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見此情景,卻咬着牙跺着腳,連聲說道:“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晨星不解地問道:“又是誰惹你生氣了?”夕月指着呂伋的背影道:“除了他還有誰?那大叔只不過幫他撿了幾塊餅,他都還知道稱謝。我可是救了他的命,他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這還不可氣嗎?”
晨星安慰她道:“姐姐,算了,這些庶民不知禮數,你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夕月是個直心快腸的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晨星安慰了幾句後,她便說:“唉,主公曾經教過我們,要施恩不望報。我之所以救他,也是聽見那小女孩哭得可憐,這纔出手相助,原也沒指望他感恩戴德。”
晨星抿嘴一笑道:“夕月女俠扶弱抑強、打抱不平。向來只爲匡扶正義,卻不貪圖名利,小女子對女俠素來仰慕,簡直是高山仰止,心嚮往之。”夕月臉上一紅,也笑着說:“哼,你仗着書讀得多,就知道取笑我。我們還是快走吧,小姐該等得着急啦!”
兩人沿着這條街並肩向西而行,晨星邊走邊說:“姐姐,我不是在取笑你。你一向都是舍已爲人,難道我做妹妹的會不知道麼?我只是不懂,你爲何就是要跟周公子過不去呢?”
夕月知道她是在說週考,臉色立刻就變了:“那周公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之前在溫泉谷的時候他就鬼鬼祟祟惹人生疑,只是那次沒有抓到他的把柄。可是昨日在集市上,他剛到朝歌就買了兩個女奴;這次可是我們衆目睽睽親眼目睹,他再也無法抵賴——他大概沒想到會被我們撞見,這才露出了馬腳。都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幫他說話?”
“哎呀!我什麼時候幫周公子說話了?!我只是覺得……他這麼做,或許是另有用意……”
夕月打斷她道:“什麼另有用意?你難道忘了我們是怎麼來到蘇侯府中的嗎?”
晨星低頭不語,半晌之後才說:“我怎麼可能會忘?我們被父母賣給奴販的時候,才只有五、六歲。奴販爲了讓我們聽話,每天都要毒打虐待我們;還不讓我們吃飽飯,生怕我們有了力氣就會想逃跑。如果不是老爺把我倆買了回來,只怕……只怕我們會和其他女奴一樣……”
晨星一想到幼年時的遭遇,便嚇得渾身戰慄,再也說不出話來。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夕月才接着說道:“有的女奴被奴販逼迫,做出那些令人作嘔的勾當,你我都是見到過的。只是因爲那時我倆年紀太小,才得以倖免。但是我也聽過,有些寡廉鮮恥的人卻是專挑年紀幼小的女奴,買回去後對她們百般摧殘。你自己也看到了,周公子買的那個女孩最多不過八、九歲的樣子,你說他還是個人嗎?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噁心。”
晨星搖了搖頭,還是說道:“那不一樣的。我見過的那些去買女奴的男人,他們的目光淫邪猥褻,看着便叫人害怕。可是周公子的眼神清澈、目光正直,卻與其他男子不同。”
“唉,我的傻妹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什麼眼神啊目光啊,這些統統都靠不住。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只會憑一個人的所作所爲去剖析他的內心,這世上的男子任他怎麼花言巧語,也休想騙得過我。”
晨星覺得夕月的話也是不無道理,她問道:“可是如果兩個人不當面解釋清楚,萬一你誤會了他怎麼辦?”
“誤會就誤會,我這叫做「寧殺錯,毌放過」。反正這世上的男子沒幾個好的,就算誤會了,最壞也不過是將來永不相見。總好過被他騙,爲了他黯然神傷、痛不欲生。”
晨星聽了,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就是因爲世上的好男人太少,如果此生有幸能遇見一個溫文爾雅、至情至性的男子,就更應該珍惜纔是。怎麼能因爲一場誤會便永不相見?姐姐如此決絕,就不怕將來嫁不出去麼?”
夕月仍是滿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我就伺候小姐一輩子。我們這條命是老爺救回來的,主公教我劍法,小姐又教你彈琴作曲,蘇氏一門對我們姐妹恩同再造,即使今生今世也報答不完。就算我將來孤獨終老,只要能埋在蘇城城外,那便死而無憾了。”
“姐姐說的是,我們能有今天,全是仰仗蘇府的廕庇,這已經是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了。如果還想着要嫁個如意郎君,那可真是貪得無厭,只怕是要折福折壽了。”
她倆這麼邊走邊聊,終於漸行漸遠,暫且按下不提。再說呂伋和邑姜回到逆旅後,呂伋全身無力,只能躺在臥榻上。邑姜坐在一旁陪着他,一邊還在不住抽噎。之前呂伋還一直盼望着父母能早些回來,可如今他生怕自己這副狼狽樣被雙親看見,因此又希望他們回得越晚越好。
有道是怕什麼來什麼,呂伋躺下之後不久,門外便傳來父母的說話聲。先是聽呂尚說:“你爲了這二十朋貝,竟耗了一上午時間,也不知值不值得。”接着琪姜道:“怎麼不值?二十朋貝足夠添置不少傢俱了。等我們搬了過去,要買的東西多着呢。”正說着,兩人便推門進來,呂伋趕緊面朝牆壁側躺着,不敢讓他們見到自己臉上的傷。可是邑姜卻不懂做作,一見母親之面,便咧嘴大哭起來。
呂尚起初還以爲是呂伋淘氣把她給惹哭了;而琪姜一聽女兒的聲音便知道不對勁——她知道女兒撒嬌時也會哭,但那哭聲中總有些嗲聲嗲氣,只要哄得幾下便會沒事;而此時邑姜卻哭得聲嘶力竭,直聽得琪姜心中一酸,差點跟着掉下淚來。她上前一把抱住邑姜,顫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邑姜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還說得出話?她把頭埋在母親懷中,卻伸出手來指着哥哥。琪姜順着女兒的手看去,只見呂伋仍是不敢轉過身來,但他的後背衣服皺皺巴巴的,上面還沾着不少塵土。琪姜使勁扳過呂伋的身子一看,不禁驚呼道:“哎呀!怎麼被人打成這樣?!”
呂尚聞言大吃一驚,忙走過來看時,只見呂伋的頭也破了,臉也腫了,上衣的前襟和兩袖被扯得破破爛爛;呂尚又把兒子的衣裳掀開,只見前胸後背上全是一片片的紅印。呂尚看了琪姜一眼,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是誰下手這麼狠毒?難道仇家這麼快就找上我們了?
呂尚於是趕緊追問事情的經過,呂伋開始還不肯說,但經不住父親的再三追問,纔將被打的始末完整的講了出來。琪姜開始還埋怨呂伋道:“不是叫你不要出門麼?你怎麼就是不聽?”呂伋自知理虧,不敢頂嘴。而呂尚思前想後猶豫再三,卻對琪姜說:“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我們還是儘早離開朝歌爲好。”
琪姜有些不解地問道:“爲什麼?伋兒不是說了?那些人不過是幾個年輕的小無賴,想索要些財物罷了。爲什麼要離開朝歌?”
呂尚嘆道:“我怕他們只是受人所僱,以索要財物爲名製造事端,再借此機會對伋兒下手。”
琪姜仍是不敢相信:“不會的,如果真是我們的仇家,只怕伋兒和邑兒此刻已經遭了毒手了。他們……他們是不會留活口的。”
“唉,說不定他們就是要讓我們看着兩個孩子遭罪,讓我們心裡難受。等到他們將我們一家折磨夠了,這才痛下殺手!”
琪姜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我們還不知道,救了伋兒的那兩個女子,又是什麼來歷?”
呂尚“哼”了一聲,說:“說不定那兩個女人也是對頭故意安排的,是用來迷惑我們的疑兵之計。”
“那,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呂尚在房中來回踱了兩步,這才說道:“事不宜遲,今晚就動身。”
這時呂伋忽然勉強撐着身子說:“要走你們走,我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呂尚大怒道:“混賬!這件事不關你個人的榮辱,而是我們一家大小的性命!豈能由得你胡來?”
呂伋卻犟着說道:“那幾個混混絲毫不會武藝,當時我但凡有件趁手的兵刃,也不至於落敗。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呂尚這纔想到:以前曾有不少武藝高強的殺手來追殺我,尚且未能得手。如果這件事真是我那仇家所爲,又怎麼會讓幾個不會武藝的人前來挑釁?想到這裡,他從一口木箱中翻出自己的佩劍,想要親自去探探這幾個混混的底細。呂伋見他拿出劍來,便問道:“父親,你要做什麼?”
呂尚答道:“你要報仇,我這就去替你教訓他們。”
不料呂伋卻說:“不!這個仇,我要自己親手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