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就是經考的名次排定。”
主持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這一部分幾乎可以說是最簡單也最無聊的，默寫經義，加上幾道大題，能分出上下實在有限，以前一般都是看考官的喜好。
這次有飛鸞道宮派來的永白鶴道人來此出題監考，大題是難了許多，但與他們幾位考官的關係就更不大了，主考樂得把評定的責任丟給這位特使。
“此次出題之人乃是永白鶴真人，就請真人先做評定吧！”
白髮紅瞳的道人冷哼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環視衆人。
——他的身材極爲高大，只怕已經超過超過了兩米，目光掃視之下，給人一種莫大的壓力，不少考官都悄悄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接觸。
當今的道宮勢力龐大，雖然不太介入世俗政權，但也可以說起到了一種獨立監察機構的作用。
道士們有着代神祗監察各級官吏乃至於皇帝的職責，雖然如今這職責有些模糊不清，大部分道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真是計較起來，道士也可以揪着一個小小的貪腐問題把一品大員給弄下馬。
只要是當官的，誰身上沒點問題？所以大部分的官員，都是對道士有些敬畏。
一方面是他們鬼神莫測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種超然的身份。
永白鶴道人是慶豐城飛鸞道宮的知客，地位僅次於觀主，他本人又是一個已經踏入修者之境的道士，這些考官哪個敢得罪他？
“哼，慶豐城府試道經考試素來不嚴，此次考試，一大半的士子答不出我的大題，可見平日教育的懈怠，我很不滿意！”
永白鶴道人一開口就是斥責，考官們都是悻悻然地低下了頭。
你老出那麼難的題目給剛來參加府試的士子，答不出來豈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平日裡面哪有這麼難？
但他要發火，也無一人敢反駁，主持只能苦笑點頭。
“真人所言甚是，以後經考要更加大難度纔是……”
永白鶴道人微微點了點頭，面色沉肅。
“此次陰陽之亂一題，總共只有九名考生答出，以我看來，府試最多隻能錄取此九人了……”
他一言就定了府試的名額，衆多考官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府試雖然沒法明目張膽的作弊，但他們大多數人都是受了請託，對某些士子能拉就拉一把的，所以差不多每個人心目中都有幾個要錄取的人選，加加起來，怎麼也有二三十個，如今永白鶴道人此言一出，就意味着至少名單中的一大半都得被踢了出去，這怎不叫他們心痛？
但這也沒有辦法，永白鶴道人所言，乃是以經考過關的標準爲常例，不過標準的自然被淘汰，誰也沒辦法反駁。
“這九人之中，有五人的答案謬誤，本來也不該錄取的，只是看在此次府試人數過少的份上，才勉強讓他們過關，諸位考官可要考慮他們武、法二科的成績，再酌情收錄！”
人數過少還不是你的題目太難？
考官們集體在心中吐槽，也就是說，總共就四人答對了他那道什麼陰陽之亂的題目，幸好這老雜毛總算放寬了標準，不然這一次，府試只有四人錄取，那成何體統啊？
“剩下四人當中，有三人的答案尚算標準。”
永白鶴道人的語氣緩和了些，似乎對這幾人還算滿意。
“高天遠、燕子秋、崔非野。這三人可爲經考第二、第三、第四。”
高天遠是要做道士的人，陰陽之亂自然不能不懂，崔非野世家子弟，基本功紮實，倒也不錯，另一人是學道多年的老士子，倒是有機會出了頭。
包主考心中一喜，他沒有聽到李淳的名字——要是李淳在這兒陰溝裡翻船，他倒是好對孟莊生交代了，反正這老傢伙也不可能知道評定的內幕，就說自己力排衆議，將李淳刷了下去，那可能狠狠敲他一筆！
崔非野武考第一，法考第五，經考第四，幾乎已經鎖定了案首的位置。
至於高天遠雖然法考經考分列一、二位，但是他武考的成績太差，反正只是爲了照顧道宮，將他錄取爲秀才，案首之位是不可能了。
“至於第一……”
永白鶴道人頓了一頓，紅色瞳孔之中泛出奇異的神采。
“此子發前人之未思，立意新奇，顯見對我大道有極深的瞭解。他……他竟然將陰陽之亂與數千年前的天地異變聯繫了起來，老道如醍醐灌頂，大有所悟！”
轟！
考官們素來鎮定，卻也因爲永白鶴的一句話而大驚低呼。
陰陽之亂，確實是指天地的失序，時人論及，都是以黃泉之門一役來討論。
鬼物亡靈，乃是屬於陰；而相對而言，人類世界，就是陽。
原本陰陽有序，則人鬼殊途。
但是陰陽一亂，則以鬼犯人。
黃泉之門，乃是最好的例子。
可這考生，卻是將天地變異與陰陽之亂聯繫了起來。
上古之時，神人混居，天地萬物融爲一起，可謂太極——陰陽未分的狀態，但是陡然陰陽分，天地生，絕地天通，神人分界。
這是陰陽大道的起始，卻也是從一個“亂”字而開始。
永白鶴道人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他從小受道宮教育，以爲陰陽兩儀大道乃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但如今反思過來，卻覺得若如那考生所說，天地異變之前，陰陽未分，那時又有什麼陰陽大道？
如今人心繁雜，兩儀而化四象，而五行八卦，變化紛亂，但若向前推究，都不過陰陽二字——可如果追究到天地變異之前，陰陽豈不是不能概括全部？
在他的面前，隱隱展開了一條大道的途徑。
如此一來，他豈能不推崇這個發前人之未思的考生？
“在我看來，此人不但是經考第一，也該是此次府試的案首，他若不拿案首，天地不容！”
此言一出，一衆考官都沉默不語，只有主持苦笑一聲，別人不問，他不能不問，永白鶴道人如此強勢，理由也足夠，只怕是沒法反對。
“不知……不知這位考生到底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