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突變

只聽一燈接着說道:“我這場病生了大半年,痊癒之後,勉力排遣,也不再去想這回事。過了兩年有餘,一日夜晚,我正在臥室裡打坐,忽然門帷掀起,劉貴妃衝了進來。門外的太監和兩名侍衛急忙阻攔,但哪裡攔得住,都被她揮掌打了開去。我擡起頭來,只見她臂彎裡抱着孩子,臉上神色驚恐異常,跪在地下放聲大哭,只是磕頭,叫道:‘求皇爺開恩,大慈大悲,饒了孩子!’“我起身一瞧,只見那孩子滿臉通紅、氣喘甚急,抱起來細細查察,他背後肋骨已折斷了五根。劉貴妃哭道:‘皇爺,賤妾罪該萬死,但求皇爺赦了孩子的小命。’我聽她說得奇怪,問道:‘孩子怎麼啦?’她只是磕頭哀求。我問:‘是誰打傷他的?’劉貴妃不答,只哭叫:‘求皇爺開恩饒了他。’我摸不着頭腦。她又道:‘皇爺踢我的死,我決無半句怨言,這孩子,這孩子……’我道:“誰又來踢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傷的?’劉貴妃擡起頭來,顫聲道:‘難道不是皇爺派侍衛來打死這孩子麼?’我知事出蹺蹊,忙問:‘是侍衛打傷的?哪個奴才這麼大膽?’劉貴妃叫道:‘啊,不是皇爺的聖旨,那麼孩子有救啦!’說了這句話,就昏倒在地下。

“我將她扶起,放在牀上,把孩子放在她身邊。過了半晌,她才醒了轉來,拉住我手哭訴。原來她正拍着孩子睡覺,窗中突然躍進一個蒙了面的御前侍衛,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劉貴妃急忙上前阻攔,那侍衛一把將她推開,又在孩子胸口拍了一掌,這才哈哈大笑,越窗而出。那侍衛武功極高,她又認定是我派去殺她兒子,當下不敢追趕,徑行來我寢宮哀求。“我越聽越是驚奇,再細查孩子的傷勢,卻瞧不出是被甚麼功夫所傷,只是帶脈已被震斷,那刺客實非庸手。可是他又顯然手下留情,嬰兒如此幼弱,居然身受兩掌尚有氣息。當下我立即到她的臥室查看,瓦面和窗檻上果然留着極淡的足印。我對劉貴妃道:‘這刺客本領甚高,尤其輕功非同小可。大理國中除我之外,再無第二人有此功力。’劉貴妃忽然驚呼:‘難道是他?他幹麼要殺死自己兒子?’她此言一出,臉色登時有如死灰。”張楓搖頭道:“此人斷不會是老頑童!”

一燈大師道:“當時我卻以爲定是周師兄所爲。除他之外,當世高手之中,又有誰會無緣無故的來加害一個嬰兒?料得他是不願留下孽種,貽羞武林。劉貴妃說出此言,又羞又急,又驚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不,決不是他!那笑聲定然不是他!’我道:‘你在驚惶之中,怎認得明白?’她道:‘這笑聲我永遠記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決不是他!’”衆人聽到這裡,身上都驟感一陣寒意。張楓三人心中泛起瑛姑的言語容貌,想像當日她說那幾句話時咬牙切齒的神情,不禁凜然畏怖。一燈大師接着道:“當時我見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誰。我也曾想,難道是王真人的弟子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他們之中的一個?爲了保全全真教的令譽,竟爾千里迢迢的趕來殺人滅口……”

一燈又道:“王處一我曾在華山見過,人品確是很不錯的。旁人如何就不知了。不過若是他們,輕輕一掌就打死了嬰兒,卻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他擡頭望着窗子,臉上一片茫然,十多年前的這個疑團,始終沒能在心中解開,禪院中一時寂靜無聲,過了片刻,一燈道:“好,我再說下去……”

黃蓉忽然大聲說道:“確然無疑,定是歐陽鋒。”一燈道:“後來我也猜想到他。但歐陽鋒是西域人,身材極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個頭。據劉貴妃說,那兇手卻又較常人矮小。我當時推究不出,劉貴妃抱着孩子只是哭泣。這孩子的傷勢雖沒黃姑娘這次所受的沉重,只是他年紀幼小,抵擋不起,若要醫愈,也要我大耗元氣。我躊躇良久,見劉貴妃哭得可憐,好幾次想開口說要給他醫治,但每次總想到只要這一出手,日後華山二次論劍,再也無望獨魁羣雄,《九陰真經》休想染指。唉,王真人說此經是武林的一大禍端,傷害人命,戕賊人心,實是半點不假。爲了此經,我仁愛之心竟然全喪,一直沉吟了大半個時辰,方始決定爲他醫治。唉,在這大半個時辰之中,我實是個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後來我決定出手治傷,也並非改過遷善,只是抵擋不住劉貴妃的苦苦哀求。”

一燈繼續說道:“她見我答應治傷,喜得暈了過去。我先給她推宮過血,救醒了她,然後解開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給他推拿,哪知襁褓一解開,露出了孩子胸口的肚兜,登時教我呆在當地,做聲不得。但見肚兜上織着一對鴦鴛,旁邊繡着那首‘四張機’的詞,原來這個肚兜,正是用當年周師兄還給她那塊錦帕做的。“劉貴妃見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她臉如死灰,咬緊牙關,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對着自己胸口,叫道:‘皇爺,我再無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準我用自己性命換了孩子性命,我來世做犬做馬,報答你的恩情。’說着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衆人雖明知劉貴妃此時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聲驚呼。

一燈大師說到此處,似乎已非向衆人講述過去事蹟,只是自言自語:“我急忙使擒拿法將她匕首奪下,饒是出手得快,但她匕首已傷了肌膚,胸口滲出大片鮮血。我怕她再要尋死,點了她手足的穴道,包紮了她胸前傷口,讓她坐在椅上休息。她一言不發,只是望着我,眼中盡是哀懇之情。我們兩人都不說一句話,那時寢宮中只有一樣聲音,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氣聲。我聽着孩子的喘氣,想起了許多許多往事:她最初怎樣進宮來,我怎樣教她練武,對她怎樣寵愛。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順的侍奉我,不敢有半點違揹我的心意,可是她從來沒真心愛過我。我本來不知道,可是那天見到她對周師兄的神色,我就懂了。一個女子真正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時候,原來竟會這樣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着周師兄將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着他轉身出宮。她這片眼光教我寢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幾年,現在又見到這片眼光了。她又在爲一個人而心碎,不過這次不是爲了情人,是爲她的兒子,是她跟情人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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