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鬆與吳道山先後退了,如今廳中的敵人便只剩陳家父子、紀家父子還有他們的手下。
司徒勝見形勢已然扭轉,雖然身上還有重傷,他卻緩緩地走到臺前,對臺下的衆人道:“鳴劍堂衆弟子,如今你們擁護的人都敗於臺上,再不停手,更待何時!”
鳴劍堂衆人本就被三大門派加上成大志打得七零八落,雖然他們都只聽紀家父子的話,但如今紀家父子已敗,他們也只能趕緊投到堂主司徒勝這邊,停下手來,不敢造次。而八卦門的人見鳴劍堂都投降了,自己的掌門又敗得一塌糊塗,於是,剩餘那些跑得動的弟子便作鳥獸散,紛紛逃出鳴劍堂。
如今大局已定,韓夜開始處理自己的事,他暫時沒管紀家那對狗父子,只冷冷拖着大劍在地上發出“哧哧”的摩擦聲,但見他秀眉間夾着憤恨、清眸裡含着殺機,走到被電得渾身抽搐的陳耀海面前,將魔劍架到其脖子上,冷哼一聲道:“陳耀海,先由你開始吧。你當年害我師父誤入歧途,我師父雖也糊塗,但你爲了自己的利益,竟然帶頭要殺他滅口,而後一概惡事都推於他身上,這筆賬該怎麼算?”
陳耀海心中一驚,繼而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夫已是你手下敗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別再裝了,老狐狸!”薛燕纖眉一挑,雙手按腰道:“這裡除了你們的人,就只有我們的人了,你這些慷慨激昂的假話說給誰聽啊?”
韓夜卻不和陳耀海多話,嘴角一彎,眼神卻突然變得如同奪命閻王般可怕,他怒道:“我現在便殺了你!以告慰我師父在天之靈!”說着,他手中的魔劍狠狠地壓到了陳耀海的脖子上,儘管那時把鈍劍,但由於力量太大,也足以讓陳耀海產生一種頭顱要被削下的痛覺。
“不要殺我父親!”陳青河望見父親在大劍下痛苦不堪、瑟瑟發抖的樣子,卻是於心不忍了,他心下一橫,怒目而視韓夜道:“魔頭!不,韓夜!縱然家父與你有深仇大恨,但他年事已高,你要報仇就找我吧!”這番話卻有些不似虛情假意,至少他是真心想救自己父親,因而說出來也頗有些氣魄。
這時,裘安也上了臺來,對韓夜伸手道:“少俠不要殺老掌門,雖然他壞事做盡,可尚有迴轉餘地!”
韓夜可不聽這些不熟的人講話,他心裡不斷涌出一個聲音:“殺了他!殺了他!”想起這個陰險小人,想起獨自背盡罵名師父,想起八年在外贖罪的自己,韓夜心裡的殺意就漸漸上升,但不知爲什麼,內心在怒吼、魔劍在顫抖,可他就是不願動手。
畢竟死亡對於每個普通人都是可怕的,陳耀海就是再想裝得義正辭嚴,卻終究是個怕死之人,他拼命地雙手抓住韓夜的劍,想把這劍從脖子上推開,然而魔劍紋絲不動,他也是面色慘白、兩腿抖個不停。
韓夜見陳耀海雙手在發力抵抗,便清眉一皺,手更用勁,那陳耀海又如何擋得住魔劍的力道,竟連身子也往一旁斜了過去,他更爲驚懼,嚇得全身戰慄、老淚直流,連忙討饒道:“別!少俠別殺我!求少俠別殺我啊~~~!”
韓夜見這老狐狸猥瑣的模樣,冷笑一聲,便想砍下去,這時,陳青河卻用盡全身的力量、撲了過來,一把抓住韓夜的魔劍,跪道:“請別傷我父親!”
韓夜怒而睜着清眸,向陳青河道:“你讓我別傷你父?可他不擇手段害我師父,讓我飽受八年流離之苦,你也聽從他的命令要追殺於我,還侮辱雲夢,此仇不報,我心頭的怒火如何平息!”
陳青河原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但他感覺身後的父親比他還怕死,所以他忽而就有些釋然了,便擡頭對韓夜道:“韓夜,我承認我是心腸歹毒,也刺激過你的心上人,但這都不是我父命令我的,如果你心頭的怨氣實在難平,那就用我的命來換你師父的名譽、換你八年的青春、換你心上人的名節,可否?”
韓夜冷哼一聲,不屑地道:“你別再虛情假意了,你們這些武林敗類,又懂什麼情義?”說着,他閉目嘆了口氣,蹙着眉頭道:“只有我和我師父,才知什麼是人間真情。”
陳青河不和韓夜理論,順手拿起身邊不遠處的一把劍,薛燕驚道:“呆瓜小心,他要偷襲!”
韓夜聞聲猛然睜開清眸,往後一跳,但陳青河卻是雙手把劍反握,朝着自己腹部狠狠地一刺,但那一下太疼,他幾乎暈厥過去。
“青河!”陳耀海萬萬想不到他兒子竟會自盡,趕忙扶着他的肩,老淚縱橫,痛聲問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確是虧欠過韓夜師徒,若不這麼做,韓夜怎會放過您?”陳青河對陳耀海講完,又對韓夜慘然笑道:“韓夜,你說我不懂情義,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雖是禽獸,可也知百善孝爲先,就算我手段再毒辣,可也不能眼看着父親有難而不顧!沒錯,你是重情重義,爲了索命閻王你可以用八年的時間替他贖罪,如今我爲父而死,你這情義之人能放過他一條命嗎?”
韓夜見陳青河如此盡孝,深爲所感,便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需要你放過我!”陳耀海怒而望着韓夜,聲嘶力竭地道:“韓夜!你逼死我兒子,我與你不共戴天!!!”
“父親,算了……”陳青河伸出手來,腹間的血像一條流不盡的紅河,淌到陳耀海的手上和地上,他輕輕拉下親爹的手,對其淡然笑道:“父親,對不起,您平時都叫我對別人狠一點、包括您,可我想我不能聽您教誨,娘死得早,您生我育我,我若讓韓夜殺你,便連豬狗都不如。聽兒一句勸,我們曾欠韓夜的,今日一併報還,否則,冤冤相報,何時能休?”
衆人此刻方知這可恨之人也有可敬之處,一旁的紀家父子見了也似乎各自裝着心事,而云夢則已把右袖放在胸前、香淚盈眶。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陳青河看到雲夢那柔弱的模樣,心生憐憫,他便對雲夢淡然笑道:“姑娘,我快死了,也不再和紀文龍他們一夥了,其實我想說,你真的很美,我先前說的那些輕薄之語,不過是交戰所需,你別太放在心裡。”
“嗯。”雲夢蹙着柳眉,點了點頭,用有些發顫的聲音道:“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那就好,呵呵。”陳青河說着,身體漸漸冰冷,一陣涼風吹過,他打了個哆嗦,縮進陳耀海的懷裡,收了收鼻子,道:“父親,這輩子勾心鬥角,孩兒活得好累,我……我想我孃親~~!”
“好,好~~!”陳耀海此刻才發現這個孩子有多孝敬他,不由得老淚縱橫,眼眸裡一陣模糊,他嘆道:“等有機會啊,我們一起去看你孃親……去、去看你孃親……!”陳耀海說着,哽咽得再講不出一句話,他咬了咬牙,對自己曾經的所做作爲悔恨萬分。
“爲惡太多,終無好報……父親……”陳青河把沾滿血的手緊緊抓着陳耀海的臂,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崇敬地嘆道:“父親,對、對不起,孩兒、孩兒不孝,不能……不能侍奉您終老、老了……”說着,陳青河便再無力氣,染血的手從陳耀海臂上墜落,他頭一偏,永遠地睡去。
“青河啊!我的孩子啊~~~!!!”陳耀海痛哭不已,也顧不上什麼老臉不老臉了,哭喊聲早已不似一個沉穩的年邁之人,他抱着自己的孩子,搖了搖,悔恨不已、淚流滿面地道:“報應啊!這是對我陳耀海天大的、天大的報應啊~~~!”
是啊,因爲名利,他出賣了索命閻王,如今索命閻王的徒弟找他報仇,卻要他的兒子來償命,這是何等天大的報應啊!
韓夜內心也很過意不去,他蹙着清眸,對陳耀海帶着愧意道:“陳耀海,對不起,害你兒子喪命,並非我願。”
陳耀海傷心萬分,只是黯然望着陳青河的屍體,道:“你師父的事,我應道歉,也請你不要記掛……我這一生追求名利,不擇手段,到頭來卻無後人,那要了這些虛名、權力、錢財,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啊~!”陳耀海痛苦地搖頭道。
韓夜感觸良多,悵然心中道:“當年娘不讓我記恨文龍,是希望我不要揹負仇恨嗎?當年師父不讓我報他的名號,也是希望我不要揹負仇恨嗎?如果可以,或許我可以暫時放下,去多關懷一下身邊的人……”
陳耀海心如死灰,他抱起陳青河被血染紅的屍身,踉蹌地站起身來,極度傷感地茫然望着議事大廳外,外面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多好的時光啊。
“走,青河,爹再也不理這些江湖中事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陳耀海哽咽地說着,咬着牙,不讓自己太過傷痛,他正準備走,忽而望見身邊那個人曾替他求過情的裘安,覺得很眼熟,便難過地問:“你……你是何人啊?”
裘安也被陳青河的孝舉弄得有些哀傷,他低頭道:“老掌門,我叫裘安,原是你門下的弟子,後被門人趕出八卦門,在神武寺生活了一段日子,現在浪跡天涯、四海爲家。”
“裘安……但求心安……好名字啊……”陳耀海黯然望着臺下,卻見那裡早就沒有一個八卦門的弟子了,他不禁感慨萬千地道:“這些門人,平日視老夫如同聖上,大難臨頭時,卻只有被逐出門外的你肯上來求情,真是世態炎涼啊。”
裘安點了點頭,道:“老掌門,你此番受喪子之痛,當好好珍惜人情,我師父覺空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此等良言,我爲何此刻才能聽到?”陳耀海傷心地點了點頭,嘆道:“裘安,回來吧,八卦門需要你這樣的人。”
裘安點了點頭,道:“八卦門曾收容過我,於我有莫大的恩情,既然門中需要我,我自會全心全意相助。”
“好。”陳耀海兀自抱着他孩子的屍體,悵然頷首道:“老夫已然年邁,再經不起這些是非紛爭,你隨我回去吧,等過了頭七,我就將這掌門位子讓與你……”
裘安聞言一驚,連忙道:“老掌門,使不得,我資質平庸又不善管理。”
“你可以的。”陳耀海緩緩地道:“你雖資質平庸,卻比那些自詡天資聰慧的人要好多了,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把八卦門交給你,隨我回去吧。”
裘安見推脫不過,便不言語,跟着陳耀海正要走,這時,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裘安,你先等等。”
裘安回頭一看,是一臉不捨的梨花跑了過來,梨花的杏眸裡帶着幾縷柔情和期盼,她問裘安道:“那個……我們還會見面嗎?”
裘安微微睜大了眼睛,繼而很平和地朝梨花點了點頭,道:“會的,而且,雖然和你相處很短暫,但我感覺很好。”
梨花聽罷,俏臉一紅,面如嬌花,她笑道:“好吧,希望我們能早日見面。”
裘安也是一笑,心裡卻是牢牢記下了這個姑娘,他轉過身去,隨着陳耀海一步步走出議事大廳、走出鳴劍堂,步入明媚的陽光裡。
雲夢還沉浸在剛纔那段感人的父子情裡,她把恍若秋波的玉眸望向一臉沉悶的韓夜,心道:“夜,人的一生,有許多感動,而那些點點滴滴,你是否銘記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