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島,摩尼山城內外,陳德興的近衛甲士層層密佈。似乎都沒有一日後將要大婚的喜慶氣息,反而肅殺森嚴,有如指揮萬千大軍的帥府節堂。
鋪滿筵席(類似於榻榻米)的大廳之內,陳德興在上首跪坐,身上穿着赤色繡龍蟒袍,頭上戴着黑色善翅紗冠,兩名體型雄壯,腰胯彎刀的紅襖甲士在他的左右後方侍立。大廳兩邊,則跪坐在兩列袍褂整齊的南北官員,有北地豪強的代表,有南朝藩鎮的使者,還有大宋朝廷的使臣。李璮、文天祥、程大元、李和、呂師虎、王炎等人,赫然在列。
大廳之中,一張陳德興憑着記憶又結合臨安武學所密藏的圖冊繪製的《中華全圖》,就直接攤開在了筵席之上。這份地圖上的南宋境內的郡縣城池,歷歷在目,鉅細無遺,反應的都是端平入洛前的情況,只是多出了十五個藩鎮!
而這地圖上北地的城鎮鄉村,卻大致是靖康之恥前的狀況,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不能當真了!
除了漢地南北,這幅《中華全圖》之上還有蒙古、西域、遼東、吐蕃、大理、安南、高麗、日本、夷州、琉球、高棉、占城、三佛齊、婆羅乃、爪哇島、呂宋島還有東亞南洋一些尚未開化的島嶼都躍然紙上。而且也都繪製得比較精細,不是所在位置沒有什麼偏差,連主要的山川、河流都一應俱全。甚至還在地圖上畫上了經緯線,馬馬虎虎都能當成航海的海圖來使用了。
陳德興將這幅實際上是東亞加東南亞全圖的地圖,冠上《中華全圖》的名稱。攤開在這裡,其實是在昭示他的野心。不過見到這幅地圖的南北豪強使者們。卻只是被地圖繪製的精細所吸引。不過很快,他們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地圖的主人。明天就將大婚的陳德興身上了。
陳德興目光炯炯的掃過大廳中的衆人,突然開口:“諸位,明日陳某將迎娶兩位妻子,一位是大宋太上之女,周國漢國公主;一位是隴西李氏之女,益都李翠仙!兩人皆是陳某的妻子,不分高下。”
這話一出,大廳內便是一片低低的喧囂。陳德興和趙琳兒的關係已經是世人皆知了。陳德興反出臨安,便是爲了這個女子!可是陳德興和益都李家的關係。卻不爲人知。今日居然宣佈要迎娶益都郡主,實在讓人大感意外。
不過衆人轉念一想,看看李璮親自泛海而來,再想想益都李家如今的勢力也就釋然了。陳德興雖然聲稱“先復燕者王”,但是縱觀南北羣雄,有力量“先復燕”的,恐怕也就是益都李璮和海東陳德興了。
李璮在益都經營三十年,勢大根深,兵糧足備。以地盤、人口、兵力論,絕對是北地漢侯之首,麾下紅襖戰士號稱十萬,比忽必烈的本部兵馬還要多!
而陳德興雖然是新崛起的力量。但是崛起以來,戰無不勝,先滅蒙古大汗於川江。再衝冠一怒於臨安,又大破蒲家戰船於外海。三役之後。有人可以說陳德興莽撞,卻沒有人敢否認他的武力強大。
反正。任何一個南北豪雄都不敢去單獨對付陳德興,便是聯手也要思慮再三!
而如今,陳德興竟然和北地最有實力的漢侯李璮結成聯姻。也就是說,一個包括了十五萬大軍和南北最強藩鎮的反蒙大聯盟已經形成!忽必烈很快就要處於阿里不哥、李璮、陳德興三方圍攻之下了!
單是一個阿里不哥便和忽必烈鏖戰了好幾個月,雖然處於下風,但畢竟還能抵擋。現在又加入了陳德興和李璮的十五萬大軍,忽必烈的頹勢已成,想要逆轉是難如登天了。
一陣悉嗦之後,大廳裡面的衆人都已經在心裡面打好了小算盤——燕京,忽必烈已經丟定了!這北地不是姓陳便是姓李了……
“在下替我主恭賀李相公、陳招討。”
“在下替李相公、陳招討賀!”
“李陳二家結秦晉之好,必能合兩家之力驅胡虜,克中原,天下太平近在眼前了!”
大廳裡面的衆人紛紛開口向陳德興、李璮道賀。陳德興滿面春風,笑吟吟地點頭:“吾與李大帥便是翁婿,大婚過後,吾便發兵遼東,與蒙古東道四王會戰,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東道四王轉用大軍於燕雲河北之地。北地諸君如能趁機而起,克服燕雲當不在話下!吾華夏四百年之憾恨當一掃而空!而後……先復燕雲者,便是北地之君,北地豪雄便如列國待宗周,行臣下之禮。諸君可有異議否?”
李璮語氣凝沉地道:“某家並無異議,某家在此立誓,無論誰先復燕雲,某都率益都兒郎奉之爲北地之主!”
“我主亦無異議!”
“我主並無異議!”
“我主只願早日驅除韃虜,恢復中原!”
大廳裡面,南北羣雄的代表們全都紛紛表態支持,他們既然肯來赴會,就不是來找麻煩的。現在還對大蒙古赤膽忠心的幾個漢侯根本就沒有派人來江華島。
陳德興卻把目光投向了南宋朝廷的使臣文天祥,今日出嫁的是太上之女,大宋的周國、漢國公主,大宋方面自然要派人來的。不過臨安朝中有分量的官員都不大願意和陳德興往來,陳淮清又要留在臨安監視朝政,不方便遠行。於是便推了文天祥出使,還轉了兩官,升到了從六品上的奉直郎,又給了個太常寺少卿的差遣。放在臨安之變以前,二十多歲升到這個位置,鐵定是宰執在望了。
但是他看上去卻有點心灰意冷,他早就給扣上了陳德興一黨的帽子,在臨安士林可算是臭不可聞,身上揹着的各種彈章已經能堆滿一間屋子了!
臨安朝廷現在還是有御史臺的,只是一幫子臺臣不敢再拿宰執開刀了,因爲如今的宰執就是顧命六大臣,根本不是御史可以參倒的。而且也不敢隨便參,這六大臣手中都有武力,萬一惹毛了誰鬧出個血洗御史臺算誰的?
現在可不是“不殺一士”的年頭了!
宰執們不能碰,那麼就只能找下面的小官參了。而賈似道、吳潛、江萬里等人的黨羽大家也沒什麼興趣去參,他們這些人再怎麼都是擁宋。在這個年頭,只要大節不虧就行了,貪點、撈點根本不算事兒。
所以陳德興一系的文天祥就成了御史們每日必參的對象了。罪名更是五花八門,從通姦、不孝、貪瀆到謀逆造反還有通敵賣國,無一不有,已經到了人皆言可殺的地步!不過就是殺不了……
歷史上名流青史的文天祥,現在已經差不多被搞成一代鉅奸了!
一代鉅奸沉默着不說話,也沒有對陳德興的正妻多了一位提出任何異議——反正異議也無用,大不了回臨安再多背幾十份彈章吧!反正只要陳德興不倒,彈章再多也不會有人拿他問罪的。
“文山兄,”陳德興笑着對文天祥道,“吾等諸侯之約,是爲驅除韃虜,克復中原。而中原乃是失之於大宋朝廷之手,朝廷若有意北伐燕雲,吾等當讓朝廷先往。”
這當然是假客氣了,如果朝廷不取,那麼陳德興和李璮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打燕雲了!
文天祥並沒有接下陳德興的茬,卻突然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這位老朋友,一字一頓地道:“聽聞漢王有意復周禮?”
“吾正有此意!”陳德興點點頭。
“既有周禮,可有周室?”文天祥追問。
文大奸臣當然知道大宋式微,再無恢復天下的希望,但是他也不甘心宋朝就這麼完蛋,還想謀個東周的地位,好歹再混個幾百年吶。
陳德興一笑:“宋天子欲爲周天子乎?不知是西周還是東周?”
文天祥苦笑:“周有東西,宋有南北。東遷之周,南渡之宋。不知漢王以爲如何?”
陳德興哈哈一笑,扭頭看了看李璮:“老泰山以爲如何?”
“那北地之主算什麼?”李璮冷冷地反問。
陳德興思索着道:“北地之盟主,類似五霸如何?”
李璮摸了摸鬍鬚,笑道:“春秋五霸都是西周所封,吾等北地諸侯可不是大宋臣子。若慶之你復了燕京,便讓南宋變東周也可。若老夫先入燕雲,這北地之事,當由北人做主!”
陳德興哈哈大笑:“便是如此罷!”
他目光投向了文天祥,“煩勞文山兄回去和賈平章他們說說,吾陳德興是宋臣,若得復燕雲,便是北地盟主,還是要認大宋天子的。若是天命在李,那麼益都李帥便是北地天子,今後南趙北李,各修德政吧!”
文天祥聞言,卻有些哭笑不得,這皇帝誰當,居然可以這樣討論,這陳德興和李璮還真有些五代武夫的氣概!不過話說回來,像這樣開個會把事情挑明瞭說也是不錯的,就不知道臨安的諸公會不會同意這個“便把南宋變東周”的方案了?