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景定元年七月二十四日夜。臨安城,候潮門。
大團大團火炬突然被點亮起來,然後就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呼嘯直抵候潮門。此刻這座在前日臨安事變時被三衙軍封閉,後又落入陳家軍手中的城門,已經完完全全的敞開了。城門內外,全都是披堅執銳的陳家軍甲士!
他們是七月十九日才抵達臨安的,二十日便發動了餘杭門之變!僅半日變控制了大半個臨安城。二十二日又炮轟朝天門,殺死了蒙古使團的全部成員!斷絕了蒙宋和議的可能。二十三日並沒有發生什麼,一度還傳出了陳家軍準備撤離臨安的消息。
可誰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一日,一場聲勢更大的變亂又陡然發生了!
參與此次變亂的,不僅有陳家的甲士,還有一直被堵在臨安東牆之外的明教徒衆!
明教本是烏合,沒有什麼甲冑器械,更無甚紀律約束。二十日變起之時,靠着自殺式天雷攻擊,才逼退了王堅父子。不過也僅僅是控制了臨安東牆外的貧民窟。並沒有攻城的力量。
可是現在,打着火把進城的明教徒衆,卻是人人一身輕薄盔甲。這種盔甲和陳家軍甲士身披的步人甲是不一樣的。後者粗糙笨重,一副甲有幾十斤重,熟鐵打造的甲葉都釘綴在牛皮上,再用皮繩捆紮,因而又叫扎甲。這種盔甲追求的是防禦堅固,不求外觀如何好看。
而這些明教徒披着的確是從御前軍器所裡面搬出來的三衙軍專用的“工藝盔甲”,是準備在獻捷大典中使用的,這些盔甲追求的外觀好看,重量又要輕,其實就是裝個樣子給官家看的——三衙大兵其實就是一幫老百姓。沒有怎麼練過,當然不可能披着幾十斤的甲立上幾個時辰了。所以早在北宋就有了這種裝樣子的“工藝盔甲”。被陳德興得到以後,就發給了城外的明教徒。當然也是要讓他們裝樣子的。
墨影娘和她爹爹墨頂天現在也各披了一身薄甲。腰裡掛着佩劍,裝扮的好像個軍官走在隊伍的前面。墨頂天的面孔在昏黃的火把映照下。顯出來的都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他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一場以幾萬明教徒衆生命爲注的豪賭!
從龍之功先不說,一個不小的官身要不了多久就能下來!從此就再也不是東躲西藏的魔教妖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官了!
而墨影娘還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潔表情——這個女人雖然是美女,但是一天到晚都是不近人情的聖女模樣,真有點兒令人生畏。而她這副模樣,當然是從小被人當成明父之女培養出來的。對於明教的信仰,也是極爲堅定的。
在她看來,這場臨安之變。就是光明掃蕩黑暗的開始!陳德興極有可能就是降世明王,而明教徒衆就應該在明父的指引下加入這場對黑暗的戰爭……
不知道是不是明父指引的原因,反正墨影娘在一片昏暗當中,一眼就看見了一身柳葉鐵甲的陳德興。
“影娘見過將主。”
“墨頂天見過將主。”
墨家兩父女到了陳德興跟前,全都恭敬行禮。他們都是場面上的人物,自然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現在要跟着陳大將主去搏一場富貴,自然要講軍營裡的規矩。
“頂天,影娘,今夜帶來多少兄弟?”陳德興沉聲動問。他知道臨安明教一定會盡可能多的動員壯丁。以便展現自己的力量和價值。
“將主,屬下一共動員了八千弟兄,俱是精壯!”墨頂天答道。
八千之數是沒有的。不過七千人卻是超過的。也不可能都是精壯,但是五千精壯卻是不止。
陳德興也在心中得出了四五千這個約數。加上自己帶來的三千,差不多能湊出七八千大軍,待理宗下臺後,自己就打出北伐軍的旗號,再募集一些流落臨安的北人、淮人。總能湊出萬餘人。定海和沙洲應該還能拉到些人入伍。自家的軍隊當能很快擴充到四萬。而裹挾的民衆,包括軍將家眷在內,當不下十五萬,雖然不多。但是也足夠支持起一個在13世紀來說已經頗具規模的軍工體系了。至於農產品,可以去吃高麗的。根本不用擔心。
“帶上你們的人,跟某來吧!”陳德興大手一揮。身邊的親兵已經牽來了戰馬。
“將主,俺們今夜要去哪裡?”
“去宮城之外!”
“宮城!?”墨頂天吃了一驚,“難道是要再來一場陳橋之變?”
陳德興搖搖頭:“還不是時候,不過官家卻要換人來做了。”
……
月光透過鬆樹細長的針葉,灑落窗前。臨安皇宮的翠寒堂內,一名垂着鬟的女子拿着一枝紫竹簫,坐在榻腳輕輕吹奏。
另一名穿着白羅衫絕色佳麗用吳儂軟語曼聲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這不是什麼高雅的詩歌,而是江南水鄉流傳數百年的情歌《子夜四時歌》。吟唱的也不是宮中佳麗,而是臨安風月場中最有名的行首唐安安。
唐安安一邊婉轉吟唱,一邊將盈盈秋波不斷投向趙昀。室內點着蠟燭燈籠,映照得唐安安紅脣如滴,美眸如醉。這等佳人,實在風情無限,豈是宮中那些空有姿色的木頭人兒可比的?
看着心愛的美人,理宗皇帝只是沉沉一嘆:“早知這官家那麼難做,不如就在沂王府逍遙一輩子了,朕若不是官家,還有誰管你和朕在一起?”
唐安安拋了個媚眼兒過去,柔聲又場了兩句,還是《子夜四時歌》中的內容:“……阿那曜姿舞,逶迤唱新歌。翠衣發華洛,回情一見過。”
正吟唱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理宗皇帝一皺眉,他難得和美人相伴,怎麼又有人來打擾!他剛想發火,突然一個大璫模樣的宦官連滾帶爬的就闖進來了。也不待理宗問話,就嚷嚷起來了:“不,不好了,又有兵變了!”
“又……又有兵變!”理宗皇帝一下坐直身子,一疊連聲的追問:“怎又兵變了?陳德興那逆賊到底想要什麼?莫不是要朕的江山嗎?”
那大璫如何回答?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又有幾人氣喘吁吁的跑來了。這裡本是臨安皇宮的後宮,外臣不得擅入。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還有誰管這些?
闖進來的是左丞相吳潛、右丞相賈似道、參知政事蒲擇之和判臨安府馬光祖,他們四人現在也都住在宮城裡面。所以兵變一起,就第一時間趕來了。
“賈似道,這是怎麼回事?朕不是都答應陳逆了,這賊子怎麼還要做亂?難不成是想要朕的江山!”
賈似道噗通一下就跪伏在地,還沒有說話就大哭起來。理宗皇帝看得心煩,怒道:“哭什麼?哭什麼?有話就說啊!”
賈似道嚥了口唾沫,回答道:“官家,這次的變亂比上次聲勢更大,足足有上萬人!朝天門已經再落賊手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賊子還嚷嚷着要……”
“要什麼?”理宗跺跺腳。
“要官家退位!”賈似道大哭着道,“逆賊要官家退位內禪……”
“內禪?禪讓給誰?”理宗皇帝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傻太子趙禥,而是自己的獨身女兒趙琳兒!要是讓琳兒當女皇,然後再禪讓給皇夫陳德興,倒是個創新型篡位模式了!
“扶保太子,以武取士!”
“扶保太子,以武取士……”
這時外面傳來了亂紛紛的口號聲,喊得是“扶保太子,以武取士”。扶保太子自然是要讓傻太子當皇帝,而以武取士,則是要改革科舉制度……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科舉變成天下第一武道大會?
理宗皇帝慘笑幾聲,看着屋子裡面的幾個重臣:“爾等都是什麼意思?”
賈似道仍然語帶哭音:“官家年事以高,還是安養身體要緊……”
理宗又看着吳潛。吳潛只是搖頭:“就怕陳逆行魏武之事!”
賈似道只是搖頭:“他當不了曹操的,最多是個董卓!他要敢如此悖逆,都門之外,自有大宋的忠臣會舉兵討伐。現在怕的就是陳逆不達目的不罷休!”
說到這裡,賈似道又是想哭。
理宗皇帝臉色也加倍鐵青了。讓出皇位並不是不能接受的,南宋至今的五個皇帝,有三個實行過內禪,只有寧宗沒有內禪。不能讓理宗皇帝接受的是,陳德興當董卓或是當曹操。
理宗皇帝突然急叫起來:“要朕內禪可以,但是陳德興必須離開臨安,去北地也好,去高麗也好都行,總之一定要離開江南!他的軍隊也要走,一個都不能留!只要他走,朕就退位!”
賈似道搖搖頭,還是哭着說:“還是請官家先退一步吧!守宮官兵已無鬥志,陳賊的兵馬隨時可能進宮!若不退讓,恐怕不可收拾!”
理宗皇帝聞言一下癱軟:“竟然如此,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