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島城中,從望北門直到永安宮前,在陳德興大婚日前已然是一片花團錦簇的景象。
江華島城的這條主要街道也起名“御街”,用青磚或麻石鋪成。這些日子天天都有專人灑掃,街道如洗,清爽宜人。城中的垃圾,也組織專人清掃一空。街道兩邊的店鋪,也全部開張營業,不是原來的高麗商人在做買賣,就是濟州島過來的漢商,大部分都是從明州港讓人裹挾來的,不過也漸漸適應了異國他鄉的生活——江華島和濟州島的商業固然沒有明州繁華,但是相對的物價也低廉了不知道多少!
一貫銅錢在江南不算什麼,但是到了高麗,足可以讓一家三口寬寬鬆鬆過上一年!所以這些被陳德興裹挾來的小商人,到了濟州島、江華島,日子過得也不算艱難,而且也沒有什麼胥吏來盤剝他們。不少人還拿出些資本盤下了店鋪,就在江華島上重開舊業,居然讓這個被高麗王室放棄的戰時首都又有了繁榮的氣息——這個島嶼本就是交通便利之地,在高麗蒙古戰爭的那些年中,便充當着和大宋貿易的中心。
而現在,隨着陳德興的到來,高麗和大宋甚至是漢地北方貿易的樞紐,便不可避免的要從開京遷回了。
天氣也到了春意盎然的時候兒,從江華島北岸碼頭(從開京渡海而來的渡口)直到江華島城,南北橫穿全島的一條官道兩側,都是依依楊柳,綠意連連。
從望北門開始,兩邊的商戶,但凡有二樓的,都已經插上了北伐軍的紅色戰旗。遠遠望去,好似一片紅雲燦爛。
街道兩邊,還有江華島城的城牆上。披堅執銳的北伐軍士,已經肅然密佈。早就開始警弼戒備。自從陳德興大封武士之後,北伐軍上下的士氣,頓時就高昂的不像話兒了。
過去是靠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天庭還有對蒙古人的仇恨在支持士氣,而現在所有人都相信他們已經是士了!是比書生士子地位還高的武士——書生士子什麼的是他們自封的,誰知道他們有多少學問?北伐軍的武士可是陳大將軍封的,將來還會有封地,起碼是一座有300畝耕地的田莊!
誰都知道,這“封”的地和“買”的地不是一會事兒。後者是那些在鄉里橫着走的胥吏鄉紳可以使些兒手段奪走的。是尋常百姓很難守住的。而前者,呵呵,誰敢侵奪天子(在北方軍將士看來陳德興早晚是天子)封臣之地?
他們這些大頭兵在未來的陳皇帝跟前是可以自稱“臣”的!尋常鄉下的土財主、村秀才,哪怕是縣裡面的胥吏,只要沒有官身,都不敢稱“臣”,他們就是一“草民”啊!
這些被封過的士兵,現在站在那裡,只覺得腰桿子都是硬的,心裡更是無比的踏實——他們都是與國同休的武士。將來陳家的天下也有他們一份兒的!
凡這些本就高大強壯,而且不失堅韌的北伐軍戰士,現在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僅是上過陣殺過人的精悍氣息。還有一種漢家軍士已經失去了幾百年的豪氣,一種當今之世,捨我其誰的豪氣。
那些從漢地北方而來的漢侯使者或是漢侯本人,看到這些散發着森然煞氣和沖天豪情的北伐軍壯士,腦海當中浮現出來的只有“怯薛”二字。
連那些被北伐軍從明州挾來的百姓,看到這等精銳,也都多少在心中升起了幾分自豪和對未來的憧憬——或許這支軍隊真有掃平中原,開闢帝王業,還天下一個太平的日子。
到時候他們這些從龍之民。多少總能沾點兒光吧?
……
“他們……真的不是蒙古人!?”
從江華島北面的漢江口碼頭一路過來,看到官道兩邊執矛披甲而立的北伐軍官兵。肩負着將歷史拉回原本軌道重任的別抄勇士們,都只覺得一陣陣的心悸。
這些北伐軍士兵身上的煞氣和豪氣。怎恁般的像蒙古人啊!須知道幾千蒙古人便可以從西京平壤一路殺到開京把高麗國王都攆走的。任憑什麼三別抄、四別抄都只有避其鋒芒的份兒!
“還好,他們是我們一邊兒的……”
“他們的大將都是大王陛下的女婿,他們一定會聽大王的命令!”
“有這樣的軍隊打頭陣,我大高麗的雄兵一定可以渡過鴨綠江,打回遼東去,恢復高句麗昔日的輝煌!”
左別抄軍的甲士們並沒有震驚太久,便一個個都神采飛揚起來,一邊扛着武器行軍,還一邊無比自豪地低聲交談起來了。左別抄軍之中,知道今晚上便要同這些看上去和蒙古人差不多的北伐軍將士動刀兵的人,眼下仍然只有林衍一人,餘衆都以爲他們和陳德興是一夥兒的。
一想到有這樣的精銳來相助,這些別抄精銳的心氣頓時就高漲了起來,也都挺胸凸肚,士氣高昂地前進。
“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到了晚上,等他們酒足飯飽的時候下手,而且還有秘道可以直透宮中……”
騎在馬上,看到周遭肅立的北伐軍將士,都是重鎧在手,刀槍在手的樣子,林衍便反反覆覆地在心裡面盤算着下手突襲的步驟。
白天當然不能下手,而且還要示好對方。全部的左別抄軍將都沒有攜帶弓弩——沒有弓弩便無法列陣而鬥,這表示別抄勇士絕沒有加害陳德興的意圖。
而且,隨着高麗國王王倎、司徒柳璥、慶安宮主還有其他幾位大臣一起上島的,還有多達數十車的好酒好肉,都是用來犒賞北伐軍官兵的。
根據金仁俊、林衍的估計,今天晚上,陳德興、王倎,還有其他賓客都會在永安宮的大殿內飲宴作樂一直到深夜。而北伐軍的普通官兵則會在吃飽喝足後呼呼大睡。到時候,林衍就帶着4000別抄精銳,從江華島城內的崔氏故宅出擊,一路通過地道前往永安宮擊殺陳德興、王倎;餘下之人直撲永安宮門,拿下永安宮後便據守起來,等待金仁俊親率的大軍趕來。
總之,這個計劃在金仁俊、林衍看來是萬無一失的!
……
高麗半島北部沿海,這個時候,正有一十二艘張着三角帆的三桅杆大船,破浪南下。海船上面沒有打出任何旗幟,甲板上除了爲數不多的幾個水手在操帆掌舵,便沒有什麼人走動了。
在爲首的一艘帆船的艙內,正有三人盤腿而坐,全都臉色難看,顯然是有些暈船。
這三人之中,一人四十多歲,面貌忠厚,身體魁梧,皮膚黝黑,還留着三縷長髯,正是新鮮出爐的蒙古水軍總管萬戶郭侃。
郭侃對面是一個白麪儒服的書生,大約二十多歲,額骨很高,留着山羊鬍子卻沒有仔細修剪過。手裡還捧着一本陳德興和任道士合編的《數學》在仔細讀者,這本書其實就是北伐軍軍校少年班的課本。相當於後世的初中,算不得深奧,也沒有公開發行過。卻不知道這個書生是如何得到的?
此人便是郭侃的同族,同是郭子儀之後的郭守敬。因爲善於算學、天文學,又會動手製作工具儀器,被忽必烈派來當了郭侃的幕僚。現在自然要隨軍出征。
還有一人,卻是個高鼻子的西域人,也不是金髮碧眼的極西人,而是個畏兀兒人,名叫阿里海牙。原本以色目人的身份充當忽必烈的衛士,後來因功轉遷,現在是水軍副總管,負責管轄蒙古水軍中所有的色目人。
看到郭侃的臉色不是太好,阿里海牙爽朗地笑了起來:“總管,您不必擔憂,我們這次偷襲江華島八成可以得手的,因爲我們選擇的日期正好是陳德興大婚的日子,而且我們還會夜襲江華島,攻其無備!而且……高麗人同時還會在江華島上下手刺殺陳德興。如果得手,江華島上的陳家軍就會羣龍無首了。
另外,大汗還有萬一的準備,30000蒙古大軍會從鴨綠江南岸火速南下,直撲開京!便是陳德興逃過刺殺,他也沒有辦法打敗那麼多蒙古軍。到時,我們水軍只須將塔察爾大王的兵馬運上江華島就能大勝了!”
高麗人的三別抄,郭侃、阿里海牙的水軍(蒲壽庚留在海津鎮負責後勤和造船),塔察爾大王的三萬大軍。合在一起就是三重殺招,應該是萬無一失!
但是久經戰陣的郭侃卻知道,計劃雖好,但是變化往往更大!特別是和強敵對壘的時候,還是應該小心爲上。未謀勝,先慮敗。
而且,據蒲壽庚言,陳德興的海軍還有一樣會噴火會噴鐵彈的管狀武器!
“若思,”郭侃喚着郭守敬的字號,“找到對付陳家鐵銃的辦法了麼?”
“鐵銃?不可能,應該是銅銃或青銅銃……”郭守敬放下手中的數學書,搖搖頭道,“這陳德興真是天縱之才,天文、地理、算學無一不精通,還通鑄造銅銃……這銅銃不好對付,還是用衝撞和肉搏的辦法,別讓他們有機會發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