺階上的他們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1135.第1135章 斜陽落山萬紫青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1030.第1030章 補缺13.第13章 相逢32.第32章 桃葉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142.第142章 百怪(中)540.第540章 沒見過半仙兵?(下)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581.第581章 源頭活水入心田1040.第1040章 此間事了333.第333章 偶遇1264.第1264章 這天公41.第41章 練拳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361.第361章 到達老龍城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994.第994章 惜哉96.第96章 山水有神怪1098.第1098章 一家團圓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313.第313章 變故986.第986章 後手44.第44章 水落石出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808.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370.第370章 聚散1169.第1169章 那麼些師徒們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26.第26章 好說話779.第779章 兩位劍客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186.第186章 守夜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734.第734章 劍修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1109.第1109章 關門弟子1009.第1009章 道簪1237.第1237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135.第135章 振衣841.第841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上)1041.第1041章 讀書聲裡太平道上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282.第282章 天真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1264.第1264章 這天公194.第194章 降妖和除魔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