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二孃雖然讀書比較少,可也不是那麼好騙的,聽了趙公子的話,立刻就意識到他也不知道陳瓊說的是什麼。
有典故自己沒聽說過並不奇怪,她雲二孃本來也不是靠愽古通今混江湖的,但是趙公子可是真正拿讀書當飯票的,連他都沒聽說過的東西那就很有意思了,一進本來並沒有多少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來,心想難道這翩翩美少年竟然還是個資深讀書人?
雲二孃有心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於是美目流轉,看向站在另一邊的徐邈等人,等待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徐邈的父親是當代大儒,雖然還說不上桃李滿天下,但是在關中川陝一帶,受過他指教的讀書人還是相當多的,在這些人當中,徐邈雖然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跟在父親身邊言傳身教,一生所學至少也是前三排的水平。所以大家看到雲二孃討教的目光,無論有多想一肩當之,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到徐邈身上。
可惜徐邈早就領教過陳瓊天馬行空般的聊天風格,根本就不想接這個茬,鬼才知道蔡元長是何許人也,自己又不是有良心的歷史學家,可沒興趣替別人翻案。
所以徐邈假裝沒看到其他人期待的目光,自顧向自稱蓉城十三鷹的黑衣人拱了手拱手,說道:“長安遊學書生徐邈,見過官長,不知如何稱呼?”
這個時代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很麻煩,其實是很有一些玄機的,例如自稱“小生”,那基本是指學校在讀,並不一定是裝嫩,七老八十如果還在某個學院或者某位師長門下求學,仍然可以自稱“小生”。陳瓊路上聽徐邈說起過這方面的用法,所以才自稱“在下”,走的是江湖人物的套路,也可以理解他“自己並沒有進學”。
趙佶自稱“小生”也不是亂叫,他現在是蓉城書院的學生。徐邈說自己是“遊學書生”,意思就是說自己已經畢業了,有資格出門遊學,正式跟別人交流學問,相當於武林中的藝成出山,起碼師門認可這個人有能力獨立生存了。
這個時代的知識仍然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窮人就算有心向學,也負擔不起求學和學習過程當中的成本,所以劉謙家道中落之前還能讀書,家道中落之後就只能背井離鄉給別人算賬爲生。所以能夠學有所成的人就算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起碼也是富貴人家子弟。而且正因爲讀書人少,彼此之間盤根錯節,所以通常一個讀書人身後都代表着一個龐大的關係網,不是普通什麼人都能得罪得起的。
別看徐邈在陳瓊面前又呆又萌,對付起別人來智商那是相當高,一句話已經把自己的背景交代清楚了,文打官司武鬥手,要比後臺我也有。
黑衣人是專吃公門這碗飯的,所以秒懂徐邈的意思,連忙肅容說道:“不敢稱官長,在下錢水揚,及是北六坊捕頭。”
徐邈見他上道,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跟公門人打交道其實很麻煩,背景再大也遠水不解近渴。於是拱手說道:“原來是錢捕頭,失敬失敬。後面這些位可是十三鷹的兄弟?”
他聽錢水揚出場的時候自稱“蓉城十三鷹”,很自然地以爲跟在後面的就是十三鷹中人,只是此時看過去只有五六個人,想來十三鷹並沒有全部到場。
沒想到這個問題剛一出口,身邊的雲二孃就已經笑得彎下腰去。錢水揚身後的幾個官差也都神情詭異。
好在錢水揚本人倒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想來已經習慣了,很順當地表示“‘十三鷹’就是我,我就是‘十三鷹’”。
原來這時代打架一靠本事過硬,二靠人多,周朝兵馬席捲天下,靠的除了兵甲犀利之外,還有就是龐大的常備軍數量,可不是因爲軍隊裡武林高手比別人家的多。
錢水揚知道自己的實力不行,區區一個捕頭也聚攏不了多少人,所以靈機一動,給自己取了個“蓉城十三鷹”的綽號,逢人先報“十三鷹”,別人聽了不明底細,以爲打了一個後面還有十二個,首先聲勢上就落了下風。
徐邈也沒想到還有這種騷操作,聽了錢水揚的解釋簡直哭笑不得,只好拱手唯唯而已。
那邊雲二孃沒得到提示,倒也並不氣餒,湊到陳瓊面前笑道:“小兄弟生得好皮相,居然又有這般文采,姐姐我沒讀過書,可真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陳瓊有前世的閱歷,對雲二孃這樣的人並不歧視,反而有些好奇,所以也不想冷落了他,於是笑着說道:“你有如此容貌,又何需才華。你有這般才華,又何需容貌!”
雲二孃呆了片刻,這才雙手一拍,嬌聲笑道:“哎呦,這話說得可太妙了。”
身邊幾個書生也都覺得吃驚。陳瓊此言說不上有什麼文采,偏偏意思層層相扣,正是雲二孃想要的詞句。更有腦子轉得快捷的進一步想到,這少年多半是看出雲二孃胸中墨水不多,所以纔不用典故辭章,換成這種市場文字說出來,難得的是其中含意竟然毫無損失,這種大雅若俗的本事,絕對的當世才子沒跑了。
趙佶剛纔沒聽懂陳瓊用典,在雲二孃跟前很沒面子。偏偏他又垂涎雲二孃許久,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當然捨不得離開,這個時候連忙湊趣道:“陳公子此言,送與雲姑娘也可得其所哉。”
雲二孃儼然一笑,向趙佶搖頭道:“趙公子休要拾人牙慧,何不自制新詞?”
這下算是要了趙佶老命,周朝文壇本來就不以詩詞歌賦見長,基本上還停留在敘事的層面上。趙佶文采又很一般,並沒有七步成詩的急智,要讓他當場賦詩還不如讓他跟於老師學貓叫。
徐邈雖然和趙佶私交泛泛,但是他這次來到成邑,趙佶表現得頗爲熱誠,徐邈怎麼都要承這個情,當然不能看着他吃癟,笑道:“談文論墨不急一時,先解決了這裡的事纔是正經。”
這時錢水揚已經認出徐邈身後的幾個年青人都是本城的讀書人,雖然並沒有功名在身,但是家世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再加上雲二孃明顯對這美少年感興趣,怎麼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屁股應該坐哪邊?聽了徐邈的話,一指已經退到一邊的幾個漢子說道:“都拿下了。”
那幾個漢子不敢反抗,只是一疊聲的喊冤,都說明明是雙方鬥毆,怎麼能只拿自己。
錢水揚眼睛一瞪,罵道:“人家一個少年讀書人,手無伏雞之力,如何就能與你等鬥毆?分明是你們恃強凌弱,還敢狡辯?”
那個被陳瓊潑了一身洗澡水的人知道自己這個鍋是背定了,也不怕的罪錢水揚,大聲叫道:“他刀子比我們耍得還好,哪裡又是什麼讀書人了?若是讀書人,解了剛纔這位姑娘的題目某就服氣。”
錢水揚一愣,罵道:“官差辦案,什麼時候需要讓你服氣了?”
這時就聽到陳瓊突然開口說道:“這位姑娘的題目倒是有趣,待我一試。”然後他咳了一聲,朗聲吟誦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一段既畢,滿室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