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3.第833章 謎語

第833章 謎語

老秀才帶着劉十六一起遊覽這座槐黃縣城,劉十六不曾遊歷過驪珠洞天,所以談不上物是人非之感。

大個子只有傷感。

這裡便是小齊身處異鄉、卻視爲心安處的地方。

真正讀書人,容易四顧茫然,最難在書海無涯的求學路上,找到可以放下心的“吾鄉”。

劉十六有些後悔自己的那趟“歸山”遠遊,應該再等等的,哪怕依舊無法更改驪珠洞天的結局,總歸能夠讓小齊知道,在他獨自遠遊時,身後猶有一位同門師兄弟的目送。

不至於那麼孑然一身,好似與整個天地爲敵,豈會不孤孤單單的,甚至會讓人可憐,讓人笑話,讓人不理解。

老秀才輕聲道:“傻大個,不用太傷心,咱們讀書人嘛,翻書求學時,用心會意,與歷代前賢爲鄰爲友,放下聖賢書後,當仁不讓,捨我其誰。”

老秀才喃喃重複了一句“捨我其誰”。

劉十六點了點頭,只不過還是有些心情低落。約束秉性本心,確實一直是他所擅長。

歲月悠悠,海屋添籌,若是按照真實年齡而言,別說是幾位師兄弟,就連先生,摯友白也,都不如他“年長”。遠遠不如。

只是聞道有先後。

所以劉十六身邊這位個子不高、身材消瘦的老秀才,纔會被稱呼爲“老”秀才。

槐黃縣如今是大驪王朝的頭等上縣。

小鎮百姓,曾經最掙錢的活計是那燒造瓷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本土人氏卻幾乎都離開了小鎮和龍窯,賣了祖宅,紛紛搬去州城享福,昔年小鎮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官老爺,就是督造官,如今大大小小的官員胥吏卻隨處可見,如今桃花年年時令而開,沒了老瓷山和神仙墳,卻有了文武廟的香火,大山之巔,江河之畔,有了一座座香客絡繹不絕的山水祠廟。

昔年的小鎮,沒有縣衙,卻有蔭覆畝地的老槐樹,樹底下每逢黃昏,便有扎堆說着老黃曆的老人,聽膩了故事自顧自玩耍的稚童,酷暑時間,孩子們玩累了,便跑去鐵鎖井那邊,眼巴巴等着家裡長輩將籃子從井中提起,一刀刀切在天然冰鎮的那些瓜果上,哪怕天熱心熱衣裳熱,可是水涼瓜涼刀涼,好像連那眼睛都是涼的。

老秀才來到那鐵鎖井遺址處,沒了鐵索的水井依舊在,只是內裡玄妙已無,如今衙門也就放開了禁制,只是來此汲水的縣城門戶,少了許多許多,因爲如今小小縣城,魚龍混雜,多有修道之士,都是奔着沾龍氣、靈氣和仙氣、還有那山水氣數來的,所以當下小鎮的市井氣息不多,反而不如北邊州城那麼炊煙裊裊、雞鳴犬吠了。

老秀才突然笑道:“你小師弟早年當過窯工學徒,手藝極好,只是後來少年就遠遊,因爲自認沒有真正出師,從不輕易出手,所以將來你要是見着了小師弟,可以讓他幫你燒造些文人清供,書房四寶小九侯啥的,隨便挑幾件,與小師弟直說,不用太見外,你師弟從來不是小氣人。”

劉十六嗯了一聲。

此次與先生久別重逢,一路而來,先生句句不離小師弟,劉十六聽在耳中記在心裡,並無半點吃味,唯有開心,因爲先生的心境,許久不曾如此輕鬆了。

老秀才當然話裡有話,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傻大個的開竅,一腳踹在劉十六的小腿上。

先生對小弟子心中愧疚多多,沒臉親自討要物件,其餘學生就不知道爲先生稍稍分憂?傻大個到底是不如小師弟聰慧,差遠了。

劉十六立即心領神會,說道:“學生也爲先生討要幾件。”

老秀才故作爲難,搓手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劉十六說道:“先生又沒說什麼,小師弟那麼聰明,自然會心領神會。”

老秀才立即變臉,撫須而笑,“那當然,你那小師弟,最是能夠觸類旁通,在‘萬’‘一’二字上最有天賦。先生都沒怎麼好好教,弟子就能夠自學得極好極好。如今倒好,人人說我收徒本事,天下無雙,其實先生怪難爲情的。”

其實收取陳平安爲關門弟子一事,穗山大神沒說過老秀才如何,醇儒陳淳安,白澤,以及後來的白也,其實都沒附和半句。

所以老秀才所謂的“人人”到底是何人,天曉得。

劉十六點頭道:“只是聽白也聽先生說的一些傳聞,我就確定小師弟是個頂聰明的人。”

老秀才笑哈哈。

久違的神清氣爽。

傻大個一誇誇仨,先生有眼光,小師弟聰慧,當師兄的篤定不疑。

可以可以,很善很善。

人情世故這一塊的處世學問,當年四位嫡傳弟子當中,崔瀺當然第一,其實傻大個能排第二,只是不愛說話裝悶葫蘆罷了。願意開口的時候,又往往是一根筋,比如曾經攆着阿良打。一門四個師兄弟,談不上親疏有別,只說平時相處多寡,小齊和左右雖然糾紛不斷,但其實兩人關係更近,崔瀺和劉十六則關係不差,一個心中所想太多,一個言語太少,所以反而最處得來。

劉十六走在小鎮上,除了與先生一起散步,還在留心衆多細節,家家戶戶上所貼門神的靈光有無,文武廟的香火氣象大小,縣郡州山水氣數流轉是否穩定有序……所有這些,都是師兄崔瀺越來越完善的事功學問,在大驪王朝一種無形中的“大道顯化”。

需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正是儒家文脈十六字“心傳”的前八字。

在劉十六眼中,崔瀺在大驪和寶瓶洲百餘年的精心耕耘,可謂既舉重若輕,又舉輕若重。

早年還不是什麼大驪國師、只是文聖一脈繡虎的崔瀺,有太多話語,想要對這個世道說上一說,只是崔瀺學問越來越大,天生性情又太心高氣傲,以至於這輩子願意豎耳傾聽者,好像就只有一個劉十六,只有這個沉默寡言的師弟,值得崔瀺願意去說。

劉十六說道:“先前那遠古餘孽金身破碎,學生本意,是饋贈給北嶽地界,算是對披雲山魏山君投桃報李,不曾想騎龍巷那邊有一個古怪存在,竟然能夠施展神通,收攏了全部金身碎片,看那魏山君的意思,對此似乎並不意外,瞧着更無芥蒂。”

老秀才點頭道:“騎龍巷那位長命道友,出身了不得,是上古金精銅錢的祖錢化身,她如今本就是落魄山暫時的不記名供奉。她來歸攏金身碎片,大道契合,自然信手拈來,除了魏山君,北嶽地界的修道之人,只能是一頭霧水。魏山君也是替落魄山背鍋背慣了的,債多不壓身嘛。所以說以後遇見了魏山君,你客氣再客氣些,瞧瞧人家,多大氣,夜遊宴辦了一場又一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劉十六說道:“那我晚些去找左師兄,再打爛幾尊覬覦北嶽山河的餘孽金身。再事先與長命道友說好,記得讓她分給披雲山五成。”

老秀才欣慰點頭,笑道:“幫人幫己,確實是個好習慣。”

左右那個一根筋,暫時不會有大問題。

哪怕真有什麼意外,自己當先生的,又不是吃乾飯的。

再就是劉十六在師兄左右那邊,說話一樣不管用。

左右這傢伙,打小就比較喜歡擺師兄架子,當年在劍氣長城酒鋪那邊,扭扭捏捏,不太像話。

昔年每次老秀才想要多喝酒,或是開個小竈,好款待五臟廟,就攛掇傻大個去管着錢袋子的左右那邊,打個商量,今兒有錢今兒先花了,明兒沒錢明兒再借嘛,結果就沒一次能成的。還是小齊厚道些,曉得得閒就出門擺攤子,幫人寫家書寫春聯,每次掙了些私房錢,都不從左師兄那邊過手,然後先生學生幾個,次次偷偷撇下左右,先在宅子外頭牆根,打完飽嗝散完酒氣再進門,左右就管不着了。

劉十六問道:“來的路上,白也與我提過一句,說那劍氣長城的前任隱官蕭𢙏,說她應該是與蠻荒天下合道了。”

老秀才說道:“蕭𢙏是劍修,又合道天下,當然不容小覷,只是逼急了左右,不用合道天地,就躋身十四境……”

說到這裡,老秀才憂心忡忡,搖頭道:“最好還是別如此了,哪個十四境,能是自在人。何況你左師兄,還是最犯忌諱的劍修。天大的麻煩,你又不是不清楚,左右一犯倔,別說是你們幾個師弟,就連我這先生說話都不太管用,當年我就不太願意左右轉去學劍。”

劉十六說道:“左師兄練劍極晚,卻能夠讓‘劍仙胚子’成爲一個山上笑談,便是白也,也覺得左右的大道不小,劍法會高。”

老秀才感慨道:“盈虧之道,不可不察啊。”

這一路散步,街上行人多有注意那身材魁梧的劉十六,只是好在如今龍州習慣了山上神仙往來,也不覺得那大個子如何嚇人。

因爲關門弟子陳平安與泥瓶巷稚圭解契一事,大驪王朝作爲報答,將類似小洞天存在的古井只留一個“假象”,將那“真相”給搬去了落魄山竹樓後邊的水塘邊,井中別有洞天。大驪宋氏雖然識貨,知曉水井的諸多秘用,卻一直有心無力,無法將小洞天單獨開闢出來,寶瓶洲到底是劍仙太少,不然水井內的小洞天,地盤不大,卻是一處相當不俗的修道寶地,尤其適宜蛟龍之屬、水澤精怪的修行,當然也有可能是崔東山故意藏私,早就將水井視爲自家囊中物的緣故。

老秀才在井邊坐了會兒,思量着如何打通洞天福地,讓蓮藕福地和小洞天相互銜接,思來想去,找人幫忙搭把手,還好說,畢竟老秀才在浩然天下還是攢了些香火情的,只可惜錢太難借,所以只能感慨一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愁死個窮酸秀才啊”,劉十六便說我可以與白也借錢。老秀才卻搖頭說與朋友借錢總不還,多傷感情。然後老人就擡頭瞅着傻大個,劉十六想了想,就說那就不算跟白也借錢。

相傳白也第一次送君倩歸山,曾醉書“壯觀”二字,且將那壯字,故意多寫了一點。

寓意吾友君倩,氣概雄壯何止一點,觀看人間山河千百年。

遙想當年,那個被譽爲人間最得意的讀書人,能寫此書,能有此興,確實半點不失意。

送友歸山後,獨自下山時,白也仗劍在人間,一劍劈開黃河洞天,讀書人以一己之力抗拒天道,讓中土神洲再無大旱之憂。

更使得浩然天下之水運,單憑此舉,暴漲一成。

何等意氣風發。

故而出身神水國舊神靈的魏檗,自然會對白也推崇備至。

而能跟白也如此不客氣不見外的,大概就只有這位曾經與白也一起訪仙的“君倩兄”了。

老秀才這才笑逐顏開,站起身,使勁拍了拍傻大個的胳膊,誇獎一句,十六啊,有長進。

天底下哪有不照拂師弟的師兄?反正自家文聖一脈是絕對沒有的。

老秀才不是沒法子自己弄些錢到手,合道浩然天下三洲,那些個隱匿再深的天材地寶,也逃不過他的法眼,只是有所爲有所不爲,還是要講一講取財有道的規矩,尤其冥冥中大道有序,今日得之無理、明兒難免失之無常,不划算,當先生的,就不給年紀最小、羽翼漸豐的得意弟子添亂了。

帶着劉十六去了那座俗稱螃蟹坊的大學士坊,老秀才駐足說道:“這兒便是青童天君負責把守的飛昇臺了,結果給煉化成了這般模樣。”

老秀才一手負後,一手指向天幕,“曾經有位天將負責接引地仙飛昇,當然了,那會兒的所謂地仙,遍知人間是爲‘真’,比較值錢,是相較於‘天仙’而言的,長生住世,陸地悠遊,是謂陸地神仙。至於如今的元嬰、金丹,一樣被譽爲地仙,其實是萬萬比不了的。那仙人境的‘求真’,其實大體上就是求這麼個真,體悟天道,解脫無累,最終飛昇。在那場翻天覆地慷而慨的廝殺當中,這位天將身披‘大霜’寶甲,是唯一選擇死戰不退的,給某位老前輩……錯了,是給半點不老的前輩,那誰誰一劍釘死在了大門上。”

世間最後一條真龍,歷經千辛萬苦,也要逃竄至此,不是沒理由的,只要青童天君願意重開飛昇臺,那它就有一線生機,天都沒了,當然談不上飛昇,但是逃往某個破碎山河的秘境,不難,到時候便是名副其實的天高地遠了。只不過青童天君身爲天地間最大的刑徒之一,處境艱難,無異於泥菩薩過河,哪怕自保不難,但是好似需要每天雙手持香火舉過頭頂,纔不至於香火斷絕,自然不願爲了一條小小真龍,壞了與那三位十五境的大規矩。

一座驪珠洞天,楊老頭用環環相扣的一連串真相,遮蔽那個世人可見的粗淺假象,事實上是爲了隱藏某個最大的真相,這纔是真正的障眼法。

老秀才在牌坊這邊停步許久,仰頭望向其中一塊匾額。

劉十六問道:“蠻荒天下這次進入浩然天下,那個化名周密的傢伙,手段很多。先生可知道此人是什麼來頭?”

劉十六因爲身份關係,對於天下事一直不太感興趣。

老秀才神色凝重起來,緩緩道:“姓賈,全名就不說了,免得惹來他的窺探,曾是我們儒家正兒八經的門生,那麼喊他賈生便是。”

劉十六立即瞭然,“竟然是他。”

再一想,便只覺得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歷史上,不少“賈生死後”的讀書人,都替此人抱屈喊冤,甚至有人直言‘一代大儒唯賈生’,說這話的人,可不是尋常人。

所謂大儒,是讚譽賈生才情大,氣魄大,手筆大。顯而易見,儒家文脈內部,並不是對如今的規矩,沒有半點異議。西方佛國,還有那青冥天下,可沒有什麼百家爭鳴。

劉十六問道:“在先生看來,那賈生的太平十二策,到底如何?”

“一劑猛藥,是真能開太平的。”

老秀才笑道:“可惜有個問題,在於賈生光顧治病,哪怕救了人,藥的力道太重,例如我們四周這山下市井,藥補再好,熬過數年十年,多半就是個藥罐子了。如何能夠讓人不憂心。這些都還只是表面,還有個真正的大症結,在於賈生此人的學問,與儒家道統,出現了根本分歧。”

劉十六輕聲問道:“所以先生當年,纔會斷然否定了大師兄的事功學問?”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事功學問,要比賈生好些,因爲不是推倒重來,重建屋舍,再釘死了窗戶,只餘一門。你師兄的事功學問,遠沒有賈生這麼極端。”

老秀才又指了指那些已經失去光彩的牌坊匾額,問道:“匾額懸在高處,對聯往往貼在寬處。爲何?”

劉十六順着先生的手指指向,答道:“從寬處道路行走,纔好穩穩當當,走去高處。”

老秀才點點頭,表示認可,然後帶着劉十六繞了牌坊樓一圈,再以心聲與這位弟子說了些內幕。

四塊匾額,“當仁不讓”,“希言自然”,“莫向外求”和“氣衝斗牛”。

繞了一圈,他們重新來到“當仁不讓”匾額之下。

老秀才着重說了道家一事。

此地道家匾額上的“希言自然”,讚譽之人,是那位道祖首徒,白玉京大掌教,他最終一氣化三清,驪珠洞天福祿街上,那位被桃代李僵的讀書人李希聖,身在儒家一脈,神誥宗那位,是置身於道門,剩下還有一位,哪怕是老秀才,也暫時依舊不知,反正當是佛門子弟了。

三教之爭,在我一人。

我與己論道,人在世卻與世無爭,好似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

這便是那位道老大的道法之大,得認。

相較於白玉京其餘兩位掌教的褒貶不一,這位道祖首徒,在青冥天下之外的幾座天下,口碑風評都極好。

何況道老二和陸沉,都是此人代師收徒,唯有道祖的關門弟子,才換成陸沉代師收徒。

劉十六微微皺眉。

老秀才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用想太多,雖然在驪珠洞天,三人之一的李希聖,屬於晚來客,但在浩然天下,小齊纔是後到之人,何況道老大自身,對小齊並無針對之意,更多是白玉京其餘兩脈的手段,李希聖當年一直身不由己。如果不是陸沉來此謀劃,原本小齊和李希聖的那種大道之爭,如大水砥柱相激,衝起萬丈浪,氣壯山河,無論勝負如何,絕無半點齷齪。說不定……”

老秀才哪怕是以心聲言語,說到這裡,依舊沒有與弟子吐露心聲。

老秀才原本是要說一句“同道中人,立教稱祖,一正一副,大道相互裨益。”

無論是李希聖或是道老大也好,還是小齊,一旦雙方真正開始論道,想必都會有此心胸。

只是沒能走到那一步。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多說無益。

只是老秀才不願對此過多言語,不意味着真不計較。

老秀才從不推崇無底線的以德報怨,那不是胸襟氣度,而是愚昧無知。

劉十六轉頭,還得低頭,才能看到先生的那張側臉。

先生仰着頭看着那四個字,一樣很感傷。

只是先生太寂寞,能與先生會心飲酒之人,能讓先生暢所欲言之人,不多。

匾額榜書“當仁不讓”。

老秀才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捨我其誰。

我文聖一脈,驪珠洞天的齊靜春,寶瓶洲的崔瀺,桐葉洲的左右,劍氣長城的陳平安。

如今又有了一個如今重返浩然天下的劉十六。

微風拂面,老秀才環顧四周,笑了起來,擡手撓着頭,呢喃道:“春風知我意,送夢到當年。世間多有不妥之人,世道多有不平之事,卻休想打殺我心中之美好。”

劉十六則輕聲而念。

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未來。時時是過去,刻刻有未來。過去曾未來,未來會過去。

結果捱了先生一腳,笑罵一句少來少來,文聖一脈虧得有你小師弟,不然要被人笑話是個和尚窩。

劉十六咧嘴一笑,學先生撓撓頭,所幸頭髮還多。

只是再一看先生的消瘦身形,若非合道天地,有無九十斤?劉十六便傷心不已,又要落淚。

劉十六一擡頭,怎麼還不來?天幕處怎個沒動靜了。心有不快,出拳迎敵,可以忘憂。

老秀才氣笑道:“傻大個,盼點好。打打殺殺,太不書生。”

之後老秀才帶着劉十六去了趟舊學塾,舊歸舊,無人歸無人,卻沒有半點頹敗。各處乾乾淨淨,物件整整齊齊。

聽說暖樹小丫頭會按時下山,來小鎮這邊打掃此處學塾和泥瓶巷祖宅。

再去了那龍尾溪陳氏開辦的新學塾,書聲琅琅。

老秀才尤其喜歡看那蒙童稚子的搖頭晃腦,有些孩子會爛熟於心,有些孩子會背誦得磕磕絆絆,可其實都是很好的。

老秀才在遊覽學塾之餘,也在看那些教書先生的傳道解惑之法,看那些夫子先生的神色語氣。

其實真佛只說平常話。

身在官場,打官腔在所難免,只是不能只說官話,切記一切官話,都從人話中來。

人在山上當神仙,也不能只有那雲風滿袖的一身仙氣,人味兒也得有些。

讀多了聖賢書,人與人不同,道理各異,終究得盼着點世道變好,不然一味牢騷斷腸說怪話,拉着旁人一起失望和絕望,就不太善了。

老秀才離開學塾後,走在那杏花巷中,與劉十六沒來由說道:“當年小齊陪着左右一起遊歷山河,你則與崔瀺一起拜訪白帝城。”

劉十六點頭道:“崔師兄與白帝城城主下完彩雲局之後,爲那鄭居中寫了一幅草書《前後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正居其中’。”

老秀才笑道:“還有這麼一回事?”

劉十六說道:“到底是輸了棋,崔師兄沒好意思多說什麼。”

正諧音鄭。

瞧瞧,文聖一脈弟子,哪個不以誠待人。

之後兩人在路上碰到了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酒鬼,是那督造大人曹耕心,與那郡守袁正定,都是大驪上柱國姓氏子弟。

曹督造正喝過了酒,腰懸一隻裝滿的酒壺,人與酒壺,一同晃晃悠悠去往衙署點卯。

有些時候在那酒肆,曹督造實在喝醉了走不動路,就會讓相熟少年夥計,或是路邊喊個多半都很熟的孩子,給一把銅錢當做跑路費,幫他將那酒壺帶去督造衙門,往桌上一放,就算是幫他點卯了。

老秀才笑眯眯望向那個年輕人。

曹耕心也察覺到那個身穿儒衫的矮小老人,在打量自己,曹督造卻沒有打招呼,也不願視而不見,便打了個酒嗝,然後側過身,橫着走在街上,笑着與那位素未蒙面的老先生作了一揖。

老秀才點頭致意。

天底下當官的讀書人,可不能人人都這般風流倜儻,瀟灑不羈,但是與此同時,又絕對是需要有那麼幾個人的。

至於那個郡守大人袁正定,則是多多益善。

在老秀才眼中,雙方並無高下,都是極出挑的年輕人。

逛過了諸多小鎮街巷,走過了那條略顯寂寥的泥瓶巷,再走了回騎龍巷,一襲雪白長袍的長命道友在臺階上,恭候已久,對着老秀才行禮,她也不言語。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長命道友便帶着他們去了壓歲鋪子裡邊,老秀才蹭了幾塊糕點,劉十六也嚐了嚐,當然沒敢放開肚子吃。先前那代掌櫃石柔嚇了一大跳,剛想要與“從掛像上走出的文聖老爺”行個大禮,老秀才卻笑着擺手,說不用不用。劉十六與那長命道友,說了正事,她當然沒有意見,若是再有一兩場金色雨水落在北嶽地界,蓮藕福地虛位以待的山水神靈座椅,可以如雨後春筍一般涌現出來,而且作爲晉升中等福地沒多久的蓮藕福地,此後無論是神靈、城隍數量,還是它們的金身品秩,都能夠不輸那些天下最拔尖的中等福地。

天上掉錢,本來就是稀罕事,掉了錢都掉入一人口袋,更是難得。

落魄山有這位長命道友坐鎮山頭,財源滾滾來,擋都擋不住。

所以老秀才與長命道友進門前,出門後,先後兩次都與她笑呵呵道了一聲謝。

長命第一次只說職責所在,第二次她便習慣性笑眯眯,笑納了。

離開了騎龍巷,老秀才說道:“你小師弟不在,就去見一見你小師弟的至交好友。最護着陳平安的人,他肯定能算一個。”

在龍鬚河畔的鐵匠鋪子,劉十六見到了那個坐竹椅上曬太陽打盹的劉羨陽。

劉十六自報名號之後,劉羨陽一邊讓文聖老先生趕緊坐,一邊彎腰以手肘幫着老秀才揉肩,問力道輕了還是重了,再一邊與劉十六說那我與前輩是本家,本家啊。

老秀才忍俊不禁,也不明言雙方是哪門子的本家。

劉十六也覺得有趣,一樣不道破,算是認了年輕人的這個本家。

老秀才眯着眼享福,與那年輕人說力道剛剛好,舒坦舒坦,然後老人學那蒙童唸書,悠哉悠哉搖頭,說了句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羨溪頭土。

劉羨陽一驚一乍道:“咱們地方縣誌上剛花錢買來的詩句,先生都能知曉?看來先生學問之大,一座浩然天下都要容不下了,最少得加上那第五座天下。”

既然是陳平安的先生,那就算是他劉羨陽的半個先生了。

馬屁過了。

劉十六身材魁梧,只能是坐在臺階上,他雙拳輕放膝上,目視前方,就當沒聽見。

只是先生倒是十分當真,“這種話,自家人說一說就行了,不外傳,不外傳,不然容易招人眼紅嫉恨。”

劉羨陽坐在一旁竹椅上,大義凜然道:“先生如此,自然是那光風霽月,可咱這當學生弟子的,但凡有機會爲先生說幾句公道話,義不容辭,好話不嫌多!”

劉十六忍不住看了眼滿臉誠摯的劉羨陽,這個聽先生說在南婆娑洲醇儒陳氏求學多年的儒家子弟,劉十六再回想那落魄山上的光景,魏山君,那劍仙,粉裙女童陳暖樹,黑衣小姑娘周米粒,似乎都很知書達理,那他就放心了,小師弟只要別學這劉羨陽的說話,那就都沒問題。

老秀才陪着劉羨陽聊了些正兒八經的書上學問。

一問一答,老秀才很滿意,讀書深淺,努力足夠之後,確實就要看天資高低了,但是用心誠意與否,可不看天資。

之後老秀才讓劉羨陽詢問,又是一場一問一答。

從頭到尾,劉羨陽都變得正襟危坐。

老秀才最後對年輕人說了一句,“羨陽啊,就當是留給你一門課業,好好想一想如何將立身之本和處世之法,融洽相處。”

劉羨陽點頭後,起身再後退幾步,以儒家門生身份,與眼前文聖先生,畢恭畢敬作揖致禮。

老秀才站起身,笑着點頭,“我就不學那後世道學家,與你作揖回禮了,因爲我有所問,你尚未有所答。以後你所有得,我再還禮不遲。”

好似退出一座文脈道統小天地後,劉羨陽立即原形畢露,直起腰後,哈哈笑道:“先生折煞弟子了。”

劉十六比劉羨陽更心有會意。

先生此問,是一個大問。

其實儒釋道三教宗旨,在高處、大處多有相似。

比如《傳燈錄》曾有僧問:學人不據地時如何?師雲:汝向什麼處安身立命?

老秀才說道:“走了走了。”

劉十六趕緊起身作揖,“君倩拜別先生。”

老秀才說道:“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我當先生的,難免會偏心關門弟子些,君倩你莫要多想,畢竟陳平安與你們幾個不一樣,他在先生身邊時日最少,靠自己最多,又年紀最小,還太年輕……”

說到這裡。

老秀才止住話頭,因爲老人突然發現哪怕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原來,原來竟然也不年輕了。

昔年那個眼神澄澈、都還不會喝酒、穿着草鞋走過千山萬水的少年郎,竟然都過了而立之年,開始往不惑之年而去了。

老秀才嘆息一聲,一跺腳,身形消散。

劉羨陽便遞出一捧瓜子,劉十六坐回臺階,搖搖頭。

劉羨陽主動說了些話,劉十六要麼點頭,要麼言簡意賅幾個字,最後兩個初次相逢的“本家”,就開始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只是都不覺如此便尷尬。

最後劉十六問道:“先前你打盹,看你劍意跡象,流轉形骸,是在夢中練劍?”

劉羨陽點點頭,隨口道:“有部祖傳劍經,練劍的法子比較古怪,只可惜不適合陳平安。”

劉十六說道:“我與白也是朋友,他劍術不錯,以後你要是在修行路上,遇到了比較大的劍道瓶頸,可以去找他切磋,白也雖然性子冷清,其實是熱心腸,遇見你這樣的晚輩,定會刮目相看。”

劉羨陽轉過頭,笑嘻嘻抱拳道:“好嘞,哪怕修行瓶頸不是那麼大,只要白先生願意教,晚輩便願意學!”

劉十六點點頭,年輕人不是個心眼小的,心大。半點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居高臨下的施捨,這就很好。

難怪能與小師弟是朋友。

就像自己與白也?

劉十六站起身,與劉羨陽告辭,他本就是個不喜歡說話的,尤其是客氣話。

劉十六請那魏山君幫着隱匿行蹤,重返落魄山。

打算在這兒多留些時日,等那天幕再度開門,他好待客。

在落魄山上待久了,與魏檗,還有那來自劍氣長城的米裕關係也就熟了。

劉十六與米劍仙打聽了些小師弟的隱官事蹟。

大爲欣慰。

劉十六如今對落魄山,已經比較知根知底。

雖然小師弟經常遠遊,在家鄉不多,在異鄉更久。

但是依舊攢下了一份偌大家底,確實不易。

如今落魄山的家底,除了與披雲山魏山君的香火情,光是靠着牛角山渡口的生意抽成,就進賬不小。

可惜劉十六沒能見着那個綽號老廚子的朱斂。

而且先生說小師弟的開山大弟子,那個裴錢,遲早會讓整座天下大吃一驚,故而劉十六頗爲好奇。

化名餘米的劍仙米裕,尚未在霽色峰祖師堂敬香,但是在寶瓶洲,一位來自劍氣長城的玉璞境劍修,其實分量半點不輕。

只不過這位劍修,也確實太憊懶了些。

據說通過那條自家的翻墨渡船,讓人購買了許多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山上器物,白碗,畫卷,硯臺,尺牘字帖等等,給米裕蒐羅了二十多件,花錢如流水,周米粒跟劉十六說起這一茬的時候,小姑娘都要替餘米心疼不已,說這架勢,不是擺明了奔着打光棍去的嗎?

看守大門的鄭大風,純粹武夫出身,去了第五座天下。

岑鴛機,是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出身,同時又是那朱斂的不記名弟子,小姑娘練拳挺心誠,每天都在那條山頂山腳路上,來回走樁。

劉十六看在眼裡,打算找個機會,合乎山上規矩地指點她幾句拳法拳理。

元寶元來,姐弟二人,是那盧白象的嫡傳弟子,聽說剛剛離開落魄山沒多久。所以如今的落魄山上,就更加冷清了。

拜劍臺,金丹境瓶頸崔嵬,蔣去成了練氣士,而且走得符籙一道。

雲遊至此的北俱蘆洲老真人桓雲,專門爲了蔣去,曾在落魄山逗留一年之久,爲蔣去傳授符籙術。

因爲蔣去暫時並非落魄山祖師堂嫡傳,傳道一事,忌諱不多,雙方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另外那個同齡人張嘉貞,由於沒有修行資質,並未灰心喪氣,而是選擇跟隨那位從不拋頭露面的大賬房先生,來自倒懸山春幡齋的韋文龍,學習錢財精算之術。

騎龍巷壓歲鋪子,女鬼石柔,卻身披一位飛昇境大修士的遺蛻。

至於那位長命道友,更是。

草頭鋪子,目盲道人賈晟,趙登高,田酒兒,師徒三人,那個酒兒小姑娘,鮮血是天生的“符泉”。虧得是入了落魄山,不然下場不會太好,很容易成爲仙家山頭的一棵搖錢樹。

從落魄山遷徙去往灰濛山修行的一條黑蛇,棋墩山出身,如今是龍門境。幻化人形之後是那黑衣青年,臉色慘白,身披法袍“鴉青”,是一件蛇蛻煉化而成。化名雲子,真名“德章”。

關於相當於半條命的“真名”一事,聽小米粒說,是那隻大白鵝的“旨意”,雲子不敢不從。

好在賜名之外,那個崔東山還賜下一件適宜蛟龍之屬修煉的仙家重寶。

作爲修行不易的山精-水怪之屬,雲子之所以破境如此之快,與本身資質有關係,卻不大,還是得歸功於陳靈均贈送的蛇膽石。

至於黃湖山那條深藏不露的大蟒,早已是金丹境瓶頸,只是大蟒自己始終不願走江。

大山君魏檗爲劉十六泄露過天機,它原本有望與某條“小泥鰍”,爭一爭五行之水的大道機緣,遺憾落敗,最終未能離開驪珠洞天。

那大蟒的修行資質自然不差。早已經能夠幻化人形。但是極少露面,偶爾現世,都以真身露面,喜好蟄伏在大湖水底,默默開闢一座水族洞府。

曾經用金精銅錢買下山頭的黃湖山舊主,因爲大蟒從未以人身上岸,所以只知道自家湖底盤踞着一條湖澤水怪,但是既不清楚它的境界高低,更不清楚這麼一樁涉及驪珠洞天氣運流轉的天大道緣,不然絕不會將黃湖山半賣半送給落魄山。

大蟒如今化名黃衫女,本命真名,一樣是崔東山贈予,在譜牒上爲“佛鬆”。她只會偶然離水上岸,現身見一見那個周米粒。

周米粒還是不敢獨自下山,就靠着一袋袋瓜子與魏山君做買賣,每隔一月就把她丟到黃湖山水邊。

黃衫女,有那碧瞳如水涵清秋,她上岸後,渾身上下,瀰漫着一股若隱若現的天然蒼茫水雲氣。

湖水之畔有一老鬆,亦是暗藏玄奇,氣象內斂,暫未引發山水異動。

好一個伏蟒千年無動意,老鬆何日不參禪。

與天生氣勢凌人的雲子,截然不同,真身爲蟒的黃衫女卻喜靜不喜動。後者巢穴地界名爲青泥坡,位於灰濛山,大有“霧毒飛鳶墮,風腥巨蟒過”的意思。

白衣少年曾經帶着那條騎龍巷左護法,一起遊歷黃湖山,臨水之時,笑着說文豪曾有詩篇《說劍》,“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

聽得湖底大蟒潛藏水底,真身頭顱低垂貼泥,至於白衣少年身後的那條土狗,更是瑟瑟發抖,趴地不起。

藩屬黃庭國在內,以及紅燭鎮、棋墩山在內的舊神水國,歷史上都曾是古蜀地界,相傳蛟鼉窟連綿不絕,惹來劍仙出沒雲水間,劍光直下,斬殺蛟龍。

只不過劉十六沒打算去見那雲子和黃衫女,不打攪他們的修行,準確說來是不擾亂他們的道心。

畢竟天下水裔,見着了他劉十六,其實都不是什麼好事。

唯獨那個每天扛着金扁擔和綠竹杖、早晚巡山不嫌累的小米粒,哪怕每天與劉十六相處,竟是半點事兒都沒有的。

一來是這“啞巴湖大水怪”境界太低,再者周米粒道心清淺澄澈,反而無事。

此外還有些落魄山祖師堂人物,也都不在山上。

劉十六熟悉了落魄山之後,才發現好像從年輕山主到學生弟子,再到祖師堂嫡傳,以及供奉,好像多在遠遊。

風氣很怪。

尋常山頭,不會如此。

武夫,劍修,儒生,道門練氣士,各色山澤精怪,女鬼。

還要加上那位根腳特殊的長命道友。

卻相處融洽。

也怪。

今天周米粒拉着大個子坐在山巔,陪她一起看那憨憨的岑姐姐練拳下山,身形越來越米粒小,讓小米粒高興得雙手擋在嘴邊,笑哈哈。

周米粒笑過之後,都沒裴錢提醒她要淑女些,就有些傷心,於是打算說些開心的話語,轉過頭,與劉十六輕聲問道:“半個山主師兄,咱們來猜謎語吧?我可是知道好大一籮筐的謎語,莫說是暖樹姐姐,就連裴錢都比不過我,她次次想不出答案,就只能着急得原地團團轉嘞。”

劉十六笑道:“你問。”

周米粒咳嗽一聲,“天上有面鼓,藏在雲深處。一敲轟隆隆,再敲轟轟隆。是啥個事情,知不道?”

劉十六說道:“打雷。”

劉十六瞥了眼天幕,先前被他打落金身的遠古神靈,並非出身雷部,不過說不定下一位,就是了。

周米粒豎起大拇指,然後小姑娘開始沉思。

哦豁,遇到高手了。

原本還打算提醒大個子一句的小米粒,又問道:“山上有株草,珍珠可不少。我去沒拿來,你去也白跑……”

劉十六笑道:“是露珠吧。”

書上有那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猶有那所幸平安,復見天日,其餘何辜,獨先朝露。

周米粒雙手環胸,皺起眉頭,想了個比較有難度的謎語,“棋子多又多,棋盤大又大。咱們只能看,偏偏不能下。我問你,那麼棋子是個啥?”

劉十六笑着搖頭。

他曾獨自遠遊天外,親眼所見禮聖法相,捻起那些“棋子”,攔阻那些遠古存在。

周米粒晃着腦袋,笑眯眯道:“可難可難吧,不知道沒關係,只要到晚上一擡頭,你就知道答案哩。”

然後小姑娘看那大個子,似乎有些神色落寞,她便說了句小石碑,一塊塊塊,豎在門口分兩排。她微微張開嘴,嘿嘿笑着。

劉十六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知道了。”

“個兒高,離天近,真羨慕。”

小米粒託着腮幫,眺望遠方,憂傷小小的,卻是真憂愁,“半個山主師兄,我跟你說個秘密啊,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喜歡巡山,可是我每天在山上,光嗑瓜子沒事做,幫不上啥忙。你說愁不愁人?所以每次巡山我都跑得飛快飛快,是我在偷偷的偷懶哩。”

劉十六點點頭,“我會幫你保密的。”

周米粒湊近些,小聲說道:“那我跟你說個天大的秘密,我跟好人山主,當年在北俱蘆洲那兒一起走江湖的時候……”

小姑娘將綠竹杖和金扁擔都先放在腳邊,然後站起身,這才說道:“我就站在一個大揹簍裡邊,可勁兒敲裴錢師父的腦袋。陳好人說一顆雪花錢一顆板栗,我眼睛都沒眨一下。”

劉十六會心一笑,一本正經道:“那你真是很厲害了,能敲我小師弟的板栗,這要是傳出去,啞巴湖大水怪的名聲,就真是比天大了。”

原本神采飛揚的周米粒,一下子神色黯然,“那些謎語,都是他教我的。他再不回家,我都要忘記一兩個了。”

劉十六突然想要放開手腳,走一趟蠻荒天下,去那浩然天下的僅存疆域,見一見那個能讓先生開懷的小師弟,然後先只說自己從寶瓶洲路過此地。

那麼城頭之上,小師弟是不是會以眼神詢問,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劉十六重重嘆了口氣,早知道就問過先生,此事是否可行了。

剎那之間,劉十六在原地消失。

小米粒使勁眨眼。大個子怎麼跑了,她可沒有更難猜出的謎語了。

劉十六站在一座金色拱橋之上,微微皺眉。

然後只見一位身穿白衣的高大女子,雙手拄劍,朝他緩緩轉頭望來。

她有一雙天地間精粹至極的金色眼眸。

劉十六沉默片刻,疑惑道:“你怎麼還在?”

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十六,一步都沒有向前踏出。

道理很簡單,劉十六在年幼時,與她打過交道,吃過大苦頭。

劉十六瞥了眼她手中那把長劍,繼續問道:“你已無劍侍?”

(本章完)

297.第297章 作別527.第527章 小街又有雨(上)1124.第1124章 陣容448.第448章 沒有變的陳平安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58.第58章 先生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818.第818章 要問拳(二)第1288章 寓言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424.第424章 少俠遇見大俠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170.第170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990.第990章 山中何所有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1004.第1004章 坐隱292.第292章 山上山下668.第668章 先生學生山水間902.第902章 談笑中45.第45章 陽光841.第841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上)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872.第872章 山水有重逢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時(上)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868.第868章 山水顛倒風雪夜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無用?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6.第76章 背對1216.第1216章 借拳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465.第465章 人都是會變的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66.第66章 擡頭1050.第1050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980.第980章 兩三事470.第470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中)581.第581章 源頭活水入心田1056.第1056章 吾爲東道主(中)227.第227章 出劍了933.第933章 腳步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153.第153章 心境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1088.第1088章 再見道士95.第95章 小廟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41.第41章 練拳102.第102章 白虹平地起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44.第44章 水落石出907.第907章 邀請88.第88章 粉墨登場1279.第1279章 訪山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719.第719章 風將起144.第144章 一個坐井一個觀天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157.第157章 自古聖賢皆寂寞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609.第609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1047.第1047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23.第23章 槐蔭225.第225章 夜路918.第918章 明白886.第886章 歸鄉之返,開天之去90.第90章 大雨滂沱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981.第981章 摧城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1039.第1039章 田壟上176.第176章 無聊就是沒得聊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42.第42章 天才1269.第1269章 也是劍修與自由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1063.第1063章 桃葉見到桃花433.第433章 別飛太遠啊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308.第308章 眼底腳下848.第848章 一斬再斬,唯我得意906.第906章 天下聖賢豪傑417.第417章 人生若有不快活787.第787章 天寒加衣(二)742.第742章 淡淡風溶溶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