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見三女兒扔了衣裙,還說出這麼一番話,勃然大怒。
她揚起手狠狠煽過來,卻被櫻寶後退躲過。
“你這個賤人!小娼婦!敢這般對你娘說話!”韓氏拿了捶衣棍就抽過來,口中還怒罵:“不過讓你跳個舞,又不是讓你接客,裝什麼純良!”
櫻寶不理她,撒腿往外跑。
她纔不傻,乾等韓氏來揍。
跑至院門口,忽然撞上生父陳昌平。
陳昌平一身青衫瀾袍,冷眼看向她。
櫻寶到底有點怵這個生父,雖說他並沒有打過她,但也沒拿自己當人看。
在生母打她時候,陳招與陳旭欺負她的時候,更沒有出言阻止一句。
他用無聲的漠視與輕蔑,讓櫻寶本能害怕。
“陳迎,隨我來。”
陳昌平說着,朝妻子使個眼色,示意她離開。
韓氏丟了捶衣棒,氣哼哼走了。
櫻寶遲疑片刻,還是跟隨生父進了他的書房。
陳昌平在書案後坐下,緩緩開口:“陳迎,你母親脾氣向來急燥,對你未免粗暴些,你別怨她。”
櫻寶破天荒頭一次聽生父說生母韓氏的不是,有點疑惑。
陳昌平咳一聲,又說:“這些年,你在外頭吃了辛苦,所以怨恨你母親,這些我都不怪你。”
櫻寶暗自嗤笑,心不在焉聽生父繼續說。
“她那也是爲了你好,你看看你,身爲晚輩,自小便頂撞你母親,還做了很多錯事惡事,如何不讓你母親氣惱?
幾年前送你去外頭,也是因你太忤逆、太不服管教,你娘無奈之下,才做出的決定。”
櫻寶歪着腦袋問:“所以,她把我贖回來,是覺得我已經被教養好了?”
陳昌平額頭青筋亂跳,忍住拍案的衝動,輕聲道:“陳迎,之前也是爲父疏忽,沒有早點接你回來。但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就該改改你的脾氣,好好與你母親相處。”
櫻寶沒有作聲。
不是自己不想與生母好好相處,而是生母極其厭惡自己,並不打算拿她當女兒看待。
以前不懂,以爲真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才被他們不喜。
但她十四歲了,之前又在舞春院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呆了五年,已經能看透好多事。
比如,生父生母待她與二姐、弟弟是不同的。
不說家中唯一男孩陳旭,就說二姐陳招,她雖也是個女兒,可到底是在他們身邊長大,嘴巴甜性子也伶俐,又會見風使舵,頗得父親的疼愛。
而生母韓氏雖只喜歡兒子一個,但對二女兒陳招也沒有動則打罵,哪怕二姐偶爾跟她頂嘴。
所以櫻寶覺得,不是因爲自己做錯事才被打罵,而是自己無論怎麼做都是錯。
既然如此,她何必刻意討好。
陳昌平見這個小女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並不對自己的話動容,不由心頭火起。
忍了又忍,他還是放柔聲音道:“陳迎,你如今已經大了,以後是要許人家的,你母親也想給你尋個富貴之家,這纔對你嚴加教導,你大可不必記恨她,
吾輩做父母的,哪個不是盼望兒女以後能有出息,從此榮華富貴。
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要明白何爲尊長何爲孝道,歷來順受纔是做子女的本分。”
櫻寶沉默。
她從沒期望生父生母給她榮華富貴,也不會歷來順受。
但她心裡一直藏個心思。
她想弄到戶籍路引,快點逃出這個家,以後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再不然,就像大姐陳婉那樣嫁出去,從此離開陳家。
哪怕嫁個窮苦農家漢,總好過日日月月挨打受罵。
說實在的,舞春院的日子都比她在這個家好過,在那裡,她好歹有溫姐姐做伴,不練舞的時候,偶爾還能跟溫姐姐出去逛街買零食,買話本子看。
“陳迎,吾家下晌有貴客臨門。”
陳昌平自以爲已經鋪墊好,便說出最想說的話,“這個家能否輝煌騰達,你與你二姐能否找到好婆家,全系在此人身上。
所以,爲父希望你好好待客,千萬別丟了爲父的臉面。”
頓了頓,陳昌平又說:“只要你這次乖乖聽話,別再犯倔,以後你想要什麼,爲父都答應。”
櫻寶神色微動,問:“若我想要五十兩銀,外加一份戶籍路引呢?”
她想去找溫姐姐。
因爲溫姐姐說過,她以後會辦個歌舞班子,讓自己做領班。
陳昌平垂下眼皮,“可以。”
“真的?”櫻寶有些激動,“那你先發誓,之後一定給我五十兩銀還有路引,並放我離開。”
陳昌平摁了摁太陽穴,說:“爲父發誓。”
“好。”櫻寶高興起來,說:“可我只會胡旋舞,別的都不會。”
她的胡旋舞跳的最好,加上她身材嬌小玲瓏,踩着鼓點旋轉起來,像騰飛的靈雀一樣。
“就跳胡旋舞好了。”陳昌平鬆口氣。
妹夫陳光祿告訴他,那位貴客獨愛胡旋舞,特別是伶俐小娘子跳的,若得他青眼,許個縣丞職位不成問題。
之前,陳昌平不是沒想過買一個會跳胡旋的舞姬回來,但妹夫說,那位身份尊貴,買來的舞姬畢竟是賤奴,入不得他的眼。
而陳迎好歹是自己親女兒,也算是讀書人家女孩兒,即便曾經在舞春院待過幾年,但還是清白之身,想必不會惹貴人不快。
傍晚,家裡果然來了幾位衣着華貴的客人。
走在中間的,是個穿着百納道袍的中年文士。
陳昌平將此人引至主位落座,便命廚娘端酒上菜。
酒過三巡,櫻寶在韓氏的推搡下進入正廳。
她穿上紅色舞裙,戴着腳鈴,赤腳站在圓盤上跳起胡旋舞。
舞姿蹁躚,踩着鼓點飛快旋轉,看得衆人目不轉睛。
中年文士顯然很高興,當即賞了她一塊玉壁,問她是否願意跟他去府城。
櫻寶當然不願意,直接拒絕。
文士哈哈一笑,倒是沒有生氣。
反而陳昌平臉色很不好看,一直拿眼瞪她,彷彿要吃人一般。
櫻寶仿若未見,拿着玉壁高高興興回了自己屋子,換下舞裙穿上自己的棉衣。
這時,二姐陳招與八歲的陳旭走了進來。
陳旭看到櫻寶牀上的玉壁,一把搶在手裡。
“還來!”櫻寶可不慣着他,立刻去奪。
二姐陳招故意擋住櫻寶,讓陳旭跑出門去。
“混蛋!”
櫻寶氣急,猛地推倒陳招,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騎在她身上死勁揍她…
…
“寶兒,寶兒,你醒醒…”
櫻寶被人晃醒,茫然睜開眼。
春娘抱住小閨女拍哄,“寶兒做噩夢了?”
剛纔閨女一直在罵人,還手腳亂舞,可嚇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