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劍閣武所包攏的蕭寒月,更加堅定了心頭的使命感,她並沒有選擇即刻離開下山,而是重新回到了石牢,在六師兄孫道兒到來之時,向其懇切求告,要去見師傅。
孫道兒禁不住心愛的師妹如此相求,大膽之下,帶着師妹闖出了石牢正門,去見了尹先生。
尹先生其時正與白眉等七大派者商議接到的天下即將大亂,天下武林,尤其是幾大派這些大門戶者,如何首先能保存自身的應對舉措,卻看到了跪在面前求請下山誓言勸服弟弟的七弟子蕭寒月。
當時,商議中的八人正苦惱於應對無計,武林內部卻還在對峙消磨的局面,看到蕭寒月的堅定,尹先生忽決定相信徒弟一次,同時,他也直覺到蕭寒月與韓千雪一般,必然是受到了什麼奇遇,境界大進。
尹先生告訴七弟子,可以下山,但是,不必要真的參與爭執選擇某一方,找到五大派與蕭雲一方之後,只要拖延其可能的動手即可,白眉七人等同時共同具名修書一封,其內是講述即將出現的天下大局,讓蕭寒月帶在身上,以期見到五派首腦時,將其交付打開,想必,會有所幫助。
如此,吩咐完畢之後,蕭寒月與同時受着同樣吩咐的師兄孫道兒一起下了山。
雖⌒⌒⌒⌒,$.∞.n■et說使命相同,孫道兒看到師傅暗中授意的眼神,以及其傳音後,也知道了,自己的真正任務,是保護師妹,不讓其過分介入,但也要達成罷休爭端的目的。
可惜的是,下山之後,因要緊急追趕已經離去數日的五大派,蕭寒月決定不再保留武功,竟將孫道兒一把拉下,暫時性的分離,孫道兒內心大急,一日不願放鬆地追趕,只盼在自己追上之前,師妹不要出事。
然而,真的到了蕭雲面前,已將這份感情視如生命的七師妹,真的可以完全把持住嗎?
不幸的是,尹先生所未能預料到的局面發生了,緊急趕上的蕭寒月,竟然第一幕就是五大派數千人審判蕭雲的場景,情急之下,她一下縱出,以伊人劍挑開了誅邪劍。
當然,這種經過蕭寒月不可能有時間詳細向乃弟道明,放開蕭雲後,她面向定閒師太,由懷中取出一封信,鄭重道:“師太,這是貴五派七位前輩所共同具名的親筆信,期盼師太能以天下之大局、武林之大局爲念,暫停爭殺,平息怒火。”
定閒接過那信,未看其內容,突然手一錯,竟將其捻爲齏粉。
這一行爲,不僅蕭寒月未有差斷,連定閒身後的五派人都沒預料到。
畢竟,即爲前輩們所手書,總該展開一讀的,然而,定閒接下來的發言卻讓他們感覺到此行天經地義,正該如此。
定閒聲調高揚,道:“若爲尋常爭執,小的罪惡,本着化解衝突,以和爲貴的理念,握手言和,寬恕相待,是應當的,但是,蕭雲之行徑,已然是罪惡累牘,難以消解,直接的竟達十二樁之多,第一樁,功法修成邪惡……第十二樁,剛於天魔山中殘殺了石牢之內無還手之力的八百正教人士,身染血至無法洗除的地步,這十二樁蕭雲一條未有反駁,而最後一樁,更是剛剛犯下證據明顯……千雪,雖然你與他爲親眷,這樣的人,還有資格活於人世嗎?!”
蕭寒月久未歷江湖,實則不知道,與弟弟有關的罪惡事件竟能有這麼多,至少,第一樁,自己是清楚知曉的,那麼接下來的那些……內心顫抖着的蕭寒月,再次面向蕭雲,抓住他,道:“雲弟,師太所說的,並非都是真的吧?你回答姐姐,是不是有些事情苦於無奈,而無法否認?回答我呀……”
然而蕭雲只是別過了頭去,低聲道:“月姐,對不起。”
蕭寒月失落之下,鬆開了雙手,是呀,即便許多事情可以否認,這身上無處不在,已成外衣的血色是怎麼回事,無疑是殺了人,大量的人,除了定閒師太所道出的對象,又可能是誰?
眼前俱在的事實道明着定閒講述的正確性,以及蕭雲罪惡的確確實實,但是,即便是懷着劍閣弟子心求公正置身事外的使命感來的,真正到了自己的弟弟面前,理智上雖指向明確,心裡感情與直覺上,卻寧願相信定閒所說是謊言,至少,弟弟不否認,是有着無法言明的理由的。
所以,蕭寒月一時陷入了混亂。
身後知曉了蕭寒月與蕭雲關係的五派人很多人“苦勸”道:
“蕭女俠,俗話說大義滅親,他雖然是你的弟弟,卻更是武林的罪人,無回頭之路,不可饒恕!”
“是啊,劍閣向來心無私慾,主持正義,蕭女俠,你可不能因一己之念而徇私啊!”
“說得對,對於這樣的弟弟,就該毫不猶豫地放棄!”
……
衆聲擾攘,似乎無一不苦口婆心,卻反而促使了蕭寒月內心決斷的形成,她心道:靈瑛子前輩,寒月終究不是你,達不到那樣堅強的心……
於是,蕭寒月向蕭雲低聲道了一句:“雲弟,我相信你。”
之後,她轉向衆人,大聲道:“諸位,不論雲弟牽扯到多少事,我蕭寒月,都相信他本心的赤誠,更確定,雲弟決不會是大家所認爲的那樣的殘酷無情、私心無義,儘管如此,我也願意以一己之身作擔保,向大家解釋尋求那些事件的全部真相,一旦證實雲弟之所謂確屬大家所認爲的那樣,我蕭寒月甘願放棄性命,以保得大家對他的寬恕”
然而,蕭寒月未講至最後,忽然身體一軟,向後倒去,正倒在蕭雲懷中。
蕭雲心中嘆道:“月姐,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我終究做不到如此苟活下去……師太,繼續吧!”
於是,衆目之下,定閒再次舉劍,向着坐中的蕭雲刺去。
一片光閃……
弟弟要被殺死了……被放置在一旁,身中點穴的蕭寒月,突然感情無法自抑,無數片段,與蕭雲一同大的片段,與蕭雲被迫分開時的片段,自己獨自在地牢內思念擔憂弟弟的片段……紛亂涌現。
那一瞬間,蕭寒月突感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破開了一切……
於是,在下一瞬間,定閒看到的、蕭雲看到的、整個五大派數千人看到的,是一幕永遠無法忘掉的畫面。
一個女子從旁閃出,以後背,擋下了定閒誅邪的寶劍。
血花四溢,噴濺到了持劍者身上……
蕭雲呆了,定閒呆了,數千人更呆了……
月姐,你千萬不要有事……
蕭雲懷抱着前一刻還言行鮮活的伊人身體,瞬間淚流滿面,他一邊低喃着什麼,一邊瘋狂地向着蕭寒月體內注入功力。
那一時刻,鑄就了他勢必一輩子的痛……
他無比後悔,即便赤子之心如何,即便罪惡感難以承受又如何?
有着這樣的姐姐在,有着那樣的妹妹在,有着那許多關心自己與自己一同的朋友屬下在,自己又怎可以真的這麼自私於一心的坦然純淨……僅僅是爲了姐姐而活,這一世,已經足夠支撐下去,成爲唯一不可破的理由了……
但自己卻是真的如此自私……
蕭寒月口角鮮血卻已無法自制。
自己身體的狀況,她完全明白。
蕭雲的點穴手法不同尋常,是與山中點住太陰同出一系的工夫,太陰如此深厚的內力,一個時辰之內都無法自解,蕭寒月即便瓶頸突破境界大進,又哪能於一瞬間破開穴道?
但是,她恰恰做到了,懷着對弟弟最大的擔憂,懷着對弟弟最大的包納,她剎那間衝破了不可衝破的穴道,這一行之下,已然受了不可再承受第二下重擊的重傷,然而接下來,就是背後蘊含着定閒盛滿誅惡之情的攢心一劍,這樣的先後雙重打擊之下,已然是迴天乏力神仙難救。
但是她並無後悔,她以最後的力氣撫摸着乃弟臉龐,滿是欣慰地斷續道:“雲弟,姐姐好高興……終於見到了你……姐姐若死了,他們當不會再追究你了,雲弟,你千萬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染惡事了……”
“姐姐……想回……劍靈山……雲弟,師傅會……幫你……”
到了臨死的一刻,這溫柔的女子還是在惦念着弟弟的事。
眼看着輸功無效,姐姐的手無力垂下,眼眸也要最後合攏,蕭雲突然狂慟一聲,放置身邊的靈器月明輪自動響應主人心願,飛至手邊,蕭雲持輪在手,突然於地上反向溯立,直線削向拔出劍後就呆立不動無覺的定閒,月明輪與誅邪劍自然擦出一片耀眼的火花,而輪身也瞬間將至定閒脖頸,數千人無數擔憂的聲音,此刻連發出都不能……
定閒不能不呆住,許多年前,在弟子韓柔死後,她懷着無比憎惡罪惡的心結,邀約尹先生下山,去圍堵擊殺天一,那個被自己判定爲是害死徒兒的真正罪魁禍首。
尹先生確實做到了,他以高過天一的武功,向其擊出了最後一掌,然而,受此掌致命的,不是天一,而是擋到他身邊無辜的天韻師妹。
那一瞬間,定閒就呆住了,尹先生那一掌,彷彿是自己下的……
自己爲着殺死一個人,而害死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當時就是這種反覆無窮的念頭。
那次之後,定閒心性大變,或者說,強自將自己收攏到了去寬恕罪惡的心態。
然而,她終究發現自己做不到這種包納。
多年以後重入江湖,她再次變成了峨眉絕尼,有過之而無不及,以至於許多日前,突下決斷以審判之名義向月魔教進攻……此情勢下的她同樣做到了。
罪惡滿身且不辯解的蕭雲獨身坐在天魔山前,彷彿刻意配合着自己對於善惡的執着,然而,承受自己那一審判之劍的,再次不是要懲罰者本身,而是一個無辜的女子,蕭寒月,這個多年以前,被自己“救下”,並與徒兒韓柔之女千雪一樣,被親自送往劍閣的女子……
自己又殺了一個並無過錯的女子……
多年以前如此,多年以後亦如此……
彷彿命運……
莫非,我真的錯了嗎,一直在錯……
自己的誅惡,真的僅是誅惡嗎……
混沌不清的定閒,已經看不到即將到達頸前的兵刃……
甚至說,那纔是她期盼的結局……
無數人受審判了,自己呢……
蕭雲的月明輪沒有進一步動下去,因爲,就在無法控制的嗜血欲,望中,懷中虛弱的人向他短促地喊道:“不要”
蕭雲停了。
蕭寒月又呼着氣道:“雲弟……不要……不要再生罪惡……咱們去往他處,姐姐想……最後的一段時間……與你在一起……”
蕭雲忽一剎那想到了師傅天一臨死之前的話:
“那時候,小師妹天韻死在我懷裡,數百人圍困,我竟然最終沒有殺害一人……”
再想想,多年以前,師傅所經過的那一幕,與眼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更重要的,沒有時間耽擱了……
姐姐不能死,自己也不會讓她死,自己要救她……
這樣喃喃之下的蕭雲,抱着姐姐身體,向人羣之外、遠方掠去。
他要尋求救助姐姐的辦法,他也僅僅聯想到了一個地方,劍閣……
震動於眼前一幕的數千人,一時難有反應。
蕭雲要離開了。
阻止,還是放任其行動?
有的人已做好了主動避讓的心態,畢竟,這樣的女子的身死,對自己是個永遠的衝擊。
懷揣堂堂揚善罰惡之心而來的自身,到自己的親人受千夫萬衆所指時,又是否有勇氣做到這樣的一瞬呢?
但是,畢竟有人功利之心更盛。
覷見蕭雲不避衆人,要脫身而去,爲首的天乾天坤互使眼色,忽然一左一右橫出,拔劍於前,朗聲道:“蕭雲,休想逃走,你之一身罪惡,已無可救贖,納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