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

第993章 次第花開

當初陳平安從欽天監借了幾本書,沒有回人雲亦云樓或是客棧,而是直接一步來到京城的外城牆頭上,看到了一條懸在京畿之地邊境上空的渡船,上邊兩股龍氣異常濃郁,真龍稚圭,藩王宋睦,就像大半夜,泥瓶巷隔壁院子裡晃着兩盞大燈籠,想要看不見都難。

陳平安就又跨出一步,直接登上這艘戒備森嚴的渡船,與此同時,掏出了那塊三等供奉無事牌,高高舉起。

一位披甲按刀的武將,與幾位渡船隨軍修士,已經形成了一個半月形包圍圈,顯然以驅逐訪客爲首要,等到他們瞧見了那塊大驪刑部頒發的無事牌,這纔沒有立即動手。

武將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眼前修士,青衫長褂,氣定神閒。

總覺得哪裡見過,偏偏記不起來。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修士道:“還請勞煩仙師報上名號,渡船需要記錄在案。”

一手縮於袖中,悄然捻住了一張金色符籙,“至於供奉仙師能否留在渡船,依舊不敢保證什麼。”

藩王宋睦,皇子宋續,禮部侍郎趙繇,如今幾個都身在渡船,誰敢掉以輕心。

陳平安自報名號:“落魄山陳平安。”

那武將愣了一下,然後立即恍然,問道:“是差點搞死正陽山那幫龜孫的陳山主?”

陳平安也愣了一下,笑着點頭,“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我了。”

正陽山這個烏煙瘴氣的仙家山頭,只出錢,幾乎就沒沒怎麼真正出力,更不出人,除了屈指可數的一小撮劍修,去了老龍城戰場冒頭,其餘那些個所謂的劍仙胚子,敢情都是下山遊山玩水的,反正哪裡安穩去哪邊,大驪軍方這邊,但凡是領兵打仗的武將,都看得真切,自然對正陽山很瞧不上眼,所以落魄山的那場觀禮,大快人心。

那武將滿臉笑意,揮了揮手,撤掉渡船包圍圈,然後抱拳道:“陳山主今天沒有背劍,方纔沒認出。護衛渡船,職責所在,多有得罪了。末將這就讓屬下去與洛王稟報。”

宋睦的封王就藩之地,就是洛州,古洛水也是後來那條中部大瀆的發源地之一。

這位武將其實平時是個悶葫蘆,不曾想今兒倒是沒少笑臉,主動介紹起自己,“我叫廖俊,曾是蘇將軍麾下,步卒出身,低人一等,不說也罷。跟關翳然是朋友,可惜當年在書簡湖那邊,與陳山主錯過了,未能見上一面。經常聽虞山房和戚琦提起陳山主,酒量無敵,一頓酒喝下來,最後但凡有一個能坐着的,都算陳山主沒喝盡興。”

其實是一樁怪事,照理說陳平安方纔登船時,並未刻意施展障眼法,這廖俊既然見過那場鏡花水月,絕對不該認不出落魄山的年輕山主。

這就是陸沉那一身道法帶來的結果,陳平安當下並未完全消化掉那份道韻、道氣,使得他如今在這人間行走,宛如一條不繫虛舟,人身與天地,井水不犯河水,故而在“道貌”一事上,就讓外人自然而然霧裡看花。等到陳平安報上山門和名字,在他人眼中,才變得像是剎那之間記起此人,不然就休想守得雲開見月明瞭。更早之前,道祖騎牛造訪小鎮,更是如此,道祖不欲人知自己的行蹤,便會天不知地不知人皆不知。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我酒量一般,就是酒品還行。不像某些人,虛招迭出,提碗就手抖,每次撤離酒桌,腳邊都能養魚。”

那廖俊聽得十分解氣,爽朗大笑,自己在關翳然那個傢伙手上沒少吃虧,聚音成線,與這位言語風趣的年輕劍仙密語道:“估摸着咱們關郎中是意遲巷出身的緣故,自然嫌棄書簡湖的酒水滋味差,不如喝慣了的馬尿好喝。”

一襲雪白長袍的稚圭,站在渡船頂樓那邊,眯眼望向那個先前大瀆祠廟一別的青衫男子。

她很煩陳平安的那種平易近人,處處與人爲善。

好像與誰都能聊幾句,這類人的眼睛裡,好像總能找到些美好事物。

若是僞裝,也就罷了。偏不是。

陳平安擡頭以心聲笑問道:“作爲新晉四海水君,如今水神押鏢是職責所在,你就不怕文廟那邊問責?如果我沒有記錯,如今大驪金玉譜牒上邊的神靈品秩,可不是雷打不動的鐵飯碗。”

那場文廟議事過後,不斷有各類措施,通過山水邸報,傳遍浩然九洲。

只說山水神靈的評定、升遷、貶謫一事,山下的世俗王朝,一部分的神靈封正之權,上繳文廟,更像一個朝廷的吏部考功司。大驪這邊,鐵符江水神楊花,補缺那個暫時空懸的長春侯一職,屬於平調,神位還是三品,有點類似山水官場的京官外調。但能夠外出執掌一方,擔任封疆大吏,屬於重用。

寶瓶洲錢塘江風水洞的那條老蛟,剛剛補缺了齊瀆三位公侯中的淋漓伯,當然更是升遷。真名程龍舟的黃庭國老蛟,轉任儒家書院山長,去桐葉洲大伏書院赴任。

各有造化。

稚圭冷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陳山主並未在大驪禮部任職,難道是那場議事,文廟論功行賞,得了個與文脈身份匹配的實權高位?所以可以管得這麼寬了?”

陳平安笑道:“好歹是多年鄰居,提醒一句不過分。聽不得別人好勸的習慣,以後改改。”

“不過是讀了幾本書,好爲人師的這個習慣,你也要改改。要我說,你還是以前沒念過書那會兒,更討喜。”

稚圭微笑道:“還是當年好啊,在鐵鎖井那邊挨頓罵,就能讓人氣憤好幾天。”

雙方都是民風淳樸的驪珠洞天“年輕一輩”出身,只說言語一道,可算同一座祖師堂。

稚圭眯起那雙金色眼眸,心聲問道:“十四境?哪來的?”

她已是飛昇境。

作爲世間唯一真龍的存在,還是一位身負蛟龍氣運的飛昇境大修士,比起一般山巔修士,她的眼力自然更好。

陳平安說道:“跟人借來的,那個人你剛好也認識。”

稚圭嗤笑一聲,顯然不信陳平安的這個說法。

她突然眯起一雙狹長眼眸,“陸……道長?!”

差點就要直呼其名。

她好像找到把柄,手指輕敲欄杆,“嘖嘖嘖,都曉得與仇家化敵爲友了,都說女大十八變,只是變個模樣,倒是陳山主,變化更大,不愧是經常遠遊的陳山主,果然男人一有錢就了不起。”

陳平安不以爲意,問道:“你知不知道三山九侯先生?”

稚圭笑眯眯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手背青筋暴起,顯而易見,她對那位三山九侯先生,恨得咬牙切齒,又怕到了骨子裡。

真珠山是昔年稚圭這條真龍所銜“驪珠”所在,而那條被當地百姓俗稱龍鬚溪、後來才擡升爲河的水流,是名副其實的“龍鬚”之一,與小鎮主街,兩條龍鬚一隱一現。此外福祿街和桃葉巷又分別是龍頸和一段龍脊,整條福祿街,每一處府邸就是一張壓勝符籙,而桃葉巷那邊的每一棵桃樹,就像是一顆困龍釘,合力將一條筋骨裸露的真龍困在原地,不得動彈絲毫。

小鎮數十座高人精心尋龍點穴的龍窯所在,號稱千年窯火不斷,對於稚圭而言,無異於一場不停歇的大火烹煉,每次燒窯,就是一口口油鍋傾倒沸水湯汁,業火澆灌在神魂中。

陳平安提醒道:“別忘了當年你能夠逃離鐵鎖井,之後還能以人族皮囊體魄,自由自在行走人間,是因爲誰。”

如果按照驪珠洞天三教一家聖人最早制定的規矩,這屬於法外開恩,同時還有僭越之舉的嫌疑。

稚圭眨了眨眼睛,“當然是因爲齊靜春看守不利啊,不然還能如何?”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微轉頭,豎耳傾聽狀,微笑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稚圭趴在欄杆那邊,笑嘻嘻道:“你算老幾,讓我再說一遍就一定要說啊。”

當了那麼多年的鄰居,陳平安什麼性格,她很清楚。

在他這個爛好人這邊,誰都可以言行無忌,反正他打小就是被白眼、戳脊梁骨慣了的可憐蟲,都不用擔心他會記仇,更不會遭報復,一般人連好人有好報都不信,他偏信那惡有惡報,打小就不怕鬼,偏是個半點壞事都不敢做、半點壞心都不敢有的膽小鬼,只是唯獨在某些事情上,別過界。

當年稚圭看到劉羨陽的第一眼,就不喜歡他,世間真龍,天生逆鱗,因爲劉羨陽祖上精通擾龍、豢龍和斬龍之術,所以對於身爲養龍士後裔的劉羨陽,稚圭擁有一種發乎大道本心的憎惡。

那會兒的劉羨陽就是個實打實的凡俗夫子,對此懵懂無知,又被田婉牽了紅線,只當做是稚圭嫌棄自己沒錢。

宋集薪走出船艙,身邊跟着大驪皇子宋續,禮部趙侍郎,還有那個翻箱倒櫃收穫頗豐的少女,只是餘瑜一瞧見那位喜歡笑吟吟、殺人不眨眼的青衫劍仙,立即就苦瓜臉了。

雖說眼前這個他不是那個他,可那個他終究還是他啊。

那幾場架,曾將她一拽,轉身就是一記頂心肘,打得她鮮血狂噴……不然就是伸手按住面門,將她的所有魂魄隨手扯出。

何況大驪地支修士當中,她都算下場好的,有幾個更慘。

一想到這些不堪回首的糟心事,餘瑜就覺得渡船上邊的酒水,還是少了。

宋集薪笑問道:“找我有事?”

陳平安反問道:“不是你找我有事?”

宋集薪點點頭,“那就去裡邊坐着聊。”

趙繇三人都識趣留下,讓這兩個泥瓶巷鄰居單獨敘舊。

一間屋子,陳平安和宋集薪相對而坐,稚圭跨過門檻,沒有落座,站在宋集薪身後,她是婢女嘛,在家鄉小鎮那邊,按照風俗,一般女子吃飯都不上桌的,而且只要是嫁了人的婆姨,祭祖上墳一樣沒份兒。

宋集薪開門見山道:“不要殺人,這是我的底線,不然我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跟你和落魄山掰掰手腕。”

陳平安說道:“宋睦,你要先弄清楚一件事,不是我爲難她,是她在爲難我。”

稚圭笑道:“公子多慮了,一個好人怎麼會殺人呢,至多是說幾句道理,稍稍教訓一番,就可以揚長而去了。”

宋集薪死死盯着那個陳平安,搖頭道:“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以怨報德是真小人,以德報怨是僞君子。這可不是我道理,是至聖先師的教誨。”

陳平安轉頭對稚圭說道:“外人就別待在這邊了。”

稚圭搖頭如撥浪鼓,道:“第一,我不是外人,其次我也不是人。”

宋集薪說道:“稚圭,你先離開片刻。”

稚圭撇撇嘴,身形憑空消散。

陳平安驀然擡起一手,雙指併攏作劍訣。

下一刻,稚圭就被迫離開屋子,重回頂樓廊道,她以拇指抵住臉頰,有一絲被劍氣傷及的淺淡血痕。

果真是那傳說中的十四境!

宋集薪倒了兩碗茶水,手指抵住其中一隻白瓷茶碗,輕輕推給陳平安。

桌上這套茶具,來自龍州窯務督造署。

不到一刻鐘。

陳平安就回到了船頭那邊。

只留下一個神色落寞的大驪藩王,呆呆看着眼前的茶碗。

趙繇一直等着陳平安返回,以心聲問道:“其餘兩位劍修?”

其實趙繇第一次去見陳平安的時候,不是沒有擔心,難免擔心陳平安會想着補全仙劍太白一事。

陳平安說道:“劍修劉材,蠻荒斐然。”

趙繇皺眉道:“怎麼會是斐然?”

陳平安搖頭道:“不清楚。以後你可以自己去問,如今他就在大玄都觀修行,已經是劍修了。”

趙繇苦笑道:“如今纔是玉璞境,你讓我飛昇去往青冥天下,牛年馬月的事情,還不如等着白先生重返浩然更實在點。”

陳平安笑道:“既然能從五彩天下破例返鄉,說不定就能去青冥天下破格遊歷。”

趙繇一時語噎。

跟這個喜歡記仇的傢伙聊天,真不舒心。

趙繇客氣了一句,“一起回京城?”

陳平安搖頭道:“南下重遊幾處故地。”

稚圭神色淡漠,眯起一雙金色眼眸,居高臨下望向陳平安,心聲道:“現在的你,會讓人失望的。”

陳平安雙手籠袖,擡頭望向那個女子,沒有解釋什麼,跟她本來就沒什麼好多聊的。

但是聽到稚圭的這句話,陳平安反而笑了笑。

最少這些年離鄉,跟隨宋集薪四處漂泊,她終究還是沒有讓齊先生失望。

大戰之中,她既不曾倒戈向蠻荒天下,反而主動離開陸地,與那舊王座緋妃大打出手一場,攔下對方那記試圖水淹老龍城的水法神通,以至於捱了搬山老祖朱厭的當頭幾棍。

大戰落幕後,也不曾莽莽撞撞去往歸墟,試圖在無人約束的蠻荒天下那邊自立門戶。

沒有爲了水運之主的身份頭銜,去與淥水坑澹澹夫人爭什麼,不管怎麼想的,到底沒有大鬧一通,跟文廟撕破臉皮。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坑害宋集薪。既然她在泥瓶巷,可以從宋集薪身上竊食龍氣,那麼如今她一樣可以反哺龍氣給藩王宋睦。

一旦她這麼做了,就會牽動一洲氣運形勢,極有可能,就會導致大驪宋氏一國兩分、最終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

陳平安轉身,伸手出袖,與那披甲武將抱拳作別。

稚圭等到那個傢伙離去,回到屋子那邊,發現宋集薪有點魂不守舍,隨便落座,問道:“沒談攏?”

宋集薪一言不發,沉默許久,起身道:“不去京城了,去蠻荒天下。”

大隋山崖書院。

茅師兄已經卸任副山主,而且文廟議事過後,再不是大隋禮部尚書兼任書院山主,來了一位來自別洲的新任山主。

陳平安在書院那座名爲東山的山頂現身,站在一棵大樹枝頭,遠眺那座皇宮,昔年的皇子高煊,已經是大隋新帝了。

當年小鎮魚龍混雜,陳平安得到的第一袋金精銅錢,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從高煊手中得到的那袋錢,加上顧璨留給他的兩袋,剛好湊齊了三種金精銅錢,供養錢、迎春錢、壓勝錢各一袋。而這三袋子金精銅錢,其實都屬於陳平安錯過的機緣,最早是送給顧璨的那條泥鰍,後來是遇到李叔叔,正在談價格的時候,被高煊後到先得,硬生生搶在陳平安之前,買下了那尾金色鯉魚,外加一隻白送的龍王簍。

之後這位大隋弋陽郡高氏子弟,以兩國結盟的質子身份,來到大驪王朝,曾經在披雲山林鹿書院求學多年。

在山崖書院,高煊經常跟於祿一起釣魚。其實跟寶瓶、李槐他們都很熟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大隋皇宮找高煊,當下這位登基沒多久的新帝,正在御書房忙着批朱。

那位被大隋官場暗地裡稱作兩朝“內相”的年邁宦官,就守在門口,然後有位供奉修士覲見皇帝陛下,好像是叫蔡京神。

陳平安跟他不熟,崔東山和李叔叔,跟他好像都算很熟。

之後只是去了書院那座湖邊散步片刻,再次消逝,繼續遠遊。

一座規模不小的仙家渡口,位於南澗國與古榆國接壤的邊境上,渡船停泊處是一座大湖,名爲報春湖。

當年按照張山峰的說法,上古時代,有神女司職報春,管着天下花草樹木,結果古榆國境內的一棵大樹,枯榮總是不守時候,神女便下了一道神諭敕令,讓此樹不得開竅,故而極難成精煉形,於是就有了後世榆木疙瘩不開竅的說法。

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南邊那位楚姓書生,當年的確只有五境修爲。這與它的存世年月,確實極不相符。

修道之士在山上,有那虛歲和週歲的說法,跟山下年齡是不太一樣的算法,那麼這頭古榆樹精,真是典型的虛長几千歲、週歲很不足了。

那會兒陳平安讀書少,眼界淺,起先還誤以爲對方是古榆國的皇室子弟,不然單憑一個楚姓,加上張山峰所說的典故,以及對方自稱來自古榆國,就該有所猜測的。

天下精怪,只要煉形成功,真名一事,至關重要。

以召陵許夫子的解字之法,楚字上林下疋,疋作“足”解,雙木爲林,樹下有足,那位古榆國國師以此作爲自己的姓氏,

陳平安擡頭看着渡口上空。

古榆國,大茂府。

古榆國的國姓也是楚,而化名楚茂的古榆樹精,擔任古榆國的國師已經有些歲月了。

這會兒楚茂正在用餐,一大桌子的精巧佳餚,加上一壺從皇宮那邊拿來的貢品美酒,還有兩位妙齡侍女一旁伺候,真是神仙過神仙日子。

看他在飲食一事上花費的心思,就知道是個講究人。

當然了,這位國師大人當年還很客氣,身披一枚兵家甲丸形成的雪白甲冑,使勁拍打身前護心鏡,求着陳平安往這邊出拳。

那是陳平安第一次見到兵家甲丸,好像還是古榆國皇家的地字號庫藏。

與後來陳平安在北俱蘆洲遇到的鬼斧宮杜俞,是一個路數的英雄好漢,一個求你打,一個讓三招。

陳平安站在門口這邊,稍稍解禁一絲修士氣象。

楚茂繃着臉,冷笑道:“來者是客,何必鬼祟。”

沒有轉頭,繼續拿筷子夾菜。

一個洞府境修士,境界不低,膽子不小。

門口那邊,出現了一個雙手籠袖的青衫男子,微笑道:“楚國師,別來無恙。”

楚茂微微皺眉,緩緩轉頭,只是當他看到那人容貌身形後,國師大人頓時汗如雨下。

倒是那兩個伺候國師大人用餐的婢女,還不知道輕重利害。

只覺得那個翻牆入內的青衫男子,膽子真大,嗯,瞧着模樣真俊。

楚茂得一手扶住桌面,這才能晃悠悠站起身,後退幾步,先正衣襟,再從袖中摸出一塊玉牌,懸在腰邊,最後作揖到底,道:“古榆國練氣士楚茂,見過陳宗主。”

老子有沒眼瞎,先前那場正陽山的鏡花水月,看得很歡快的,沒少喝酒。

至於楚茂那塊由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當然是末等。

只是楚茂打破腦袋都猜不到,這麼一位高不可攀的劍仙,來小小古榆國作甚?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塊無事牌,“這麼巧,我也有一塊。”

不曾想這麼一塊供奉牌,用處頗多。

楚茂立即見風轉舵道:“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竟然有幸與陳劍仙同是大驪供奉修士,在這之前,還癡心妄想着能夠換成一塊二等供奉頭銜,便好了,可如今大驪便是賞我一塊頭等無事牌,都要拒絕了。”

陳平安擡腳跨過門檻,手腕一擰,多出那隻硃紅色酒壺模樣的養劍葫,笑道:“是你自己說的,將來只要路過古榆國,就一定要來你這邊做客,就算是去皇宮飲酒都無妨,還建議我最好是挑個風雪夜,咱倆坐在那大殿屋脊之上,大大方方飲酒賞雪,就算皇帝知道了,都不會趕人。”

當初楚茂自稱與楚氏皇帝,是相互幫襯又相互提防的關係。其實回頭來看,是一番極有良心的實誠話了。

楚茂站在原地,怔怔無言,天打五雷轟一般。

眼前這位青衫劍仙,怎麼可能會是當年的那個少年郎?!

這才幾十年功夫?那會兒,自己跟少年劍修一場狹路相逢,雙方怎麼都算……打得有來有回吧?

再說了,你一個上五境的劍仙老爺,把我一個小小的觀海境精怪,當做個屁放了不行嗎?

何必刨根問底翻舊賬,白白折損了仙家氣度。

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坐下,與一位侍女笑道:“勞駕姑娘,幫忙添一雙碗筷。”

楚茂剛要訓斥那隻沒半點眼力勁的呆頭鵝幾句,結果發現那位劍仙似笑非笑望向自己,楚茂立即與那婢女和顏悅色道:“記得再拿幾罈好酒來。”

陳平安落座後,隨口問道:“你與那個白鹿道人還沒有往來?”

對那個作爲楚茂盟友之一的白鹿道人,很難不記憶猶新。

來得很快,跑得更快。

當時楚茂見勢不妙,就立即喊秦山神和白鹿道人趕來助陣,不曾想那個剛剛在遊廊飄然落地的白鹿道人,才觸地,就腳尖一點,以手中拂塵變幻出一頭白鹿坐騎,來也匆匆去更匆匆,撂下一句“娘咧,劍修!”

其實那會兒的陳平安哪裡能算劍修。

一把飛劍,有無本命神通,纔是重中之重。

而初一和十五,作爲與陳平安相伴最久的兩把飛劍,直到現在,陳平安都未能找出本命神通。

楚茂愈發提心吊膽,嘆了口氣,“白鹿道長,在先前那場戰事中受了點傷,如今雲遊別洲,散心去了,說是走完了浩然九洲,一定還要去劍氣長城那邊看看,開開眼界,就當是厚着臉皮了,要給那些戰死劍仙們敬個酒,道長還說以前不曉得劍氣長城的好,等到那麼一場山上譜牒仙師說死就死、而且還是一死一大片的苦仗打下來,才知道本以爲八竿子打不着半點關係的劍氣長城,原來幫着浩然天下守住了萬年的太平光景,何等氣魄,何等不易。”

其實當年回到古榆國京城,楚茂曾經派遣出了一撥刺客,兩位純粹武夫,兩位山澤野修,去刺殺那個少年劍仙,結果泥牛入海,肉包子打狗,一個個有去無回。

所以這麼多年來,楚茂就一直沒去綵衣國胭脂郡那邊報仇,算是認栽了,惹誰都別惹劍修。

陳平安笑問道:“以楚國師的大道根腳,當年爲何沒有投靠蠻荒妖族?”

楚茂笑了笑,“是精怪,又不是畜生。”

陳平安提起酒碗,“走一個。”

楚茂連忙雙手持杯,等那位青衫劍仙先喝,這才一個猛然擡頭,飲盡杯中酒。

楚茂又倒滿酒,趕緊說些惠而不費的好聽話,“陳劍仙要不是有個自家山頭,實在脫不開身,不如風雪廟魏大劍仙那麼瀟灑,不然去了劍氣長城,以陳劍仙的資質,一定半點不比魏大劍仙差了。”

陳平安舉起酒碗,身前前傾,與楚茂手中酒杯磕碰一下,笑道:“本就該恩怨各算,今天喝過了酒,就當都過去了。不過有一事,得謝你。”

是說當那包袱齋,撿錢一事,開門大吉。

年輕劍仙沒說什麼事,楚茂當然也不敢多問。

最後等到那位年輕劍仙笑着告辭離去,楚茂還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一座山神祠附近的僻靜山頭,視野開闊,適宜賞景,三位女子,鋪了張綵衣國地衣,擺滿了酒水和各色糕點瓜果。

江湖老話,山中美人,非鬼即妖。

當然,還有落魄書生最爲嚮往的神女。

那個少女開心得在毯子上邊歡快打滾。

哈哈,真是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萬事不難。

發了發了,終於發達了,老孃終於闊氣了,終於不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了。

正是山神娘娘韋蔚,帶着兩位祠廟侍女來這邊喝酒。

剛剛晉升山神娘娘的那些年,所有家底都花在了修建祠廟上邊,怎麼瞧着富貴氣派怎麼砸錢,一開始沒經驗啊,當慣了剪徑劫財的梳水國四煞,哪裡曉得如何當山神娘娘嘛,可不就是黃花閨女坐花轎,頭一回的事兒,所以就根本沒想着省着點花。

那真是低三下氣得令人髮指,只得與城隍暫借香火,維持山水氣數,因爲香火欠債太多,縣城隍見着她就喊姑奶奶,比她更慘,說自個兒已經拴緊褲腰帶過日子,倒不是裝的,確實被她連累了,可府城隍就不夠厚道了,閉門羹,到了一州陰冥治所的督城隍廟,那更是衙門裡邊隨便一個當差的,都可以對她甩臉子。

山水官場,真真難混。

韋蔚還是女鬼的時候,就曾經埋怨過這個世道,人難活,鬼難做。

不曾想好不容易當上了享受香火的山神娘娘,還是處處捉襟見肘。

事情的轉機,在那個青衫劍仙的拜訪過後,山神廟就開始時來運轉了。

以至於韋蔚專門給鄰近祠廟的那段山路,私底下取了個名字,就叫“分水嶺。”

陳平安趁着韋蔚不在山神廟內,就坐在了祠廟外的長條青石板上。

遙遙聽着山神娘娘與兩位神女說她那趟京城之行的情節曲折,就當是聽人說書了。

原來她們仨“精心”挑選了一位進京趕考的讀書人,確實是大費周章了,叫人好等,如果不是陳平安早有提醒,不然他們如果只是盯着自家山界裡邊的讀書種子,估計這會兒山神廟都要拮据得揭不開鍋了。

一開始那個士子就根本不稀罕走山路,只會繞過山神祠,咋辦,就按照陳平安的法子辦嘛,下山託夢!

按照韋蔚的估算,那士子的科舉制藝的本事不差,按照他的自身文運,屬於撈個同進士出身,只要考場上別犯渾,板上釘釘,可要說考個正兒八經的二甲進士,稍微有點懸乎,但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如果再加上韋蔚一鼓作氣贈予的文運,在士子身後點燃一盞大紅山水燈籠,確實有望躋身二甲。

可就是那個書生,長相委實是磕磣了點,歪瓜裂棗。

一開始韋蔚的侍女還不太情願,嫌棄那個讀書人太醜,說她真的……下不去嘴。

氣得韋蔚揪着她的耳朵,罵她不開竅,只是入夢,還下嘴,下什麼嘴,又不是讓你直接跟他來一場雲雨春夢。

一場蹩腳託夢之後,虧得那個士子這輩子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情,不然破綻百出,韋蔚自個兒都覺得慘不忍睹,後來她就一咬牙,求來一份山水譜牒,山神下山,儘量偏離水路,小心翼翼走了一趟京城,之前那個陳平安所謂的“某位廟堂重臣”,沒有明說,不過雙方心知肚明,韋蔚跟這位早已權傾朝野的傢伙熟得很,只不過等到韋蔚當了山神娘娘,雙方就極有默契地相互劃清界線了。

那傢伙不是省油的燈,更不念舊情,彎來繞去打官腔,什麼科舉一道,是是國之大事,不宜插手,壞了規矩。

原本其實不太願意提起陳平安的韋蔚,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得搬出了這位劍仙的名號。

好嘛。

陳平安三個字,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方靈丹妙藥。

雖然那傢伙當時只說了句“不要抱過大希望”。但是韋蔚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有的,那個書生的一個進士出身,十拿九穩了。至於什麼一甲三名,韋蔚還真不敢奢望,只要別在進士裡邊墊底就成。

結果那個士子直接得了個二甲頭名,書生當然是做夢一般。

韋蔚和兩位侍女,聽聞這個天大喜訊之後,其實也差不多。

金榜題名的新科進士一得閒,二話不說,快馬加鞭,直奔山神廟,敬香磕頭,熱淚盈眶,無比虔誠。

正是在那一刻,親眼看着祠廟內那一縷精粹香火的嫋嫋升起,韋蔚驀然間,心有一絲明悟。

好像瞬間明白了一連串的道理,真正懂得如何擔任一方山水神靈。

陳平安坐在古鬆旁的青石長凳上,拿着養劍葫,慢慢喝酒。

韋蔚那邊,大笑一句,咱們這位憐香惜玉的陳公子,說那些黑話比咱們還順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又隨口說了些那本山水遊記的事蹟,韋蔚捧腹大笑不已。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不跟她一般見識。

在祠廟周邊的山水地界,果然懸起了許多拳頭大小的紅燈籠,這些都是山神庇護的象徵,小巧玲瓏。

既有大門大戶的,也有市井陋巷的。

一粒善因,只要能夠真的開花結果,是有可能花開一片的。

一事順百事順。

兩國邊境,再沒什麼作祟害人的梳水國四煞了,本就是一處山水形勝之地,既有適宜探幽的崇山峻嶺,也有便於賞景的易行之地,不然韋蔚也不會挑選此地,作爲祠廟選址,加上這邊的志怪奇聞、山水故事又多,祠廟地界內還有一條官道,世道重新太平起來,踏青郊遊、遊山玩水的士子女子,就多了,江湖中人,遊學士子,商賈走鏢的,三教九流,山神廟的香火越來越多。

祠廟來了個虔誠信佛的大香客,捐了一筆可觀的香油錢,

於是韋蔚就在自家地界,修建了一座寺廟,規模不大,但是還專門請了廟祝,將那些早早就歸攏起來的破敗佛像,重新修繕,或貼金,或彩繪,總之那個大香客捐的錢,一兩銀子都沒貪墨。

而那個州城的大香客,一次專程挑選正月十五燒頭香,十四這天就在這邊等着了,看過了寺廟,很滿意。有錢人,可能在其他事情上糊塗,可在掙錢和花錢兩件事上,最難被矇混。所以一眼就看出了山神祠這邊的做事講究,十分豪爽,乾脆又拿出一大筆銀子,捐給了山神祠。算是禮尚往來了。

韋蔚曾是鬼物,不是沒見過錢,常年打交道的,多是神仙錢,但是香火一事,還真不是能用神仙錢折算的。

那個相貌其實半點不起眼的大香客,也就是個實打實掙着了山下錢的凡俗夫子而已,可他當時說了一個誠心的道理,卻讓韋蔚記憶深刻。

“其實不是我在行善事,施捨錢財給他人,而是他人施捨善緣與我。”

大驪陪都,洛京。

皇帝陛下至今還不曾駕臨陪都。

陪都的禮部老尚書柳清風,垂垂老矣,臥病不起,已經不去衙門很久了。

其實浩然天下,不少王朝都有兩京、三京乃至陪都更多的前例。

如今洛京這邊的衙門,不單是禮部,就連其它衙門,都有官員建言,南北兩京併爲帝都,兩者不分主次。

暗流涌動啊。

兩種心思,一種說法罷了。

今天老人聽見一聲“柳先生”的久違稱呼,睜開眼睛,凝神望去,定睛瞧了瞧那個憑空出現的不速之客,略顯費勁,點頭笑道:“比起當年拘謹,如今隨心所欲多啦,是好事,隨便坐。”

柳清風坐起身,自己拿了個枕頭靠着。

暖閣那邊,其實有個侍女。

陳平安找了條椅子,輕拿輕放,坐在牀邊不遠處,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聲道:“柳先生躺着說話就是了。”

柳清風笑道:“以後有得躺了,這會兒不着急。”

陳平安啞然失笑。

柳清風指了指書案那邊,“一個朝廷,如何治理貪官,不用多說了,一國兵戎兩事之外的重中之重,而且咱們大驪在這方面,做得頂好了。不過呢,某些清官的爲官之道,弊端相對不顯,我提筆寫字,難嘍,只好趁着還沒死,猶有餘力口述,讓人代筆,趕緊折騰出一份摺子,自以爲爲官不求財,便剛愎自用,行事酷烈,非是聖賢教誨的中庸之道。”

陳平安點點頭,“曾經在一本小集子游記上邊,見過一個類似說法,說貪官禍國只佔三成,這類清官惹來的禍事,得有七成。”

“那倒不至於,言過其實了,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說幾句怪話重話,誰聽誰看呢。”

“對了,那本冊子我讀過,幫個女子改了名字,‘翠環’不如‘環翠’雅緻嘛。”

陳平安會心一笑,輕輕點頭道:“原來柳先生還真讀過。”

那本遊記,在寶瓶洲銷量不大,而且早就不再版刻翻印了。

足可見這位柳老尚書的讀書之雜、記憶之好。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博聞強識了,何況老人還不是一位練氣士。

“最快目處,可是書中人幫這娼家女脫離苦海,公了私了兼備,層層遞進,滴水不漏?”

陳平安還是點頭,“正如柳先生所說,確實如此。”

柳清風笑道:“把一件好事辦得滴水不漏,讓受惠者沒有半點後患之憂。哪怕只是些書上事,你我這般看客,翻書至此,那也是要欣慰幾分的。”

陳平安就只有繼續乖乖點頭的份兒。

柳清風沉默片刻,說道:“柳清山和柳伯奇,以後就有勞陳先生多多照拂了。”

陳平安說道:“柳先生只管放心便是。”

柳清風笑道:“萬一有些意外,照顧不來,也無需愧疚,要是做不到這點,此事就還是算了吧。相互不爲難,你不用擔這個心,我也乾脆不放這個心。”

陳平安笑道:“可以放心。”

柳清風看了眼陳平安,玩笑道:“果然還是上山修行當神仙好啊。”

陳平安欲言又止。

柳清風擺擺手,知道這位年輕劍仙想要說什麼,“我這種文弱書生,吃得住些小苦,可惜萬萬吃不住疼的。嘖嘖,什麼血肉剝落,形銷骨立,只是想一想,就頭皮發麻。何況,我也沒那想法,即便有成爲山水神靈的捷徑可行,我都不會走的。別人不理解,你該理解。”

陳平安便不再勸什麼。

老人咳嗽幾聲過後,突然喊了一聲“陳平安”。

陳平安說道:“柳先生?”

老人看着那個瞧着還很年輕的山上劍仙,如此生翻書得見最會心處一頁,閉眼喃喃道:“世態翻覆雨,吾心分外明。”

(本章完)

1182.第1182章 一片孤城彩雲間34.第34章 齊聚6.第6章 下籤346.第346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劍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819.第819章 天下第一人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513.第513章 明月當空(下)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113.第113章 氣勢如虹1042.第1042章 爲何只有劍修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畫135.第135章 振衣359.第359章 過橋登山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679.第679章 出門664.第664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第1300章 此句壓軸819.第819章 天下第一人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91.第91章 玉簪96.第96章 山水有神怪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395.第395章 水落石出小錢堆99.第99章 山神和竹刀403.第403章 在書院1222.第1222章 驕傲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147.第147章 請破陣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523.第523章 都在有酒的江湖600.第600章 磨劍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480.第480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下)739.第739章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75.第75章 佔山爲王1129.第1129章 他們圍坐篝火13.第13章 相逢第1285章 就怕題外話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742.第742章 淡淡風溶溶月(一)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464.第464章 天亮了123.第123章 狹路相逢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288.第288章 北行1054.第105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一)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1208.第1208章 將進酒51.第51章 對峙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781.第781章 肩頭和心頭118.第118章 天地有氣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732.第732章 煉劍(一)812.第812章 人間又有金丹客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下)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1250.第1250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352.第352章 明年十一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26.第26章 好說話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1250.第1250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1084.第1084章 炭火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613.第613章 久仰久仰67.第67章 遠行1044.第104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上)1180.第1180章 酒力不支吾275.第275章 劍氣長城陳見陳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385.第385章 下完棋抄完書1085.第1085章 少年最匆匆976.第976章 大概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37.第37章 拳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