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此時的臨安,無疑是全世界最豪奢繁華的都會。
沿着同大運河相連的鹽橋河,陳德興乘坐的官船直接開進了臨安的鬧市,停靠在了御街碼頭。
平坦的青烏色的石板鋪成了一條寬敞的道路,把人的視野水一般的傾瀉開去,直到遠方巍峨而朦朧的城樓——金黃色的屋檐,紅色的巨柱,紅色的城牆,構成了一副氣勢恢宏,莊嚴肅穆的畫面,那裡巋然傲立變是臨安皇城北門和寧門。
而這條鋪設在和寧門前的寬闊大街,便是長達九華里的臨安御街。和中國曆朝歷代的“御街”不同,大宋行在所臨安的御街並不是完全筆直的一條,而且御街之上並沒有天子專用的御道,更不是一派氣象森嚴,而是商肆遍佈。自皇城北門和寧門起,直到城北的景靈宮(供奉趙家的便宜祖宗軒轅黃帝的),各種各樣商鋪鱗次櫛比,無一例外都是多層的樓房,道路之上人頭涌動。叫賣吆喝之聲,不絕於耳。
大宋官家的皇宮之外,居然就是全世界最熱鬧的商業區{ !這樣的都城佈局,大概只有宋朝這個商品經濟無比繁榮的時代纔會存在吧?大宋王朝對商人和商業的壓榨盤剝是極重的,但是正由於這樣的重稅盤剝,讓商稅和商利成爲了國家財政的基礎,反過來又促使南宋的統治者極度重視商業。所以南宋也是中國歷史最重視商業的一個王朝,人頭攢動,商鋪遍及的御街,也是大宋官家趙昀最喜聞樂見的場景——光是這一條街道上,每年產生的商稅和屬於朝廷的商利,就數以百萬貫!比蒙古人統治的任何一個北地行省都要多!
這條御街,這等繁華,就是屬於南宋,屬於漢家百姓的樂土,同時也對北方的蒙古強盜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在蒙古帝國的征服史上並不是沒有失敗的記錄,蒙古人在大馬士革,在印度,在交趾,在日本都遭遇過失敗。但是他們在這些所有的國家中遭受的失敗加在一起,肯定還沒有在南宋這裡遭受的失敗的十分之一多!
蒙古人爲了征服南宋付出了一個大汗和一位太子!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付出了蒙古帝國的團結——窩闊臺的三子闊出陣亡於襄陽意味着窩闊臺一系失去了真正可以服衆的繼承人,標誌着蒙古帝國中央權力衰弱的開始。而蒙哥的陣亡,意味着蒙古帝國正式分裂……
但即使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蒙古帝國的統治者也沒有動搖滅亡南宋的決心,因爲這個國家,實在太過富庶了!光是一條街道上彙集的財富,就比那位蒙古大汗蒙哥擁有的除土地以外的財產都要多!
陳德興和他的養母郭芙兒,此刻就站在全世界最繁華的臨安御街上。
今天正好是年三十,這條大街上面,滿滿的都是過年的喜慶氣氛,到處是張燈結綵,如織的行人們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歡笑聲,叫賣聲如潮水一樣傳來。
這種過年的味道,在陳德興前世的那個時代,是根本不能相比的。
郭芙兒身穿着對襟齊腰的小袖,繡着點點梅花的襦裙,還披着一件翻毛皮的斗篷,頭戴着一頂名爲“淺露”的帶着紗帷的帽子,只是微微露出一點圓潤的下巴。雖然別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僅是那站姿舉止,就自有一種雍容優雅。
陳德興則是一身武官的窄袖綠袍,沒有披禦寒的斗篷,腰裡懸掛着一把短劍,正是李翠仙所贈的斬蛇劍。
跟隨陳德興、郭芙兒回臨安的還有王蓉兒和幾個老軍,還帶着些人蔘鹿茸,都是價值不菲的北貨,是郭芙兒帶來臨安販賣的。如果沒有陳德興這個擁萬夫的軍頭同行,一路上不知道要被抽多少稅了。
“孃親,看來今天是僱不到車轎了。”陳德興望着人山人海的街道,微微蹙眉道。臨安城的繁華還是有點讓他始料未及!
郭芙兒微微一笑,道:“走着回去便是了,你孃親我可不是走不動路的束足。”
南宋已經有了纏足這個陋習,不過不是後世的三寸金蓮,而是追求束足纖直。不過這個陋習在兩淮是沒有的,兩淮那邊三天兩頭打仗,誰知道什麼時候北虜就打過來了,束着足的女子別說協助作戰,就是逃起來也比別人慢。而且兩淮將門喜歡的女子也和江南的士大夫不是一個調調,看郭芙兒的身板就知道了!
陳德興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嘻嘻一笑:“那俺們就走吧,順便逛個街,孃親和蓉兒若是瞧見什麼喜歡的物件,我都買了送你們。”
淺露之下,郭芙兒輕輕撇了撇朱脣,拉了拉還在東張西望打量着臨安繁華市面的王蓉兒,跟上了陳德興。
寬廣的御街是整個臨安城的主幹道,兩側還各有兩條和御街走向相似的南北向大街,另外還有四條和御街相交的東西走向大街,構成了臨安府城最基本的道路網,當然,次一級的街道還有許多許多,都附屬於這五縱四橫的主幹道,將臨安城北部隔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網格,並以“坊”命名。
陳德興的父親陳淮清所居住的便位於靠近城西錢塘門的寧安坊,因爲靠近風景秀麗的西湖和名士薈萃的國子監(太學、武學就在國子監內,原是岳飛的宅邸),因而在臨安來說是相當高雅的地段——風景房加學區房!靠陳淮清在武學當博士的那點微薄俸祿自是買不起的,這所宅子乃是陳虎山當都統制的時候置辦下來,給自己的長子落戶讀書所用。
陳德興和郭芙兒往寧安坊而來的時候,陳淮清和陳德芳兩父子還在書房裡面讀書。已經上了點年紀的陳淮清讀書的時候總是端端正正坐着,腰桿挺得筆直,一手拿着書卷,一手捋着頜下的長髯,和畫上的關公讀春秋還真有幾分神似,再加上他那副六尺多高,結實的好似鐵塔一座的軀幹,還真有幾分關二爺的架子,怪不得被人喚作賽雲長。
陳德芳的模樣則比他老子和他弟弟清秀多了——他和陳德興是一母所出,不過一個隨媽一個隨爹——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乃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這位佳公子讀書的樣子,到是和他老子一樣,端端正正而坐,專心致志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聖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