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的出現,讓研究室內一片雞飛狗跳。
那些滿臉焦躁不安的修士們立刻收斂了表情,換上奴僕、忠犬的嘴臉,開始前呼後擁起來。
“院,院長早上好!?”
“院長大人請喝茶!”
“院長大人請喝我這杯!我這杯是費勁千辛萬苦才挪用專項經費買到的金雪銀針,口味一定比他那杯粗茶強一萬倍!”
“院長別聽他胡說!我這茶雖然價格不高,卻是經我在劍組摸魚三十年間練就的宗師級茶道炮製過的,滋味絕對勝過某些暴殄天物的暴發戶!”
“院長,他摸魚,我也在摸啊,我的茶道同樣是宗師級別,你千萬不要聽信他一面之詞……”
正當衆星捧月捧的熱火朝天時,那個手撕稿紙的白鬍子老頭猛地拍打桌面,怒不可遏道:“你們夠了!誰承認他是院長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天降系,一夜之間就橫掃商組長、封組長和譚組長這些幾十年的老資格,這種劇情我最看不起了!憑什麼青梅竹馬就要給天降系讓路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羈絆是要時光的打磨才越發珍貴的,一見鍾情從一開始就是歪門邪道,是那些生性放蕩,不懂得忠貞感情爲何物的狗男女們的無恥藉口!”
這一番發自肺腑的慷慨激昂,直接讓研究室內的氣氛降至冰點。
“朱,朱處,你快別胡說了……”
老頭怒目橫眉:“我哪裡胡說了!?我跟她幾十年青梅竹馬!卻比不過一個突然出現的公子哥!這難道是我的錯麼!還不是世風日下人心淪喪!”
“……純粹是你不討女人喜歡。”
“難道你們就討女人喜歡?!整個青蓮書院有誰有資格指責別人不討女人喜歡!?”白鬍子老頭狂怒之下直接開啓地圖炮。
而衆人一邊恨不得將這八十歲處男手撕活埋,一邊紛紛戰戰兢兢地看着新院長的臉色,生怕這位對劍道情有獨鍾的院長,看了這種醜陋的表演,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將這個墮落腐朽的劍組直接撤銷掉。
客觀來說,如今劍組這百來位鹹魚雖然大多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各自都有在其他組的兼職……每次被桑玥桑璟姐妹要求加班加點完成研究任務的時候都生不如死,但真要將劍組撤銷掉了,他們還是非常捨不得的。
畢竟劍組的研究預算充裕,工作效率低下,雖然完全不能滿足研究人員的學習渴望,但是在兼職工作比較辛苦,需要休息的時候,劍組研究室卻無疑是休閒勝地。
這個擁有兩千年曆史的研究室,這幾十年早就是劍組研究員們的溫馨小家。研究室配有私密食堂,與連天城的諸多高檔餐廳後廚直接相連,可以自由點餐,餐費預算異常充裕。此外,研究室還配有甜品小站、理療區、遊戲區和睡眠區,各種高端設備和精緻設計不勝枚舉。
以至於青蓮書院一直有這麼一個說法:書院最佳的度假勝地就在劍組研究室,想度假的時候就跟院長申請在劍組兼職就可以了……
然而如今新院長駕臨,會不會以雷厲風行的姿態將這些歷史積弊一掃而空?就算不撤銷劍組,將研究室重新裝修一下,也是衆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在衆人惶恐不安的目光中,王九卻完全沒有在意方纔的諸多荒唐表演,而是開口繼續說着自己原先的話題:“劍道研究是天底下最大的樂趣,認爲劍道沒有意思,只能說明你們根本沒意識到劍道的本質。”
那白鬍子老頭冷哼一聲:“故弄玄虛,什麼劍道本質,不就是打打殺殺的伎倆麼。”
王九點頭道:“不錯,正是打打殺殺的伎倆,然而打打殺殺之中蘊含着無窮無盡的樂趣。”
“只有野蠻人才會覺得打打殺殺有趣,我們文明人實在找不到破壞的樂趣。”
王九說道:“那你剛纔爲什麼會下意識將稿紙撕碎?”
老人頓時張口結舌:“稿,稿紙?”
“是啊,既然自詡文明人,爲什麼會以暴戾的姿態將無辜的稿紙破壞地死無全屍?”
“那,那只是一張紙……”
“只是一張紙?”王九說道,“人類社會由矇昧進入文明的幾個最主要的標誌物中,紙的排位一定居於前三。沒有紙,人類就缺少了最重要的知識載體,不可能建立起一個繁複而瑰麗的文明殿堂。你身爲研究人員,本應最重視知識的積累和傳承,爲什麼會說出‘只是一張紙’這麼輕狂的話語?”
白鬍子老頭被王九義正詞嚴地質問,只感到心臟砰砰亂跳,老臉漲得通紅,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周圍的研究員,聞言也都在暗自點頭,然後用不以爲然、譴責的目光看向老人,只覺得這老頭髮言的確欠妥,居然在下意識地輕視知識傳遞的載體。
王九又說道:“何況那並非白紙,而是一張承載着你心血的稿紙,哪怕其中的算式有誤、思路也走入誤區,但知識的積累本就是無數次錯誤的結晶。將這些寶貴的基礎隨手摧毀,爲了什麼?”
“我……”
“因爲破壞慾是紮根於人性深處的本能,人類從來不是與暴力絕緣的理想生物。在最爲矇昧的時期,人類用石矛石槍與大自然搏鬥,獵殺其他的生靈,用火焰焚燒大地以取得耕地,一舉一動無不與破壞緊密相連,卻又在破壞中孕育着文明。所以,真正的文明從不會恥於提起破壞,因爲那是你不可否認的本能。”
這番演講後,很多研究員已經聽得入神,下意識地準備鼓起掌來,然而王九卻根本不留任何空隙,繼續說道:“任何對本能的刺激,都可以轉化爲享受,食慾、色慾均是典型的例子,破壞慾自然也不例外。”
說着,王九伸手指着那張被他復原的稿紙,說道:“剛剛將它撕得粉碎的時候,是不是感到心情稍微舒暢了些?”
而後,他又指了下研究室入口不遠處,一個牆壁上微不可查的凹陷。
“遇到難題無法破解的時候,用拳頭破壞牆壁,是不是感到鬱悶緩解了一些?”
“苦思冥想的時候,下意識撕扯頭髮,令滿頭毛囊死傷殆盡,淪爲光頭,是不是感到輕鬆了許多?”
“事實上,你們在研究室開闢的遊戲區中,大部分遊戲都與破壞相關。真實軍棋、主題研究院、飛劍射擊……哪一項不是在提倡破壞?所以就算你們嘴上不承認,但實際上,你們每個人都在享受破壞的過程。”
說到這裡,再倔強的研究員,也不得不承認新院長說的很有道理,但是……
“破壞慾和劍道,並不等同吧?”
“當然不等同,因爲劍道是遠比破壞慾更爲博大精深的學問,以你們的資質,究其一生也只能窺視皮毛,但這皮毛已經足夠你們受用一生。”
王九的演講是如此理直氣壯,天外劍靈的氣場又是如此魄力逼人,以至於在場的一百多位研究員,竟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反駁他的理論。
沉默中,那番演講的每一個字就都開始逐漸沉澱在聽衆心底。
對於這些修爲相對較弱的人,王九甚至不需要展示自己的神劍本體,以及瑰麗的劍世界,就足以讓研究員們認同他的觀點:劍道,是博大精深,樂趣無窮的。
很久之後,那個鬍子花白的老頭才掙扎着說道:“但是,這麼多年,我們實在沒有感受到劍道的樂趣啊。”
“因爲你們的研究方法是錯的。”王九說道,“美食的樂趣無需贅言,但一個糟糕的廚師足以摧毀一切美食,所以那並非劍道本身沒有意思,而是你們根本沒有找到享受樂趣的門路。”
“那,應該要怎麼才能享受到其中樂趣?”此時,那白鬍子老頭也不再充滿對抗意識,而是用好奇求解的語氣詢問起來。
王九說道:“打一場就可以了。”
說完,王九拉過這個八十歲的老研究員,來到了劍組研究室的遊戲區。
這個經特殊工藝擴展過的廣袤空間裡,安裝了上百款修士們喜聞樂見的各類遊戲——雖然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根本就沒人玩過,但反正劍組預算多。
王九直接來到虛擬競技場,劍世界內分出部分真元,激活了這個遊戲。
霎時間,他與那個老人就置身於一個圓形的競技場中。
“這,這是什麼意思?”老人有些驚慌,“我,我不怎麼會打架的。”
王九說道:“所以你之前從來沒體驗過劍道的樂趣,但從現在開始也不晚。”
說完,王九已經設置好了競技場的參數,調出了他設計好的對手。
一個面白如玉,雙眸如星的英俊年輕人,手中持着一口碧玉長劍,身旁則依偎着一位溫柔的女子。
老頭霎時間面色漲紅:“是,是你!?”
王九說道:“不錯,正是50年前奪你所愛,造成你終身心理和生理雙重障礙的元兇,現在,用你手中劍去殺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