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那逆子,真真是無法無天,到了如今地步,仍不知悔改。不但要抄掠裹挾而去,還想要求封北地招討大使,遼東、海東節度使,高麗監國,漢王。”
崇政殿中,趙昀還坐在御座上,面無表情在聽陳淮清說話。
而殿中衆臣,都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他們現在已經不敢想什麼祖宗御將之法,不敢想要恢復大宋朝廷昔日的威嚴。只求能送走陳德興這尊喪門神!什麼北地招討大使,什麼遼東、海東節度使,什麼高麗監國,什麼漢王……有什麼不可以封的?就算他要去遼東當大遼天子,又和大宋有什麼關係?
至於唐季五代節度使制復出,也無甚大不了的。反正經此一鬧,兩淮、四川、京湖的武臣肯定要視朝廷如無物了。封他們做節度使,不過是承認現實罷了!再說了,讓一堆節度使頂在兩淮、京湖和四川前線也沒有什麼不好!只要江南五路和廣南東路還在朝廷手裡,大家夥兒的富貴也就有保障了——實際上,從財政角度而言,兩淮、京湖、四川和廣南西路等的十個安撫使路都是填也填不滿的財政黑洞!
大宋朝廷每年都要從江南五路和廣南東路搜刮上一億幾千萬貫(包括稅收和濫發紙幣所套購的財物)的財物去填那些無底洞,其中能有一成真的用到實處,就是那些邊地的將帥有良心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把地盤分給諸將,讓他們自己去經營——北地漢侯控制的人口、財富遠遠不如大宋前線的將領,但是他們支撐起的軍事力量卻遠遠超過整個大宋——包括蒙古中央兀魯斯和東道四宗王的軍隊,其實都是靠北方漢地世侯提供的財富在維持!
就經營地盤的效率而言,南宋的中央集權完敗給了蒙古的分封!在大宋中央明顯已經無力掌控邊鎮諸侯的情況下,採取實際上的封建制——實封節度使,也不失爲一條出路。
至少這些實封節度使會更加高效的經營他們的地盤軍隊,從而可以大幅減輕對朝廷財政的壓力。
理宗皇帝嘆了一聲。低沉着聲音道:“那就封陳德興爲北地招討大使、海東遼東節度使、高麗監國、駙馬都尉、漢王吧……”他無力地看了陳淮清一眼:“陳愛卿,如此令郎總該心滿意足了吧?”
心滿意足了,是不是就該有多遠走多遠了?大殿中的衆人都看着陳淮清。
“陛下,”陳淮清放緩了聲音,“吾那逆子還有三個條件,一、殺真金、郝經、竇默、樑崇儒;二、廢除以文取士,實行以武取士……”
殿中大臣聞言都面面相覷。並不則聲。
陳淮清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世上事無一成不變,祖宗法亦無永世不變的。如祖宗御將之法如今就無法實行了……吾兒以區區3000之兵就敢都門舉事,凌迫君上,祖宗之法又奈之若何?行都文士何止10萬,可有一人披堅執銳與之相抗?三衙禁兵由樞院執掌百年。今次可傷了幾個亂軍?如今國家無兵,朝中無將,四方藩鎮若再有不臣,當如奈何?江南文士,受國恩300年,難道不該習武藝以衛朝廷嗎?”
說罷陳淮清就昂起頭,看向趙昀。趙昀則扭頭看看吳潛和賈似道。兩人都輕輕點頭——陳德興的3000精銳就在朝天門。還有什麼道理好講?他要以武取士就以武取士吧,大不了等陳德興去了海東再改回來!
理宗皇帝嘆了一聲:“朕都準了!自今日起,大宋不再以文爲貴,江南五路、廣南二路、荊湖南路之外,皆有節度使全權治理!科舉亦以武取士,考覈武藝、兵法、孔孟之經……”
理宗還是在武藝、兵法之後加上了孔孟之經,也算對江南文士有個交代——他當了幾十年的皇帝,當然知道大宋政權的基礎。就是詩禮傳家的江南豪門!而這些江南豪門因爲長期處於大後方,是沒有什麼軍事傳統的。如果朝廷以武取士,江南豪門的子弟如何競爭得過前線各地的將門子?這以武取士,就是在向江南豪門宣戰!
這戰,陳德興敢宣,各地擁兵自重的將門也敢宣——反正江南豪門也夠不着他們,但是大宋朝廷卻不敢這麼做。如果這麼做了。朝廷就會失去江南豪門的擁護。而四方藩鎮也不會因此放棄割據,朝廷更不可能依靠幾個“武進士”去打敗那麼些個藩鎮……
陳德興怎麼做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大宋國內的文武之爭!就是要用尚武輕文來對抗大宋朝廷的崇文抑武!就是要把自己擺在武士代言人的地位之上!
理宗皇帝最後看着陳淮清:“至於真金、郝經、竇默等人,皆是朕之賓客。朕不能加害他們。他們現在就在禮部禮賓院中,朕讓人開了朝天門,你們陳家自去處置吧!這樣,總行了吧?”
“還有第三個條件……”
還有條件!?太可惡了!理宗皇帝強壓住怒火:“說吧,還有什麼條件?”
“那逆子想請賈相公出去商議一下善後事宜。”陳淮清緩緩地道。
“善後……”理宗皇帝長出口氣,善後的意思,大概是怎麼下臺吧——這次的事情鬧得實在有點大了!是得好好商量一下怎麼下臺了。不過想想也難辦,陳德興的逆賊當定了,遺臭萬年是沒跑的!而大宋朝的臉面也沒了,四方藩鎮都知道所謂的中樞竟然是沒有武力的空架子……
“賈愛卿,”理宗看了看一臉苦相的賈奸臣,“待陳德興退出朝天門,你就去和陳德興商議一下如何收拾局面吧。”
……
“殿,殿下……朝天門開了!”
郝經顫抖的聲音在真金王子耳邊響起,彷彿就是在死刑宣判,方纔炮聲傳來時還維持着體面的真金,一下子就癱軟下了,一屁股坐在了禮賓院的閣樓上。
“陳……陳賊的兵開進來了?”真金王子不甘心地問。
“進來了!”郝經也垮了下來,扶着牆壁緩緩坐在了地板上,苦苦一笑,“殿下,其實我們這一次也算不辱使命,我們的使命……已經達成了!陳德興衝冠一怒爲紅顏,在臨安做亂,凜迫南蠻朝廷,逼死外國使臣……如此無法無天的事情一做,算是讓南蠻朝廷威信掃地,再也無法號令四方,南蠻少不得有一場藩鎮之亂。大汗這下沒有後顧之憂了……”
這算什麼事情?千里迢迢跑來讓陳德興殺掉!?這也算不辱使命?就算不辱使命又如何?自己的命送掉了,將來就算父汗一統天下,汗位也是別人繼承,和自己沒有一文錢的關係!這命不是白白送掉了嗎?
真金王子畢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且一直以來就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如何能接受自己馬上就要被人殺掉這樣的事實?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我,我不要死!我不娶什麼公主了,我又不認識她,我爲什麼要爲她送了性命?我不要死……郝先生,您快去和陳德興說,讓他放我北歸吧。我願意出一萬,不,三萬匹馬贖命!”
“殿下!”真金的老師竇默倒還鎮靜,拉住哭鬧的真金,開口就要和他說什麼死有重如泰山的道理。可是郝經卻掙扎着爬了起來。
“殿下勿憂,臣去和陳德興說!”他衝竇默打了個眼色,“請殿下下令所有的護衛都退到這樓閣中堅持吧,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好好好,全聽先生的!”真金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何不聽郝經的豐富。慌忙命令所有的護衛隨從,都擠到自己所在的樓閣當中。
而郝經也豁出去了,整了下衣冠,就出了禮賓院大門,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御街之上,等待着勝利者的到來。
“郝經?”陳德興策馬走在衆將士之前,一眼就看到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北地名儒。“可是真金派你來當說客的?”
郝經冷着臉:“真金王子南來使命已成,將軍反亂都門,已經自絕於天下,南朝皇威掃地,四方諸侯必然乘勢而起,藩鎮混戰就在眼前。”他朝北方虛抱一拳,“大汗已無後顧之憂,不日便可全力掃北,討平阿里不哥,然後揮軍南下。皆是南朝藩鎮亂於內,大蒙古攻於外,豈有不亡之理?”
說話間,郝經突然大笑了幾聲:“陳德興,你不會以爲憑你區區兩萬人馬就可以效仿曹孟德挾持皇帝號令諸侯吧?”
陳德興也大笑起來:“某家現在還沒把官家拿在手裡,何來挾天子一說?某家只是打破了捆住天下漢人手腳的以文御武,還讓這個成事不足,壞事有餘的朝廷再也壞不了事!順便再搜掠些財富、工匠、人口,好去圖謀高麗、遼東!”他冷冷看着郝經,“某家是不會讓忽必烈舒舒服服打敗阿里不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