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人封士,聽上去怎麼像是倭國蠻夷的做法……柳卿,你覺得這陳德興真的能成事?”
開京王宮的明政殿內,高麗國王王倎皺着眉頭,只是打量着手中的聘書。≤剛剛升任司徒,知門下省事的文臣首領柳璥就恭恭敬敬站在他的對面,滿臉都是複雜的表情。在王倎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盛裝少女,娥眉如黛,膚白似玉,櫻脣若暈。大大的眼睛一會兒看看下面站着的柳璥,一會兒又瞧瞧身邊的國王,目光波動,透出的都是羞澀和彷徨,此外還有那麼一點兒期待。
除了這三人,諾大的宮殿中就再無他人,浩浩蕩蕩的,卻洋溢着一種彷彿只有墳墓纔有的陰森。
宮殿內一片沉默,半晌才聽柳璥打破了寂靜:“陛下,這事兒的確類似蠻夷,蒙古、女真、契丹的武士都是高人一等的,便是在本朝立國之初,武人的地位也不低……”
王倎目光突然如閃電一般射向柳璥:“柳卿,孤沒有問你這些。”
柳璥皺眉不語。西邊兒的那個大國,素來就是高麗模仿的榜樣,無論制度、文化還是宗教信仰,高麗都在模仿中國,而且已經模仿到了自以爲是中國的地步。如果中國建立起一個“武家政權”,那麼高麗的武臣會不會效仿?
Wшw•тt kán•Сo
王倎冷冷道:“他給他的兵士封士與高麗無關,高麗自有國情如此,歷來就注重衣冠世家,不會因爲他人以武當國而有所變化的。但是宋國曆來也是以文爲貴的。他這麼個搞法,只怕也會變成衆矢之的!”
柳璥皺起眉頭:“陛下。這陳德興將來能不能成事不好說,只是當下。他的五萬人怕是會被蠱惑起來,這可是人人都披堅執銳的精兵,而且操練起來也苦,據說是每日一操到兩操。比起三別抄軍不知道嚴了多少……”
王倎只是搖頭:“寶都已經押了,打退堂鼓也晚了!”
他目光轉向身邊的女孩,這是他的女兒慶安宮主,今年堪堪十六,在後世還是粉嫩嫩的蘿莉年紀。但是在這個早婚的時代,十六歲的姑娘家沒有出閣已經算是晚的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這位慶安宮主之前許嫁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蒙古宗王世子當填房。是要去蒙古草原住臭烘烘的牛皮帳篷的。
而現在蒙古人突然退了,這門親事自然就黃了,這可口的蘿莉正好拿去討好陳德興。雖然由正室變成了偏房,但是蘿莉本人的心裡卻是喜滋滋的。陳德興抵達江華島的那日,她就混在人羣中悄悄打量過自己未來的男人了。那可是年輕英武,相貌堂堂,比起一個四十多歲的草原大叔不知強了多少!雖然對方家裡是有大房的,但是那大房是大宋官家的公主,定然是知書達理。性情溫柔的。豈是那些草原上的女子可比?
看到女兒喜滋滋的模樣兒,王倎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女兒喜歡總是一件好事情——生在帝王之家的女孩子,就是一件政治工具。少有能嫁得如意郎君的。
“慶安,”王倎溫言道,“陳德興是有正室的。身份是大宋的公主,你嫁過去後只是排名第三或者第四的側室。的確是有些委屈了……”
“女兒不委屈。”慶安宮主這小蘿莉貝齒輕噬紅脣,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給陳德興做側室怎麼算委屈?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草原老爺爺纔是真委屈呢!而且蒙古人又有納庶母爲妾的規矩。萬一老頭子死了,她還得去給自己名義上的兒子當妾!
“若是受了委屈呢?”王倎又問。生在王室,難免嬌生慣養,現在嫁作人妾,受委屈總是難免的。
“女兒能忍!”小蘿莉臉上竟然露出幾分堅毅。
王倎點點頭:“這樣就好,只要能忍,在陳德興的宮中就不怕沒有出頭的日子!”
他看了看柳璥:“柳卿,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去江華島吧!”
……
“五萬武人封士……若是崔忠獻有這樣的手筆,還有誰能推翻崔氏?”
同一時間,在開京城內金仁俊的豪宅裡面,一對義父子也在議論同樣的事情。正在感慨的是金仁俊,雖然崔氏武臣政權是被他推翻的,但是不可否認,崔氏政權的覆滅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高麗武臣地位終沒有壓過文臣——在所有的高麗人心中,衣冠門閥出生的文臣纔是高貴的,刀口舔血的武人掌權是以下犯上!
而且,在崔氏武臣集團當中,真正從武臣統治中獲利的就是部分中高級軍官,普通士兵不過是傭兵,爲了幾個小錢賣命,根本沒有什麼利益——崔氏家族既沒有給他們授田,也沒有提高他們的社會等級。所以普通士兵對崔氏家族也沒有什麼忠誠可言,這纔給了金仁俊取而代之的機會。
若是崔忠獻和如今的陳德興一樣,給都房(崔氏近衛軍)和三別抄將士封士再賜給莊園。那至少有一萬五千個以上的武士家族會擁護崔氏,那崔氏政權還會那麼容易的就被金仁俊推翻嗎?
“義父,陳德興的辦法很好,我們不如也學他吧。”林衍是真正出身寒門的(金仁俊雖是家奴,但是其父已經受崔氏信任,因而生活還是非常富裕的),知道下層軍將的苦楚。
“沒有一個身份,靠當兵攢下的家業是存不住的。”林衍說道。在一個官僚或是封建社會中,身份永遠比財富重要!有了身份,錢財是很容易取得的,沒有身份再有錢不過是肥羊。
如果陳德興只是給自己的士兵授田而不給予身份,那麼他們的田產是守不住太久的。高麗這裡的情況也一樣,少三別抄軍的老兵,退出軍隊後也很難保住家業。
金仁俊卻微微搖頭:“此事只有崔忠獻能做到,你我是不行的,我們壓制不住那些衣冠門閥了,因爲三別抄軍已經不是鐵板一塊了……”
三別抄軍弒主之後,表面上雖然以金仁俊爲首,但是表面之下卻已經分崩離析。誰知道軍中還隱藏着多少個野心勃勃的金仁俊?
他頹然地站了起來,看着林衍:“我們也出發吧,先替高麗剷除了巨禍,再慢慢想辦法收拾殘局。高麗,最需要的還是休養生息……”
……
海津港,蒙古水軍大營。
海河邊的碼頭上,正飄着綿綿春雨。一片濛濛當中,披着皮甲的蒙古漢軍甲士正在默默地登上十二艘阿拉伯大三角帆船。船上的水手,這個時候卻聚集在甲板上,面向西方跪拜,口中發出悠揚的誦禱之音。
“萬物非主,惟有真神,穆罕默德,是真神的使者……”
在碼頭上面,兩位儒服男子正在雨中漫步,他們各自打着一把油傘,經過每一處,所有軍官士兵都朝他們彎腰行禮。這兩人,一個就是現在的大蒙古國河南宣撫史天澤。另一個就是才從西域返回的郭侃。
兩人在碼頭上站住,望着港口壯觀的出征場面,兩人的眉頭卻都沒有解開。
“仲和,你這幾年都在西域,不像我們這些在東面的,都吃夠了陳德興的苦頭。所以這一戰,一定要千萬小心,不求大獲全勝,但求全身而退吧……”
“義父何必漲他人的志氣?”
“不是長他人志氣,而是事實如此!陳德興此子不是尋常將才,而是能平天下的雄主,有魏武、宋高(劉裕)之大略雄才。和大汗相比,亦不分上下……剛剛收到的消息,陳德興這段時間在江華島大封武士,把追隨他的數萬官兵都提拔成士了。”
郭侃一愣:“大封武士?這有甚用處?”
史天澤淡淡一笑:“便是拔高武人的地位,讓尋常的武夫和南朝的讀書人一樣成爲士,將來還要授予田莊。”
“這不是斯文掃地嗎?南朝的讀書人豈能容他?”郭侃搖搖頭,道,“而且給小卒子封士有什麼用?空口白話的,還不如給些酒肉好使呢!義父,孩兒覺得,這小卒子都只顧眼前,吃好喝好最是緊要,若是能有女人暖牀便是天仙般的日子了。所以要激勵士卒,最好的辦法就是洗城,其次是嚴軍法。一邊是殺頭的軍法,一邊是花花世界般的城池,小卒子哪兒有不賣命的?”
史天澤苦苦一笑:“再賣命也是三等漢,待脫了軍籍,照樣被人欺負……”他擡手指着附近帆船上正在祈禱的白番、黑番,“他們是二等色目,哪怕是黑漆漆的崑崙奴都比俺們漢人高貴!可是在陳德興那邊,漢家的武士卻是第一等的人上人,是貴族!他們打仗是爲了自己,爲了子孫可以世世代代當貴族,不是爲了幾個小錢。”
他頓了一下:“就好像你手下的士卒可以因爲軍功當上蒙古人,你覺得如何?”
“當蒙古人……”郭侃的臉色浮出了複雜的表情。他們郭家三代追隨蒙古大汗,他本人更是長期在蒙古軍中服役。是深知蒙古、漢人之別的!在蒙古軍中,只有蒙古人指揮漢人,絕無漢人指揮蒙古人,他郭侃雖然是一軍大將,但是最卑微的蒙古人都能對他無禮!大將尚且如此,尋常的小兵更就不用說了。
因而對蒙古人的身份,郭侃軍中是沒有人不想要的!
史天澤語氣凝重地道:“你的軍中人人羨慕蒙古人,南朝軍中卻是人人羨慕書生士子,陳德興封士卒爲士,你卻不能讓士卒成爲蒙古人,連色目都不行,所以這一戰,難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