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明說完,便定定的看着柳青陽,見他臉上神色變化不定,知道他在沉思。
此時夕陽西下,一匹金光披在柳青陽身上,他正對着斜陽,臉色愈來愈鎮定,忽然仰天大笑道:“隱姓埋名,自毀顏容,從此沒有柳青陽這一號人是不是?”雲明點了點頭,道:“只有這樣,才能躲過天威。”'
柳青陽擡頭望着天空,咧嘴大笑,越笑聲音越雄渾,到最後整片山林間都回蕩着他的笑聲。柳青陽指天大聲道:“大丈夫既生於世,既賜其名,便要頂天立地!讓我隱姓埋名苟且偷生?天威要滅我,就讓他來,柳青陽一人一劍,何畏之有?”此時此刻,劍修那股桀驁不馴、縱橫捭闔的氣質又重新回到他身上,眼前此人,再非那個雙眼失明、儒雅隨和的教書先生,而是一個不畏天威、不懼死亡的傲然劍修!
雲明望着這個目盲之人,臉上欣賞之色甚濃,道:“你不肯走?不怕死得魂飛魄散?”柳青陽向雲明一作揖,道:“多謝先生指點,人生在世,誰能永遠活着?便是那些大圓滿之人,能活過千年,萬年,又豈能活過億年,億億年?甚至億億年之上呢?活得那麼久,卻要畏懼天威,畏畏縮縮,不敢做心裡想做的事,人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雲明啞然失笑,道:“沒想到倒被你教了一番。”頓了一頓,道:“其實也不必隱姓埋名,也有一法可以躲避天威。”
柳青陽臉色變了變,道:“何法?請前輩指教。”此時他已知道眼前之人絕非尋常人士,怕是活了數百年的大能。雖說自己不願埋名改姓,自毀容貌,但卻也並非真的不懼天威。
雲明揹負着手,見天地漸暗,他望着遠邊一線天際,道:“傳說自此往南,有一汪洋大海,名曰北冥。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背,載大山曰方丈。方丈山飄渺難尋,煙濤微茫。有人睹之,位於海上北方,雲霞明滅,湖月倒映。山上有蕭丘寒燄,洱海陰火,生於虛無盤古之時,延續億萬年之久。寒燄陰火皆爲世人所求,卻無人能得。據傳聞,此二火有焚滅天道之力!便是這天威,也深深懼之!”
柳青陽變色道:“真的有這兩種奇火?難道真有焚滅天道之力?”他雖在古藉中看到,但也無實據所查,所以一直並不當真。
雲明點了點頭,望着南方方向,雙眼變得愈發深邃,道:“《抱朴子》曰:水性純冷,而有溫谷之湯泉;火體宜熾,而有蕭丘之寒燄。便記載了蕭丘寒燄。又曰:朱飊鑠石,而不能靡蕭丘之木。《本草綱目》中也有這一句話:此外又有蕭丘之寒火,澤中之陽焰,野外之鬼磷。可見此火之存在。”
柳青陽皺了皺眉,道:“這蕭丘寒燄能焚天道,人力又怎能得之?”
雲明笑了笑,道:“自然不是叫你去找這蕭丘寒燄,洱海陰火。只是兩火共生,得有一流泉所育,此流泉名曰無形流溢泉,泉眼有珠,名曰無形流溢珠。無形流溢珠,主天地無形之力。若你能得到此珠,這天威,也便尋不到你了。”
柳青陽眉頭緊蹙,道:“按前輩所說,無形流溢珠在泉眼之中,泉水胞育兩種奇火,奇火在方丈山上,方丈山在鯤背……我聽聞,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這般龐然巨物,生於冥海,可見冥海之廣闊無垠。要在這北冥中尋找方丈山,豈非難比海中撈針?”
雲明微微一笑,道:“的確。我七百年前爲尋方丈山上一株奇草,到北冥中去,尋找了五百年,也是茫茫無所得。”頓了頓,道:“但卻也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以證明方丈山的確存在。只是我命理無福,所以見不到罷了。”
他神情一肅,正色道:“你卻非同,我看得到你本命之中確有非凡之相、造化之功。這飄渺難尋的方丈山,你可以尋到也未可知。那兩種天道畏懼的神火,說不得,也得由你去尋。”
柳青陽搖了搖頭道:“前輩說笑了,這北冥如此之大,說尋得到方丈山……實乃……何況我身上業債太多,雙眼致盲,去那茫茫大海中尋找……”連連搖頭。
雲明嘿的一聲笑,道:“天材地寶自有其住,你未曾去找又爲何尋找不到?你莫不真想讓這天威把你碾滅?此下往北冥海而去,不過一萬多裡,你自己好好想罷!”
柳青陽擡頭望天,此時黑夜如幕蓋了下來,天地無光。但他卻能感到虛空中那股恐怖的威壓,那股威壓,只要靠近一步,只怕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要被碾成粉碎!而且似乎其中,有一雙銳利的雙眼在尋找着什麼。
雲明望着天空,道:“你感覺到了?那雙天道威嚴之眼正在尋找你,如果天威降臨……只怕這片天地也要隨之毀滅。”
柳青陽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這股威壓,好恐怖!”
雲明道:“天道之威,分爲三重。第一重,劫雷之威,大能者或有幸者可以逃脫;第二重,劫風之威,威力比劫雷更恐怖萬分!第三重,劫火之威,火帶風,動帶雷,乃三威中最恐怖的一道。眼前這一道,便是劫火!”
柳青陽神色鎮重的看着那天,道:“爲了毀滅我竟動了劫火嗎?”
雲明道:“我有一術名曰‘青燈覆火陣’,可爲你遮住身上氣息,可以保你三個月不受天眼找到。這三個月內,你趕往冥海,或有一救。”
柳青陽緩緩點了點頭,道:“請前輩施救。”
此時,從北方不遠處發出一聲震響,風聲涌動。未近前來,先聽得一聲厲喝:“柳青陽,你害大先生身死,還想讓這片天地同你陪葬嗎?”雖說聲在遠方發出,但當最後一字落下,人已到近前。
只見那人一身亮銀甲,手倚龍頭寶刀。劍眉指天,雙眼如若寒芒。正是那西涼散修傲雪狂刀!
柳青陽皺眉道:“閣下找我報仇?”傲雪狂刀怒喝一聲,道:“先將你滅了再說!”倚長刀衝上前來。他身法奇快,刀勢縱橫捭闔,帶風聲挾爆勁。
柳青陽往後一閃,衝入山間小道,取出長劍迎戰。
“滅刀斬.藏峰!”傲雪狂刀發一聲喝,手上長刀一刀劈似比一刀快,傾刻間竟劈出十多刀。周圍小道原來有幾株老樹,此時被兩人戰鬥氣勢所迫,樹枝搖曳,樹葉紛紛而落。只見樹葉一落到傲雪狂刀身前三尺,竟紛紛結冰破碎。
柳青陽臉色沉重,知道此人乃平生罕敵,不敢大意,手上長劍盡使防守之招。
傲雪狂刀厲聲道:“滅刀斬.疾勢!”刀法變得更快,整片天地都是冷冷刀光。周圍樹木寸寸結冰,到最後竟都變成一株株冰樹。
雲明在旁看着,見柳青陽漸入劣勢,微微一笑,也不出手。
這時,又聽東方一聲長嘯,一箇中年道人踏月而來,倚劍緩至。那道人身着水合服,頭戴扇雲冠,腳穿織麻鞋,腰束金絲絛。
那道人在旁看了一陣,笑道:“好厲害的刀法,好厲害的劍法!好一個傲雪狂刀,好一個柳青陽!”
傲雪狂刀百忙中睹去一眼,道:“西涼散修‘一劍震西東’馮憑風!你來幹什麼?”
那馮憑風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爲了這片天地之安寧!”向柳青陽大聲道:“柳青陽,你身負業債,剜大先生之眼,引得天威震動,你是自裁還此天地安寧,還是由我下手?”
柳青陽見多了一人,肚子裡叫苦不迭,被傲雪狂刀逼得急了,也無暇說話。
馮憑風道:“也罷!也罷!爲了此天地安寧,你以身殉道,也是大義!”長劍一震,登即出鞘,衝向柳青陽。
這兩人一個是使刀狂魔,一是使劍名家,兩人夾攻柳青陽,登時逼得柳青陽手忙腳亂,左支右絀。馮憑風劍如其名,如風無形,一閃間刺傷柳青陽右臂。
柳青陽吃痛,長劍差點脫手,忙交劍左手。
這時,西方傳來一聲佛號,一個頭陀口唸阿彌陀佛,緩緩行近。
馮憑風向那僧人看去,見他一身素潔僧衣,手持佛珠,約莫三十歲上下。
傲雪狂刀道:“‘散修’李洞空,你來此何事?”
那頭陀李洞空一臉慈眉善目,雙手合十道:“爲還天地一寧靜也!柳檀越,你身負業債,爲天道所怒,如今天罰將降,只恐這片天地也爲之所蹈滅。柳檀越,請脫離罪軀,洗淨魂魄,隨老僧去往極樂界可?”最後一句話說完,已撲向柳青陽。
這三人聯手,一把長刀,一柄長劍,一雙鐵掌,各逞其威,各施己通。不消片刻,柳青陽被馮憑風刺中左腿,長劍被傲雪狂刀砍斷,胸口又中李洞空一掌,“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直噴而出,往後一跌,摔到山角下。
柳青陽吐出兩口淤血,擦去嘴角鮮血,半跪起來,臉色慘白的看着緊緊逼迫的三人。
李洞空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柳檀越一死,還這片天地之存,也是福報,亦爲天命是也!”
馮憑風道:“這是自然,除了他,我等各回各處!”三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均走上前去。
這時,只聽旁邊發出一聲冷笑。馮憑風擡頭望去,見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在旁邊看着,臉露不屑之色,滿臉鄙夷之光。
馮憑風道:“小娃娃笑什麼?”
那雲明嘿嘿冷笑,道:“我笑你們一個個衣冠禽獸,虛僞之至,儘想逞功殺人,自爲福報。真有一個心存正義?嘿,嘿嘿!”
李洞空搖了搖頭,道:“小孩無知無畏!”
雲明雙眼一閉,又馬上睜開,左眼中竟有一道金絲在轉,而右眼卻化爲一片漆黑,極爲詭異。他身上氣息涌動,一黑一金充斥其身,整個人竟變得十分詭異。
雲明嘿嘿冷笑道:“無知無畏!區區螻蟻不知天高地厚,以爲除了這位小友就能立成大功嗎?可笑,可笑!”雙瞳一金一瞳黑更濃。
傲雪狂刀見到此狀,變色道:“佛光於左,魔氣於右,佛魔雙修……你是誰?”
雲明森然道:“本座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以匡扶正義爲己任,其實卻只是爲了一己私利!”雙眼射向馮憑風。
這時,馮憑風臉上劇變,道:“不好!”話剛出口,他周圍時空竟如同打碎了的玻璃,兩把金色小刀隱隱現身,“砰砰砰”破碎成渣。馮憑風尚未掙扎,竟如紙片人在其中化爲粉碎,紛紛血雨落到地上。
李洞空、傲雪狂刀臉色劇變,均想到一人,脫口而出:“魔修雲明!”
雲明森然道:“本座的眼中劍,斬除一切虛妄。讓你們看看本座的魔傀術!”翻掌一捏,黑霧涌動。
李洞空突然“哇”的一聲,滿地打滾,厲聲大叫。雙手猛抓肚子,直抓到肚子破裂,腸子漏出,從中鑽中一個猙獰頭顱……
那猙獰頭顱往外猛鑽,等鑽出李洞空肚子,已長出雙手雙腳。李洞空眼睜睜看着那怪物鑽了出去,卻無力抵抗,慘然死去。
那魔傀一出李洞空肚子,登即向雲明俯首稱臣。只見那魔傀長得與李洞空無二,只是身上鮮血淋漓,且滿臉猙獰。
柳青陽在旁看得身上冷汗涔涔直下,什麼妖術?竟讓兩個絕世大高手死於傾刻……
雲明一黑一金一雙眸子緩緩射向傲雪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