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書房之內靠牆擺着一張茶几,醉花主人坐在右首,左首漢子長得十分怪異,身穿着一件青色厚袍,臉上絡腮鬍須捲曲虯髯,又厚又長,遮得整個臉部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只聽得一個沙啞聲音響起,卻是那虯髯漢子先開口道:“董兄這次勞苦功高,得意歸來,老人家聞訊後真的甚是開心。”醉花主人呷了一口茶,笑道:“小生這一來回,不過四天,小生前腳剛回莊內,老人家後腳已遣上卿到來,小生倒是嚇了一跳啊。”
虯髯漢子冷笑道:“老人家神通廣大,她的能爲董兄應該早已領教過了。”醉花主人笑道:“那時自然!若非如此,小生這廂還傻乎乎地在寒窗前苦讀呢。”虯髯漢子道:“董兄記得這份恩情,兩年來替老人家收羅不少武功,這次還制住一位強敵,老人家肯定歡喜得緊。”醉花主人道:“恕小生直言,此番雖有砝碼在手,老人家恐要失望了。”虯髯漢子皺眉道:“董兄此話怎講?”
醉花主人道:“上卿可知小生這次遇到了誰?”虯髯漢子問道:“誰?”醉花主人也不回答,右手食指在茶杯中一蘸,在茶几上寫了幾筆。虯髯漢子低首一看,笑道:“老人家就是料知此事可能發生,所以纔會讓你替她分憂。”醉花主人訝道:“上卿對他似乎並不在意?小生與他交過手,當真虎父無犬子,厲害得緊。”
虯髯漢子冷笑道:“虎父無犬子?聽聞三十年前中原江湖稱頌:‘槍號無敵,刀曰陵帝。拳掌沙彌,劍中元極。’楊業三十年前仍是北漢大將,卻能與大宋三個屈指可數的高手齊名,武功之高卻是不假,只不過楊延玉得父功不過四成,根本不足爲懼。反倒他那個下落不明的大哥楊延昭,還有那本《史記殘頁》,着實讓老人家夜不能寐。”
諸葛揚名聞言大驚:“大哥說《史記殘頁》是大宋軍中秘密,怎麼這幫人與樓恨一樣,也知有此一物?”他這一分神,氣息吐納失序。書房中二人俱是一流高手,立時便察覺出來。虯髯漢子不動聲色,雙掌將茶杯一壓,茶杯立時碎成數片,只見他輕喝一聲:“着!”手一揚,四片碎瓷片激射而出。
這四片碎瓷被紙窗擋住,直至破窗而出,諸葛揚名這才發覺。四片碎瓷兩上兩下,上面兩片一打諸葛揚名左眼,一打諸葛揚名“膻中”要穴;下面兩片則封住諸葛揚名下躍退路。諸葛揚名見閃避已不可能,只得避重就輕,垂直跳落下來,避開上面兩片碎瓷,可左肩卻被下面的一張瓷片打中,嵌入肌膚半寸。只聽得醉花主人喊道:“來人!”接連“波波波波”四聲,四隻毛筆自紙窗中飛出。諸葛揚名強忍疼痛,右手撐地側翻,避過毛筆,腳上用勁,在走廊上飛奔。
衆白衣女子聽到主人命令,蜂擁而至,見一人在走廊飛奔,當先四人挺劍直進,分取諸葛揚名四肢。這四名女子劍法造詣顯然不弱,諸葛揚名向左避開,左邊兩柄長劍橫生生地削了過來,他只得向右閃避,此時右邊兩柄長劍搶上,專取他身上要害。四道劍光織成劍網,將他圍在當中。諸葛揚名幾次突圍不出,心中大呼糟糕,踟躕間瞥見一人劍招,心中不禁詫異:“這不是‘天台劍法’中的‘溪石漸幽’麼,怎麼她也會?這招之後,應該是‘赤城飛霞’!”避開來劍,那女子欺身進前,長劍飛撩,果然是“赤城飛霞”之招。
諸葛揚名本愁無計脫身,見招不禁心中大喜,“天台劍法”多數劍招他已爛熟於心,知那女子“赤城飛霞”之後,應接“朗霽爲緣”,當下不避反進,右手成虎爪抓向那女子手腕。那女子若早料到諸葛揚名會向劍尖衝來,長劍一遞便能取他性命,只是她殊未料到對方有此一招,而且她“天台劍法”練得很是純熟,右臂橫撥自然而然地使出一招“朗霽爲緣”,右手手腕卻被諸葛揚名抓個正着。
諸葛揚名喝道:“撒手!”微一用力,那女子長劍“當”地脫手掉地,四周劍光露出一面破綻,諸葛揚名雙足一點,自那女子頭頂空翻而過,手上卻沒鬆開對方手腕,只聽得咔嗒一聲,那女子整條右臂脫臼。諸葛揚名回看那女子時,只見她雖然已痛得香汗淋漓,但連哼都沒哼一聲。諸葛揚名又是佩服又是不忍,雙手一暗施巧勁,將那女子向其餘三人一推,返身奔走。其餘三名女子伸手來接那脫臼女子,手掌一與她身體接觸,立刻同時覺得手臂一陣痠麻。
諸葛揚名仗着腳力,引開衆女子之後,回到寇英藏身之地。寇英聽道廊中吵鬧,已知諸葛揚名事敗,見他左肩嵌着一塊瓷片,花容失色道:“你受傷了?”伸手便要拔出瓷片。諸葛揚名伸手製止,道:“不要拔,拔了流出血來,我們更難逃走了。”寇英關切道:“那嵌在裡面該有多痛。”諸葛揚嬉皮笑臉笑道:“沒我鼻子被你打得痛。嘿嘿。”寇英呸了一聲。
兩人慾伺機脫走,但見東廂之中白衣女子越來越多,很快便要搜到二人藏身之處。諸葛揚名無奈,只得拉着寇英躲入假山山洞之中,但見山洞四通八達,深邃幽暗,宛如迷宮一般。寇英喜道:“這裡山洞這麼多,她們應找不到我們纔對。”諸葛揚名點頭道:“但願如此。”拉着寇英的手,在洞中探索。
山洞之中光線難及,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諸葛揚名只得以風聲勉強辨別山道。如此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光景,突然“砰”地一聲,諸葛揚名“哎喲”連連,似是撞在山壁之上。諸葛揚名伸手摸了摸,發覺面前三面都是山石,竟是個死衚衕。寇英見他碰壁,笑道:“鄉巴佬,你怎麼帶的路呀,怎麼帶到死衚衕裡了。”諸葛揚名不平道:“這又不能怪我,我明明循着風聲,感覺這裡有山道纔對。”寇英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諸葛揚名頹然坐倒,道:“能怎麼辦?坐在這裡等唄。但願那爛菜葉主人不會找到這裡來。”
寇英嘆了一口氣,在諸葛揚名旁邊坐下,抿嘴道:“哎呀,難得從牢裡逃出來,還以爲能逃出生天,結果還是要和你這鄉巴佬被困在這裡啦。”諸葛揚名聽她語氣帶着半沮喪,笑道:“你不是說要端了爛菜葉主人的老巢麼?現在好像要放棄了?”寇英道:“連沙師傅、鐵劍子那些高手都被困在這裡,我又不是傻瓜,難道自己幾斤幾兩還不知道麼?”諸葛揚名道:“那你還把端他們老巢掛在嘴邊。”寇英白了一眼諸葛揚名,道:“說些過癮的話自我安慰不行麼,難不成一定要哭鼻子呀?”諸葛揚名問道:“那你之前要我扮女孩子,想抓那爛菜葉主人又爲甚麼?”
寇英笑道:“你定以爲我無理取鬧了?”諸葛揚名微笑不置可否。只聽寇英續道:“我爸爸在朝中當官,半生數起數落,自楊叔叔兵敗被殺後,心力更是憔悴。”諸葛揚名笑道:“就你爹爹那福相,那還叫憔悴啊?”寇英提起粉拳重重地打了諸葛揚名數下,諸葛揚名微笑討饒。寇英這才住手,說道:“這次爸爸又了我的事情煩心,我心裡過意不去,又正好見你那麼厲害,以爲可以好好教訓那醉花主人,好替爸爸分憂,誰知那醉花主人那麼厲害,結果現在還要賠上了你。”
諸葛揚名聞言一怔,他原以爲這女孩生在高院,因此凡事不思後果任意妄爲,此時聽她一言,方知她江湖見識雖然淺薄,但心智似乎比自己還要成熟,於是淡然一笑,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擔心,我以前被困在山洞裡,洞口封上大石頭,也以爲自己死定了,結果到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當下將自己在天台劍宗被樑徽君陷害之事說了一遍。他有切膚之痛,加油添醋地說來,更加使人動容,直聽得寇英連連低聲驚呼。
諸葛揚名道:“再說,醉花蔭早早就派人混入你府上當丫鬟,如果想要你性命,你就是死幾百次都不夠。而且你爹爹是知府,朝廷以前的宰相,跟皇帝老子一說,皇帝老子會派大部隊來救你,他們自然不敢動你的。”寇英道:“皇帝纔沒那麼空來管我呢!還有,爸爸平時疼我沒錯,可現在楊大哥回來了,他就沒空理我了。”她口中所說“楊大哥”自然是楊延玉。
諸葛揚名訝道:“此話怎講?”寇英道:“朝廷對契丹的態度,分爲主和與主戰兩派。主和派提倡兩國和平,每年向契丹贈送物品,名爲送禮,實與進貢沒有兩樣。主戰派則提倡與契丹戰爭到底,直到契丹人不再侵犯大宋爲止。楊叔叔和爸爸都是主戰派的。自楊叔叔兵敗之後,朝廷主戰官員越來越少。皇帝壯志雄心,他自己希望與契丹抗爭到底,但他又不能罔顧百官意見,所以只得暗中吩咐爸爸一定要堅持主戰。如今楊大哥回來,皇帝、爸爸、楊大哥他們一定會力排衆議,重拾抗戰事宜,我爸爸便沒空管我了……”
諸葛揚名聽她娓娓道來,不住點頭,突然感覺一陣輕風在面上掠過。諸葛揚名心頭一凜,霍然站起,向寇英道:“你剛纔有沒感到一陣風吹過去?”寇英道:“有啊,怎麼了?”諸葛揚名大喜道:“那便好了!”心中想起進入石室的那條山道,便伸手在左右石壁摸了一陣,突然摸到一塊突起的石頭。諸葛揚名口中默唸:“看你了!”輕輕向一轉,突然“咔咔”聲響,面前石壁訇然中開。一陣大風自石壁方向而來,吹得兩人衣袖翻飛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