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六這人雖然貪心,卻非無厭,那雲煙閣一頓,倒是並未私扣。
無他,便是這殷六自覺已賺了夠本,多拿怕是隻會自找麻煩。
柳青陽耳聰目明,倒是對這人留上心來,這人行事看似猥瑣,卻有着章法,那腳程之上所留之錢,端的是正合賞錢,此番不再截留,倒是規規矩矩。甚麼錢該拿,甚麼錢不拿,自然曉得。
柳青陽那般風捲殘雲,也便是多吃些許菜餚,給這殷六那般做手腳機會,如若殷六當真做了,那此行也便到此結束。
當下付了酒飯茶錢,柳青陽便是隨着殷六去了那所謂煙柳繁盛之地。
這地倒在城北,數十街巷盡是行人,卻是不見車馬。
只因這路段乃是禁了車馬,專供遊人暢遊夜景。
一旁道路,各類珍奇小菜,刀槍雜耍無不俱全,倒是熱鬧。柳青陽畢竟少年心性,也顧不得殷六眼光,便是又買了些許小吃,甚麼紅白丸子,甚麼捲餅豆汁應有盡有。
有些,柳青陽大快朵頤,有些則淺嘗輒止,這般做法,倒是應了殷六心裡那般猜測,這公子怕是久不出家門,頭次來得這東萊城中。
這般想道,殷六當下卻是慌了,他自說了一個名字,道那是煙柳繁盛之地,各色人物盡皆有之,端的是熱鬧非凡。
但若這面前貴公子,是那等初次離家,不懂世俗之人,只怕那時所謂熱鬧,便真地是那熱鬧,而非這煙花柳巷。
只是殷六說了那般地方,卻又不好再勸,否則豈非殷六欺詐公子?一時間,這殷六犯了難。
柳青陽見到殷六眉頭緊皺,卻道:“你這小廝,道的是配少爺盡興,怎麼這般神情?”
殷六隻得換了笑臉,恭敬相迎。
這一路走來,柳青陽又是看了雜戲,學了那一二句:“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又是觀了這把戲,玩了一手徒手斷鋼槍;又是瞧了那一二可憐人,散了些散碎銀兩,好不快活。
這殷六一路走來,倒也明瞭這少年心情,端的是一路叫好,極盡賣力。
柳青陽一時興起,也便又扔了寫散碎銀子與他,殷六更是叩謝練練,直道:“公子乃是大善人!”聽得柳青陽一陣心愉。
待到了翠微居,殷六再次犯難,這煙花柳巷之地,進是不進?
進又怕那貴公子歸罪,不進又怕那貴公子怪罪,當下便是一聲嘆息,心道,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拔腿引了柳青陽進這翠微居。
那媽媽一見殷六這等人物到來,當下便是笑臉相迎,這殷六哪次過來,不引得是那番豪客?便是這賞錢,也非東萊之人打得起!
那媽媽又見殷六引人乃是一少年,心中道:“這世家貴公子,倒是風流瀟灑,這般年紀,便是出入這煙花柳巷之地亦是面色平常。”
這下倒是那媽媽錯了,柳青陽學道五載,哪裡知曉煙花柳巷是何地,但見那樓中女子唱道:“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便是以爲這樓臺之中,便是又一處雜戲,也便大馬金刀,入了主座。
這一入座,也倒是威風,那一衆人等,盡是側目。便是因爲,這主座之位,向來只得花魁,那一晚銀兩,豈止千百?怕是沒一金葉子,當是無法出了這翠微居。
柳青陽倒是不知,卻見那茶房小廝亦步亦趨,到了柳青陽近前,跪道:“公子不知當選何等茗品?”
柳青陽一笑:“說說便是。”
那小廝道:“這翠微居中,茗品百種。如若合了公子身份,當有四類可供甄選。其一曰毛峰,湯色微黃而碧,飲之淡雅。其二名曰猴魁,茶湯青綠,香氣高爽。其三名曰銀針,茶色微黃,味清爽口。其四名曰玉桂,湯色橙黃,清醇特異。”
這四類茗品,柳青陽俱未喝過,當下便道:“盡皆上來。”
那小廝面露難色道:“公子怕是頭次來這翠微居罷。這絕代茗品,一壺便是一個金葉子,這四壺湯茶,且不說價值幾何,便是一一品鑑,那後者便串了味色。”
這小廝話語含蓄,卻也告知了柳青陽,這一壺茶,便是一個金葉子,只怕柳青陽付不起這等價錢。
柳青陽也是一笑,道:“無妨,我這小廝也當飲一壺,再有朋者,亦可飲之。儘管取來便是!”
那小廝當下應了一聲,便眉開眼笑。
這等茶水雖然極品,卻也不值一個金葉,知識翠微居這般地方,也便這麼要了。
那能得花魁之人,自然也樂得於美人面前盡顯豪邁。
只是不曾想,這美人未到,柳青陽便是豪氣干雲。
殷六倒是嘆了一聲,他如何不知這翠微居幕後如何?
面前這貴公子出手如此豪氣,只怕這一衆鶯鶯燕燕便是不會放了他去,便是那普世佛陀,怕是也禁不住這般誘惑。
但求這公子明日不會怪罪,便是罷了,哪敢再討賞錢?這般場景殷六也便想的極對,聽得柳青陽這貴公子盡是要了那四壺茗品,這媽媽便是熱情相迎,直道公子當真豪爽。
柳青陽也覺無他,便是飲茶聽曲,只是察覺,這曲越來越是不對。
起先那一二句:“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沒聽出是甚,然這:“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引人。”又怎會不知。
這等唱詞如此勾人,只怕此地,不是甚麼正人地界。
柳青陽心覺,卻也不說,便是飲茶看戲,不若衆人,環伺鶯鶯燕燕,幾欲撲倒。
到了這時,殷六自覺這貴公子應是察覺,既然公子不動,當下便是開口:“公子,這地方也便如此,倒不如去了別家,瀟灑一番?”
柳青陽心道,這殷六也知自己會錯了意。但這等地界,只怕今生不會再來,也便別有一番興致。當下道:“便是再看上一曲亦無妨。”
殷六道:“那公子可覺寂寞?可需喚上這居中花魁,瞧上一瞧?”
柳青陽道:“既是來了,便瞧上一瞧。”
那殷六便叫了媽媽,引了花魁而來。
這翠微居不虧東萊“名勝”,花魁自然不俗。真叫人看的是口乾目熱,浮想翩翩。
柳青陽端起一杯茗茶,上下觀瞧,這人兒真真可人,凝腮新荔,鼻膩鵝脂,素手柔荑,觀之可親。便是那六宮粉黛無顏色,回眸一笑百媚生也不過如此。
花魁蓮步輕搖,躬身道:“奴家素清,見過公子。”
柳青陽笑道:“小姐可坐,茶品自取。”旋即,便是看起了戲。
花魁素清自入這煙花柳巷,見過那諸多豪門掮客,但似這人般平淡,卻是未有,當下也便好奇。
素清斟了茶,道:“公子見這煙花柳巷可曾有所感慨?”
柳青陽道:“世人皆道柳巷好,在餘看來,不過爾爾。”
素清道:“公子何解?”
柳青陽微微一笑:“我若擲得真金白銀,小姐便是笑面相應,我若分毫未有,只怕小姐便是毫無顏色。”
素清嘆了一聲:“公子所言極是,這煙花柳巷,不外乎一個假字。這男人假意相見恨晚,那女人假意情愛真真,都是逢場作戲,如何讓人快活?”
柳青陽頓感興趣,道:“那素清小姐,又如何能我快活?”
素清道:“隨我來了便是。”
這二人端的是上了樓,柳青陽也知這殷六不易,便是扔了一枚金葉出去。
那殷六自知身份,與那媽媽討價還價,便是叫了一個俗粉。
這等地方,縱然俗粉,也是殷六不常享受,若當真花了那一個金葉子,殷六自然不肯。
柳青陽倒是笑道:“這般小廝,竟然也知分寸。”
素清道:“不知分寸之人,只怕死的更快,你這小廝,可不似那短命之相。”
進了那朱閣,素清便是臉色一變,旋即一柄匕首頂在柳青陽咽喉,道:“今日小女便是得罪,公子既然有錢,小女便取些銀兩,改日自當奉還。”
柳青陽道:“小姐不是這翠微居中人?”
素清道:“自然不是。只是近日當有所需,不得已而來,只求遇一貴人,取得金葉十枚。他人自當道謝。公子不是俗人,不要爲了錢財,妄丟性命!”
柳青陽笑道:“那最後錢財,便是給了小廝。”
素清怒道:“公子莫不是當素清白癡?”
柳青陽道:“儘可搜之!”
素清面色一紅,她本是武林俠女,如何與男人這般親近過,然一想那大事要緊,卻也只能伸手摸索。
一番摸索下來,果真如那公子所說,身上俱無錢財。
素清當下一聲嘆息,放了匕首,道:“公子真是害苦素清。你走罷!”
柳青陽道:“既然你無害我之心,那這自然當做誤會。我亦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只是小姐到底何事方纔如此?”
素清遲疑片刻,道:“公子還是莫要過問的好,免得引出諸多事由。”
柳青陽道:“但說無妨,若是幫了小姐,也當是你我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