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錯身!
蕭雲轉換到了另一個地點,原地的,則置換成了第三個人,第三個、於下一瞬間噴血倒地身亡的人!
未有一眨的眼、未有一滯的動作,以及移動中幾乎看不見的影子!
幻魔之影!
這一回,將畫面激活,戰意帶歸的是剩餘尚未動作的數百人,他們大叫着“用車輪戰累死他”,就衝上前去,加入原先的數十人。
有用麼?
望着四方衝殺過來的人,或者說,根本什麼都沒有去望,那一雙竟成亙古的眼眸裡,是不摻假半點情緒的冷,是不似活物般的靜!
接着,這個黑衣的、石體樣的身體開始動彈,連番的動,其動的目標涵蓋四方八面的人羣,所向披靡,每個人的過程都僅用的一個錯身,每個人的全部,都是先是絕對的靜止,繼而鮮血噴灑,繼而微晃一晃,最後,是整個人或者某個肢體先着地……
沒用多久,十多具同樣料理了的屍身零散於各處。
怎麼辦?繼續衝殺嗎?
實際上,這些片刻裡,還沒有任何人有思維的空隙,沒有正對着蕭雲衝殺過去的人,看到血腥,看到死屍,只是想着更快地追至蕭雲背後,將那個帶來死亡的人消滅,以此來解除彷彿正陷入的噩夢,而受蕭雲正對着衝來的人,則驚覺全身的毛孔都瞬間直豎!
不!那不是一個人,那是……
未歸結出那個詞彙,身體同時想調轉方向的人,已經沒有任何表達的機會,下一瞬間的他們,是一具倒地着的屍體。
於是,多次重複的發生之後,包圍着蕭雲的所有人才明白了。
不是他們在追擊蕭雲,而是蕭雲在圍獵他們!
無人是一合之敵,無人能撐過一招,無人有相左的結局!
所以,一個同樣的念頭衝上腦海:
該躲避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數百人卻反被圍獵的自己!
因爲那純粹是一個——
察覺的人沒有一個成功吐聲,因爲那詞彙被截斷在喉腔並就此消寂。
直到有一個人終於叫了出來:“魔鬼啊!”
於是,共識形成,意念統一,雖然他們有數百人,數百對一,但是那個一,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下手根本不會有任何容情阻滯障礙悲憫生命收割機般的魔鬼。
可笑的是,這麼些人,竟然就想對抗一個魔鬼,一個——
黑色的魔鬼!
於是,最廣泛的決定形成,一個清醒的人大叫說:
“逃啊,不要與他戰鬥,逃過他身邊,逃出谷去,我們就解脫了!”
對啊,唯一的解脫就是逃!
下一片刻,原本向一點衝擊的這數百人,亂蠅一般,向着谷口逃去,他們看向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谷口,胸中熾烈無比,逃出去,逃出那道門就是解脫!
魔鬼的意志又何容凡人違抗,放棄了攻擊不代表不被追擊,那一道黑色的影子沒有放過任何人,於人羣間,人體間穿越來去,血濺四地……
此刻唯一有一個沒有動的人,一個龜縮在人羣之外顫抖着的人。
是蔡老大。
蕭雲動手的那一刻,直到現在,自己才明白了一切,徒嘆自己的可笑。
雖然知曉那個人武功高強,遠勝於場中每一個人,但忘了他還有一把被傳言兇厲的兵器“噬魂”,雖然此刻直接染血的就是此墨黑的兇器,但是,此刻殺人的、嗜血的、引來恐懼與死亡的,又並不是那把“噬魂”,蔡老大竟古怪地想,即便此刻蕭雲手中空無一物,而數百人個個拿刀帶劍,結局也不會有半點不同,因爲那一個人,雙目靜止、動作機動、面上無變,已不再單純是個人,不再是個懷着理由行動的人,不——
他是存在意志的,他本身就是意志,意志就是他本身!
蕭雲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器!
一把,不知猶豫爲何物的、出了鞘的劍,這把裁斷之劍,超越了人性、慾念、進退法度,恐怖地執行着公平法則、恐怖地展示着理性、恐怖地無法停歇……
被裁斷者,只會有一個下場,而在所有人被裁斷之前,這把劍不會收歸!
意識到這種深層次真相的蔡老大,只覺得眼前不是人間了,是赤紅色的世界,血霧四起而不落,慘叫發自一個面相模糊不清的人體,而製造結局的,是一把懸於空中、四處飛掠、通體純黑的劍……
他已看到那些模糊的個體甚至連逃避都不想逃了,一個個跪倒於地,口中不再有半點威勢,而是哭爹喊孃的求饒,求饒中,他們涕淚橫流、不帶有半點尊嚴,甚至開始自我悔罪、自我覺醒、自我清理內心塵垢,然而,結局不會有半點改變……因爲那把劍,審判的不是現在,而是——
不容更正的過去!
這一刻,蔡老大忽然生出無窮後悔,後悔以往的罪,後悔先前的造反,後悔乍開始違逆蕭雲沒有選擇自廢武功,更後悔的,是自己此刻爲何存在於這裡?
然而,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
因爲,周圍的噪雜已經停止下來,由模糊到清晰,蔡老大神回四面,發覺,所處身的是一片修羅地獄、人體、殘肢無數,鮮血成河成溪染紅土地,而以血聚成的霧氣繚繞不去,將整個太陽都遮罩住了,而就在這血霧之中,那一個人,惡魔般的人,由黑色沐浴成赤紅的人,正無聲息地,一步步向谷中自己這唯一的**行來,一步又一步。
蔡老大絕望了……
動手殺第一人的時候,蕭雲心中竟無半點波瀾。
這點,他自身也感到奇怪,自入江湖,自己就對殺戮極端排斥,所以,才極力促合爭端雙方的和平,才加入了被判定爲邪道的月魔,擔任實際引領着一個新教走勢的人,那時候,他相信自己內心是慈和的,充滿了容忍、包納,可對任何向善進行引領。
但是昨日,就在於谷頂看到魔衛屍首、進而看到其如爭肉食自相殘殺的那一瞬間,自己的潛意識卻冒出了一個想法,繼而,深化到決定,內心深處無可更改的決定!
那就是,殺掉這些人!
世間本來既沒有佛祖,而只有公平,而最公平的,就是犯了多大的過錯,就接受什麼樣的制裁!
而對於滔天的過錯,制裁唯有一種!
消滅!消滅這些根本沒有容緩餘地的人!
儘管如此,今日之時,到了谷中那刻,看着眼前這一羣羣深中毒性而無力的人,他也不由想:是不是該給他們一個機會呢?一個自我覺察、自我懲處的機會?
所以,他才發下了那些話,無奈也無力的話,也是於己無關的話。
但是,獲得瞭解毒藥之後的這羣人,截然大變,再次地展示着醜陋!
源自罪惡的、無可超度的醜陋!
但是,自己內心卻沒有失望,或者說,潛意識中,他也並沒有對這羣人寄託希望,甚至,反而是其現在的回饋才順應了自己的念。
所以殺戮、審判開始!
所以,殺了人的自己,竟沒有任何不適應。
不過,那是殺一人、兩人時的感覺。
三人、五人、十人……甚至數都數不過來的人呢?
還是如此麼?
是不是該停手呢?畢竟,幾個人的死,想必可以對他們造成衝擊,他們會改變態度,選擇自廢武功除去作惡能力也說不定。
然而另一種念頭卻是,悔了過、求了饒、自廢了武功,就是對往昔罪行的抵消了嗎?足夠麼?半點都不夠,半點都不徹底!
在兩種觀念的遲滯中,自己的手卻沒有停下來,所過之處,繼續帶來一片血霧和慘叫。
終於,有一個人跪地求饒了,大概是前所未有地努力着磕地有聲地叫喊。
接受嗎?
迴應此人的,是自己划過去的一道黑線。
血光迸現,由跪姿到完全倒地。
蕭雲忽然發現,自己聽不見任何話語了,因爲,兩種觀念,已在心頭進行着統一:
善,即是善,惡,即是惡!
善不一定要報,惡,卻一定要懲!
這是世間的公平,不能更改的公平。
是對弱小者、受害無力者唯一的報償!
善與惡……
是與非……
正與邪……
制裁與審判……
這些純粹的詞彙輪番佔據着腦域,在此刻於他心中竟如此的涇渭分明、清晰萬端,他的生命中,第一次的將正邪是非善惡置於如此對立之境地……不,不是第一次!
蕭雲忽然想到,當初在五連峰下,在師傅天一道人傳承武學小有所成之後,因着一名少女的死,自己心性大變,日日行於山下塵世的夜間,如一隻獵獸,捕獲着被判定做了惡了的獵物。
那時的自己,被人們恐懼地稱作夜魔。
那時的自己,於黑色之中,下手毫不留情,內心卻平靜到不可置信,既沒有興奮也沒有瘋狂,之所以動着手,只是遵循着一個牢牢佔據心頭的意念:這些人該殺!
而此刻,盤踞整個身體的,依舊是那個念頭。
而自己並非心性又改變了,而只是找回了曾經的自己,找回了開啓最大化理念的自己!
夜魔復生!
絕對的惡,就要接受絕對的制裁!
自己現在殺的,不過是該殺之人,奪的,不過是該奪之人的性命。
一切都是因爲審判。
自己只不過是一把制裁之劍!
劍的真理無所謂對、錯,只有一個,執行理念!
這就是夜魔的蕭雲此刻的唯一,不容置疑,堅不可破!
這樣的蕭雲,當再也聽不到耳畔的求饒聲時,已發現身周再無直立之人……不!
依舊有一個人直立着,依舊有一個人活着!
儘管那個人的直立幾乎是顫抖着的畏縮,連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
其人是誰?
看到那張臉,久無演變的蕭雲眸子突然一個收縮。
無數人作惡死了,受了審判,卻還有一個活着,而且,是谷中最惡的一個,這如何能容忍!
於是,似乎是從血池中出來的蕭雲一步步向着那唯一的活物行去,垂落着的手中已染成赤色的月明輪輪尖則在滴着血。
彷彿幾步的距離,那人卻彷彿倒退了很遠。
甚至說,不是退,而是逃,踉蹌着,身體朝後地逃,但想逃的同時,卻又渾身發軟,磕磕絆絆。
而其一張面上,是無可形容的恐懼。
總算,發現自己退無可退,身後是冰冷的石壁,身下,則是曾爲同伴的血淋淋屍首。
蔡老大這才發出叫喊:“不要過來,啊……”
邊叫喊,他邊將腳邊的殘肢碎體向逼近過來的“魔王”丟去。
沒有作用,“魔王”的身影幻動,很隨意的就閃避開了無力的攻擊,且不停其腳步。
眨眼間,“魔王”蕭雲已到眼前。
蔡老大總算意識到,攻擊、或者求饒,都對面前這個血色覆蓋、眼眸卻依舊冷漠到不起影響。
自己的結果將是註定的,蕭雲的手臂已緩緩舉起,月明輪在發出赤色的光。
但他仍舊是不甘心,他忽然大叫道:“我……我是入了這月魔教的,還服了控身的毒藥,但是,卻被你們囚禁了,此刻卻又殺了我們,你……你不講義氣!”
義氣嗎?
蕭雲露出了嘲諷之容。
正因爲講義氣,長期以來,自己纔沒有將這些人交給正道盟五大派,正因爲講義氣,才曾經思慮讓他們投身戰場,轉變人生,也正因爲講義氣,自己纔在判決他們之時,賜予解藥,給予自廢武功得到活命的機會。
但是結果呢?
造反、殘殺、依舊狂妄……
事實證明,極惡者,是根本性地無可救藥的!
他們早放棄了一切轉正的心志。
是唯有審判裁決才能救贖的一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