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霧籠罩的森林,夜晚比平時更爲寂靜,既沒有森林猛獸的嘯吼,也缺乏蟲鳥的鳴叫,宛如這片森林中的生命都被無形的鬼魅吞噬,徹底化作荒蕪。
但這只是假象,這片青河大陸最大的森林始終生機勃勃,有不少生物在迷霧瀰漫的時期反倒更加躁動,只是迷霧遮蔽了它們的身姿與聲響,以至於迷霧悄然……
一隻妖獸正謹慎地接近獵物,它運氣不錯,那隻獵物似乎受了重傷並在睡眠,渾然沒有發現它的接近,這令妖獸忍不住舔了舔嘴,感覺終於能吃頓飽飯——放在外界,但凡妖獸都是足以稱王稱霸的存在,但在這深不可測的荒木森林內妖獸、異獸數不勝數,有巍峨如山的龐然大物,也有足以令妖獸瞬間斃命的可怕毒蟲,像它這樣的低階妖獸也就欺負尋常野獸,實在不敢橫行霸道。
當然,哪怕在荒木森林能成妖獸的也只是少數,就算最弱的一階妖獸也是處於食物鏈上游的,一般情況下填飢保命當然不難,問題是此時迷霧籠罩,嚴重製約它追蹤獵物,而且強大妖獸出沒頻繁又較平時更爲狂暴,運氣不好發現一隻兔子衝上去都會被一腳蹬死!所以這頭既不擅追蹤又未曾發狂的妖獸如履薄冰,專挑好對付的下手,例如這次那個盤坐不動,靜止若死的人類。
啊,說起來過去也經歷過迷霧,但上次過得應該不是那麼艱難吧?兔子獐鹿什麼的還是有不少的,實在不行還能啃些果子……爲什麼這回餓成這樣呢?妖獸用它狹小的腦容量努力思索着,對了,那羣生物以前沒有見過呢,它們比血狼還要狂暴,飢不擇食地四處掠奪,甚至向高階妖獸發起襲擊……獵物應該就是被它們吃光的。
想通這一點的妖獸有些激動,彷彿弄清這簡單邏輯後自己的智力就上升了一個臺階,在這種情況下壓制嘯吼的衝動以免驚動獵物實在不太容易,它勉強做到了,但很快感到沮喪:瞭解原因有什麼用呢?那羣怪物比狼虎還兇猛,自己還能跟它們作對不成?
不管了,先填飽肚子要緊,收拾眼前獵物至少今天的晚餐是有着落了,不過還得再小心點,不要驚動它……三丈、二丈五尺、二丈……妖獸小心翼翼地接近,直到近在咫尺!
就是現在!妖獸用盡全力撲出,被迎面而來的鋒芒劈成兩半。
“吼!”啊咧?怎麼回事?爲什麼天地顛倒了?我還看到了自己的身子?不好,好多血,再這樣會……妖獸徹底停止了思考與動彈,僅留下一具長度六尺,似熊似鼠的屍體。
不一會兒,屍體被搬走,血跡也被清理,而鋒芒的源頭,看似絲毫未動的少年只是依舊盤腿坐於原地,眼睛都沒有睜開,實在難以想象這如同雕塑的少年竟令一頭妖獸瞬間喪命。
他只是盤坐着,像是不知森林中危機四伏,也不知晝夜交替,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到他身邊,帶着熱氣騰騰的食物。
“就算不想吃,至少喝口水吧?”那人道:“已經三天三夜了,你連一滴水也沒喝。”
少年盤坐着,連眼皮也不曾擡起。
“凌青雲!”那人咬牙:“我知道你很傷心,但就算是守墓也沒有滴水不進的道理吧!更何況在這荒木森林內守墓三天三夜也已經足夠了!難道你還想在這裡守上三年,三十年不成!?你是我們南明學院最強天驕,他們的在天之靈也絕不願看到你這幅頹廢的模樣!”
聽到這話,少年終於嘆了口氣。
“勞煩掛心了。”他輕輕點頭,並睜開了眼,很清澈的眼中帶着滄桑。
他接過食物和水,不緊不慢地吃着,來人卻愣在原地,三天三夜了,類似的話他說了何止十次?這人都像泥人般無動於衷,如今開口說話,還開始進食,這無疑是天大的突破!
“你……你……”一時間,站着的少年激動得語無倫次,同來的幾人也激動起來,其中一人連道:“你終於想開了?這不是你的錯,能在這危險的森林將他們下葬,甚至守墓三天,這稱得上義薄雲天了!”
“多謝諸位,我明白,這三日諸位的叮囑照顧牢記於心。”盤坐三日的凌青雲認真道:“請放心,我不會止步於此,我會帶大家走出迷霧。”
聽到這話,衆人——即是牧飛羽殘虐下的倖存者們鬆了口氣,他們真怕凌青雲一蹶不振,其中生還得猶如奇蹟的鐘明鬆疑惑道:“那你這三日究竟是在……冥想參悟不成?”
“是有一些。”凌青雲點了點頭:“我想了許多,也在梳理身體,如今終於想通並勉強將體內的暗疾壓下。”
“原來如此!”衆人鬆了口氣,原來他只是在沉思與療傷,而非真的想爲死者守墓一輩子。
“但我還是得說聲抱歉。”凌青雲站起身來鄭重地開口:“牧飛羽純粹是爲我而來,是我牽牽連了大家。”
他知道死者中有些是這幾人的好友,而眼前的倖存者也是九死一生,更遭受了牧飛羽的折辱。
“這怎麼能怪你?得怪那牧飛羽喪心病狂,不講規矩!”老獵人說道:“後來大家都看到了,他就是一個魔頭,行事根本無法揣度!”
“我們的命是你救下的,就算因你而死也只是還債,你不欠我們什麼。”另一人則說道。
“一切終究因我而起!”凌青雲嘆息,攥着掌心的淡金指環。
這並不精巧,佈滿符文的指環便是金萱萱的遺物,也是凌青雲當初送給金萱萱的禮物,在安江縣,遭遇刺殺之後。
這是凌青雲打造的第一件符文器,很粗糙,只夠千鍛境使用,但金萱萱一直留着並戴在身上,直到最後,她用最後的力氣親手歸還。
這是她的心意,她希望他忘了她,但,怎麼忘得了?
那一日,少女在懷中消逝,他沒有淚流,因爲少女不希望他落淚。他默默起身,用丹藥全力救治未死者,將死者一一埋葬,形成如今身後的小土坡與簡陋墓碑,妖獸循着血腥味來到戰場,被他一一斬殺。
從那時開始他就沒有言語,只是默默地做事,默默地思考,他比過去更深刻地意識到生死別離、天人永隔的沉痛,他回憶着與消逝女孩的總總,那段時光沒有多麼甜蜜浪漫,卻是三年回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
他也思考着與牧飛羽的恩仇,他眼看着此人歇斯底里,從驕傲的聖霆莊少莊主在短時間內墮落成魔,由此思索人心、魔性,並由白血氣息與當日所見的模糊血影推斷背後的真相,他不會忘記盧志成被血色飛蛾擄走時的驚悚震撼。
他的思維延伸到來龍去脈,聖霆莊與金獅宗的聯姻,有着古老傳統的政治交易,少女的反抗,牧飛羽的痛下殺手,冠冕堂皇與恃強凌弱,權力、親情、慾望、義務、自由、尊嚴、道義、生存……在這場考問中無數書中曾見的觀點邏輯深刻地再現,並碰撞出激烈火花。
至於自己的傷勢,這場戰鬥的得失、劍意突破等,在這場三天三夜的思考中顯得微不足道,當他睜眼,智慧的光芒在滄桑的盡頭一閃即逝,這是昇華。
一念百轉,凌青雲卻也明白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他將向前,這纔是不負死者。
“要離開了嗎?”鍾明鬆問道:“哪怕處理了血跡,來襲的野獸還是越來越多,甚至那種白血怪物都來過一次……”
“再等等。”凌青雲說着,取出玉盒,其中有金花燦爛。
這是他在牧飛羽遺骸處,碎肉白血間尋獲的,想來本是牧飛羽令盧志成取來想要自用,卻不願輕易吞服,臨死也未曾想到卻便宜了身爲仇敵的凌青雲。
“待我突破。”凌青雲簡單的四個字卻令衆人振奮,他們知道凌青雲已強到石魄境的絕巔,憑如此瑰寶再進一步定會踏足金身,那將是全新的領域!
石魄境巔峰的凌青雲就能與靈華境廝殺,那金身境呢?是不是直接不亞於靈華境了?最次也能比擬普通的金身境巔峰吧?衆人很期待,凌青雲越強他們走出迷霧的希望也就越大。
這一刻,卻沒有人對這價值連城的金花產生哪怕一點覬覦。
“還請諸位爲我護法,但要退至三丈之外。強敵來犯莫要強撐,由我出手解決。”凌青雲囑咐後便開始吞服金花,認真煉化,頓時光芒四射,一道又一道極致璀璨的金光從他體表迸射,任何一道都足以重創石魄境!
衆人自是依言退到三丈以外,看着這場面一陣驚歎:他們連一道金光都難以承受,凌青雲卻直接煉化金光的力量之源,體內還有不知多少金光與強大能量迸發,只怕金身境都會被撕裂,但他面色如常,平靜煉化,足可見肉身之強悍,更可見力量掌控的高深莫測!
在此之前,受創的凌青雲就能在雷犀傭兵團的追殺下煉化另一半金花,如今有了經驗,身體調養完好,境界更是全面昇華的情況下要煉化這股能量自然不在話下,他輕車熟駕,浩然風雷訣與玄元蕩氣法同時發動,無堅不摧的金行能量便被安撫分散,逐漸融入四肢百骸。
四射的金光逐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煙籠霧鎖狀環繞在凌青雲周身的能量,此時的他氤氳金霞,如仙如神。
伴着能令靈華境心動的珍貴能量一點點滲透消融,凌青雲能感覺到一道無形桎梏鬆動,那便是通向金身境的瓶頸,他即將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