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對於移民的二次安置,劍閣及六大派還主動派出弟子,出得地域,以輔助各方的新官府,進行治安、政令的維護和實施,好儘快在亂後安定重建。
那些官府得這些大門大派武人的佐助,當然是大大歡迎,欣喜異常,不過想貪沒欺民者就要悠着點兒了,因爲從劍閣地域出來的人,最講究的就是平等自律。
所以,後期的武人們,從守護本地域,防止外侵,變成了向四方出動派遣,安排任務,發掘問題,普世引導,所有弟子們,從原先的超脫於世俗之外,單純的爭名奪利內鬥,變成了走出師門山林,進入尋常百姓那裡,行瑣碎的善,除潛藏的惡。
總之,弟子們是普遍增長了見識,轉換了思路視角,脫胎換骨。
而自劍閣之地所誕生的這股新武人之風,也開始向四面蔓延擴散,一步步改變着舊式思維的人們。
這其中,有一些人的努力尤其重要。
其一是林如正,他在防護劍靈山之地的幾年內,每逢守衛戰,就像一個戰士一樣,衝殺在最前頭,不顧性命,勇猛無比,源於此,他受過很多次傷,有一次,更是一截手臂被砍斷,林如正依舊不停,纏上紗布以後,繼續作戰。
是役,林如正的俠義被空前傳誦,人稱“斷臂大俠”。
而這種精神,也使得同輩中曾對其有妒忌,想將風頭壓過他的武當派天乾天坤二道自感弗如,再也無心去與其爭奪名利領導權。
除此外,林如正還對地域內的所有事項,從民事,到武事,再到軍事都有建言,隱隱有成爲劍閣之外第一領袖的趨勢;而他的努力不止在戰爭中和地域內,後期,沒有大軍來攻的時刻,境內武人走出,林如正則更深一步,迴歸了廣大的江湖中,開始秩序的重建,劍閣所帶來的武者之定位和思潮自然隨同帶去,想來,到得他日,新的武林時代就會形成。
另外一人,則是定閒師太。
定閒師太雖然自天魔山事件以後,就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她在做一字上卻是先鋒,戰陣不忌性別年紀,與林如正等共同拼殺,而在幫助境內民衆的事情上,她則更勝一籌,親自走訪各處,踏遍三城,去努力解決任何小事;峨眉弟子當然也跟隨師父的步調,意見不多,實爲不少,以至境地內對這羣以女性爲主的出家人的人大有好感,以巾幗英豪稱呼。
剩下的,少林慈難和尚,雖不通俗務,但於戰陣上最爲威霸,時常持着劍閣所轉贈的降魔杖衝入敵陣,橫掃四方;再廣泛層面的人物們,各有貢獻,就難以贅述了。
總結成一句話,劍閣之地,成爲從亂世到和平的一處源頭,也是思潮的醞釀地。
這樣下來,前前後後,將近七年,戰爭將結束,新的時代將迎來,劍閣的努力也算得到了回報。
劍靈山之上,尹先生再次像平時那樣,揹着手,在獨居的閣樓中遙望羣山。
第五弟子鄭通到來,卻沒敢打擾,腳步悄悄,遠遠站着。
即便遙觀,也可感知到,師傅的背影,竟有蒼老之態,而那發跡,也有變白的跡象。
看得出來,數年主持勞作,師傅終於帶領所有人衝破了世間對劍閣帶來的巨大難關,不負劍閣閣主之名。
而門下,上面的弟子只有自己,四師兄武泰,可以爲師傅分些憂愁,卻也有限。
忽然,尹先生嘆息道:“世間風雲變幻,這山中也是一年四季,不過,山中景緻一年一個輪迴,總體上看,卻是從未變過,山爲永恆的山,就不知這人世間,有否輪迴一說?”
鄭通知曉師傅已經察覺了自己,回道:“弟子淺薄,只知道六道輪迴一說。”
尹先生苦笑,道:“是啊,有言六道輪迴,只不過,我們一世只能入一道,便只能懂一道,超脫性的東西,又有哪個能明白,哪個能預判?”
這些,鄭通就接不上來了,他更不是一個亂說話的人。
尹先生靜了一刻,才停了觀望山色,回身,放落手,道:“鄭通,有什麼事嗎?”
鄭通即刻道:“是,想請您下山前往一聚,那裡,用了好幾天時間,六大派的人,地域內的百姓們,都到齊了。”
尹先生恍然,道:“是啊,安排了好幾天,我竟然忘了。”
他這纔想起來,就在今日,要舉行一個大的活動。
於是,兩人一先一側向着山下行去。
途中,鄭通側觀師傅面龐,發覺閣樓中時的那絲憂愁依然在,不覺脫口道:“師傅可是在擔憂大師兄六師弟他們嗎?”
大弟子古城秋,六弟子孫道兒,自六七年前離開劍閣,就再無音訊,依照鄭通的理解,師傅若是在愁,只能是這方面,畢竟,前番最大的災禍——戰亂——已經平息了。
尹先生搖了搖頭,道:“爲師憂慮的,其實是更遠之後的事情。”
鄭通不解,道:“更遠之後?”
尹先生道:“不錯,自戰亂髮生以來,我劍閣改變了行世風格,開始鄭重介入世間,甚至建立了三座城池,收留諸方百姓,並且引六大派來此,這一切,都讓我劍閣在外的印象產生了根本性變化,我們成了明確的首領。”
鄭通疑道:“師傅,難道這不好嗎?”
尹先生道:“並非不好,而是我不希望是這樣的局面,天下事,終究要天下人管,首領,可有可不有,應該是起到精神上的作用,所以,日後的江湖,劍閣應該淡化回以前的地位,隱而慎發。”
鄭通多少理解了些,暗想師傅可謂用心良苦,非同凡俗,不過,這件事應該也不難做到吧?只要劍閣不再高調,山外的人自有六大派管。
果然,尹先生又道:“讓爲師不安的,是江湖之外,官方或說朝廷那面的。”
鄭通訝然,道:“朝廷?”
尹先生道:“是啊,我劍閣原本只是一武林門派,但戰亂之後,卻建立了三座城池,容納百姓無數,並且依據高地之優勢,穩固據守,使得內外有別,劍靈山之地,儼然一國中之國,堂而皇之的一大勢力,雖說這一勢力並不對外擴張,在不久後新朝建立,也會對我劍閣心有芥蒂,那時候,朝廷派來使者接收地面,我們難以抗拒,但朝廷若在擔憂我們在三城之地的威望的話,還可能明裡來拉攏,將劍閣納入朝廷的體系,那時候,劍閣怎生定位,何以自處,就難辦了。”
尹先生沒有說的是,劍閣還引領着幾個包納四方的暗地的組織,被朝廷察覺的話,更不好辦。
不過說了這下,鄭通也總算明白關鍵點了。
戰爭以前的劍閣,由於四方都是擁有不同城池範圍的不同勢力,相互制衡下,誰也不會妄然動手爭奪,但以後就是天下歸一的世界了,再沒有城主一說,四海只有一主,一個朝廷,所謂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新朝廷自然不會放過劍閣這片特別的獨立性領地,那時候,對方若動用威迫、利誘,等等手段,己方接是不接?接受的話,劍閣的武林身份還能純潔嗎?
總之,師傅都是在想一些需要高瞻遠矚的事,依自己的智慧,現下還建言不上,鄭通就沒再發問,只是道:“弟子相信,劍閣上下同心協力,定能應對下來新的局面。”
尹先生也長聲道:“是啊,且看且做吧。”
自己任閣主以來,已經歷兩次大危機,第一次六大派因着月魔教的事逼宮劍閣,加上那赤炎對於母劍力量的謀奪,總算有驚無險應對過去,第二次,就是剛剛結束的戰亂,劍閣集合無數百姓,以及武林同道的六大派,加上己方本身的底蘊,無數次打退覬覦者,守護到底,也算應對了過去。
下一次的大考驗,又是什麼事情,在何種時候呢?
且不說這對師徒在爲將來的事煩惱。
山下,一大片的空闊地域上,正有着喧天的熱鬧。
數以萬計的人,其主體,有三城之地的百姓,也有劍纓鎮等城池外的村民鎮民們,還有六大派的幾乎所有人,從七長者,到掌門級別的人物,再到所有新舊弟子們——而在此日之前,六大派很多弟子其實是不在劍靈山地域內的,而是被派出各地去做任務,但是很多天前,就由臨時山門內發出召回令,將各方的弟子們召喚回來。
至於百姓和武人們想做什麼,從聚會點的一些建築上就可以看出來。
那裡,最中心,有一個稍微高出地面的大臺子,有幾丈方圓,而在臺子下,還有擺好的鑼鼓,花飾,戲服等道具,甚至不乏十八般兵器。
很顯然,武人和百姓是要舉辦聯歡,只是,就缺一個可作爲主持者的人了。
猛然間,人羣由最外圍開始,爆發熱烈的鼓掌,並且,由一端,讓出了開口。
原來,遠視中,正有兩個人向此走來,是尹先生和其弟子鄭通。
尹先生也就是被等待的目標。
所以,不論百姓,還是武者,都熱鬧起來。
甚至有六大派的長輩們,以及民衆的代表,還有百多劍閣弟子,走出來迎接。
而劍閣弟子們無一不是使勁拍打雙手,高呼師傅,武泰、十七十八等弟子,連同入門僅一兩年的俞小劍,更是嚷道:師傅,您總算出來了。
尹先生也沒料到衆人的情緒如此濃烈,歡迎如此赤誠,不過,他的眼角也爲此溼潤了。
不論如何,這幾年來,他都爲這方土地付出很多,有此對待,已經值了。
不久後,尹先生被護擁到了人羣中間,並被引請到了中心的大臺之上,由劍纓鎮的老鎮長開口,請尹先生講話。
於是,臺下只留出尹先生一人,臺下則全體息音,數萬雙眼和耳期待性地看着、聽着。
尹先生目光緩緩掃視臺下。
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劍纓鎮的父老,這是最先與劍閣有緊密關係的。
看到了六大派一方,最前是七長者,次後,華山派有林如正、曹建、明秀明珠等,峨眉派有定閒師太、儀君儀芷儀蘭、雙胞胎儀靜儀晶等,武當派有乾坤二道、清妙清法清風等,少林有慈恩方丈、羅漢堂首座慈難大和尚、以及慧能慧海等,崑崙派有元英、方豪、鄧玉,以及鄭鈺等,點蒼派也有葛存念、曾長正、紀不孤等。
也看到了劍仙、劍俠、劍隱三城的治安官們。
而看到的更多的,則是那些數不清的很眼熟,卻又叫不上名字的普通的人,劍閣和這些人並肩作戰,相互平等對待,那是戰友和親人一般的感情。
歷經七年,所有人在面貌上,都比當初改變多了了,更加沉穩、更顯智慧,畢竟,風雨險難就是最大的成長資源。
尹先生終於開了口,道:
“七年之前,世不知有戰亂,我們也分處四海,即便相聞,也不曾相見。”
“但七年來,我們聚集於這片土地,共同建設,共同禦敵,共同找尋生存的真理,那真理,即是平民、武者、官府間的平等相處,並且,初步的將這種真理蔓延向了四方。”
“所以,我們奮鬥的七年,也是完全不會後悔的七年!”
“全天下的人,也應該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活着,朝廷是新的,體制是新的,所有人都是上蒼的子民,是一體的,無高下內外之別,所以,在今天尹某想說——”
“這七年,是我們的時代,而這七年之後,應該是全天下人的時代!”
言不長,卻言簡義高,耐人尋味,即便一時聽不懂,很久之後再細細思量,恐怕也會恍然一聲:我終於明白了!
有力量的發言,便是如此。
所以,臺下所有聽衆都爆發出自然而然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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